沈夕轻轻地笑了一下:“谁能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源于一本话本,还是那话本的著者梦到了这个世界才有感而发?”
系统沉默了。
沈夕没有理会它,径直拿着那张单子出门去了。
他只知道,只要这个世界存在,那他就有责任去守护。
*
秦越这日下午下课时,还没出学堂,就远远听到外面的惊呼此起彼伏。
等他走出去一看,就见原来是师尊正站在学堂前的空地上。周遭无数炽热的目光望向那道红衣身影,对方却似对四方的视线毫无所觉,只望着学堂门口的方向,见到他出来后就朝他轻轻招了招手。
秦越一见到沈夕的身影,几乎是三步并两步从台阶上跨下来,奔到了对方的身边,然后伸手牵住了师尊的手。
感受着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沈夕看着自家徒弟有些紧张地抬起头,他便宽容地笑了一笑:“今日的课业如何?”
秦越道:“大部分都听懂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有个别字总是写错。”
他知道此刻周围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手上攥得更紧了些。
这是他的师尊。
沈夕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依然笑道:“回去我要检查你的课业。”
“嗯!”
两人走了一段路,将身后那群人的目光甩远了些后,秦越才道:“师尊,你今日怎么来学堂接我了?”
沈夕道:“明日是学堂的旬假,我来学堂帮你多请了一天假。”
旬假有一天的时间,师尊帮自己又多请一天,肯定是有大事要自己做。
秦越回想起前几天的那个晚上,道:“是因为我要开始进行洗髓了吗?”
“对。”
沈夕看向一旁的徒弟,道:“你害怕吗?”
秦越摇摇头:“不害怕。”
洗髓是师尊早就跟他说过的事,早晚他都要进行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沈夕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徒弟的脑袋,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微微晃着脑袋蹭着自己的手。
沈夕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抚摸秦越的脑袋,因为他这徒弟的头发跟骨头一样硬,摸起来有些扎扎的,不如映雪的柔软。
但是对方看起来很喜欢他的抚摸。
对待徒弟当然要奖罚分明,当他做得好的时候,就要奖励他喜欢的东西,让他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日后就会选择这样做。
沈夕又摸了摸,这才收回手,道:“明日卯时初,我会叫人喊醒你。你到我房间里来,准备进行洗髓。”
秦越手上不自觉攥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道:“是,师尊。”
第二日一早,秦越就被映雪喊醒,在朦胧的晨光里踏进了师尊的房间。
师尊的房间很大,分为里间,外间和侧房,还直通后院。秦越到的时候,师尊看起来刚起,一身雪白的里衣里裤,只在外面披着一条红色的披风。
不知是不是天色尚早,秦越抬头一望,就见他师尊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神思疲惫,甚至流露出一点难言的脆弱。
“来,跟我来。”
一只冰凉的手主动牵起了秦越,领着他一路往前。
“我昨晚熬了一.夜的洗髓材料,现在进去正是最佳的时机。这侧房空间小,药液蒸腾的损失也最小。”
两人穿过有些昏暗的长廊,已经走到了侧房的门口。
侧房前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秦越一眼就看见地面上绘制着繁复的符文图案,正好延伸到整张桌椅下面。
他抬起头:“师尊……”
面前的师尊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会儿你自己进去,把衣服脱了,然后爬进里面的浴桶里。师尊要在外为你护法,不能轻易离开。虽然师尊领你进门,但修行终在个人。”
“洗髓的过程非常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分筋错骨之痛。但只要你能忍下来,保持清醒,日后的修行就是一片坦途,你明白了吗?”
秦越点点头。
沈夕又道:“前两日我叫你背的注意要点还记得吗?”
秦越道:“记得。”
“好孩子,”沈夕轻轻摸了摸面前小徒弟的脑袋,又道,“一定不要睡,一定要保持清醒,明白了吗?”
秦越点点头,道:“弟子明白。”
“好,”沈夕松开手,轻轻地拍了拍面前人瘦弱的肩膀,“进去吧。师尊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秦越跨进了门。
侧房果然跟师尊说的一样,很小,整个房间没什么布置,只在房间正中有一口大缸,缸口比他的肩膀稍微低一点,能够看到内里翻滚的黑色粘稠液体,正往外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大缸旁边放着架子和板凳,房中地砖上绘制着繁复的纹路,以这口缸为中心延展开来,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然后向外延伸出去。
延伸出去的那部分应该就在房间外的那张桌椅下。
秦越观察完毕,就脱了衣服挂在架子上,然后踩着板凳进了缸内。
缸内的液体很热,有些黏糊。秦越靠坐在缸内,静静地等待着。
起初这黏稠的水波拍打着他的皮肤,有些痒痒的。渐渐地,秦越感到皮肤越来越烫。这热烫很快从皮肤渗进去,继而染上了他的骨血,叫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疼!
疼疼疼!
真疼啊!
仿佛骨头被打碎,然后放在火上炙烤。
秦越疼得想翻来覆去,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生生熬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
日影一寸一寸地移动。
从天刚破晓到日上当头,又从日影西斜到暝色四合。
如今已是繁星满天。
房门外的沈夕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映雪拿过来的毯子,桌上摆放着映雪放上去的茶壶茶杯。
沈夕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只手轻轻地握住面前的小茶杯。茶水在杯中荡漾,他却从头到尾一点没喝。
星光坠.落在前方小小的庭院内,一缕晚风吹拂过青石板路两旁的小草。
映雪已经被沈夕打发去睡觉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旁传来。
沈夕轻声道:“掌门为何不请自来?”
褚桐道:“我听说你为秦越多请了几天假,猜想你会给他洗髓,没想到果然如此。”
他凌厉的眼睛扫了一眼地砖上显露出来的阵法,瞬间睁大了:“你竟然将灵力注入阵法为他保持药液的温度,净化药液内的毒素?你疯了?”
洗髓一事虽然十分艰难,但也从来都是用阵法保温即可。小师弟这样兴师动众,若是从前还好,现在他身受魔气之苦,还要输入巨量的灵力,这对他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过只能提升一点点成功的几率罢了!
褚桐禁不住上前一步。
星光下,他目力绝佳,清晰地看到了小师弟额上的层层汗珠。
沈夕笑了一下。因为过度使用灵力,他的笑容看着有些无力,声音却依然十分镇定:“反正我的灵力总是要失去的。”
褚桐的心里一颤,手也轻轻地抖了一下。天下第一的昆仑山掌门人,因为这一句话就失态了。
侧房内,秦越还在浑浑噩噩地沉浮。
他已经疼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完全是依靠本能才没有彻底滑进缸中。缸中的液体经过一整天的熬制,已经变得更加黏稠,紧紧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几乎要把他的皮撕扯下来。
然而这点疼痛,与他现在所受的痛苦不过九牛一毛。
昏昏沉沉的意识中,一道堪称惊雷般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小师弟,你耗费如此巨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失败了呢?!”
秦越已经听不出这是谁在问,也有些辨不清对方在问谁,但他却下意识地期待着被问的人的回答。
很快,房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失败了我就养他一辈子。”
“然后呢?”这声音夹杂着怒气,又好像还很心痛,“你会再找一个徒弟吗?”
秦越在痛苦中挣扎,他的意识几次三番在黑暗中浮沉,几乎要痛的昏过去,却被他强行又拉了回来。
对方会吗?
师尊会吗?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过了几瞬,也有可能过了一刻钟功夫,还有可能过了一个晚上。
他听见那道模糊的,清朗的声音道:
“如果真的遇到根骨合适的,我会。”
秦越的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低低的,又细弱,根本传不出房间,像是小兽悲伤的低鸣。
他要找别人!
如果自己失败,他就要找别人!
那自己呢?!
他曾经得到过的抚摸,躺过的床铺,进过的房间,被检查的课业,都要是别人的了!
而那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尊,对别的人进行奖励!
他不想,他不想……
在空荡荡的经脉内来来往往从不停留的灵气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
它们往来飞舞,又汇成漩涡,如同处在龙卷风的中心,被迫吸进了泡在缸中之人的体内。
侧房门外。
褚桐的面上似喜似悲,像是在哭,偏又在嘴角扯出一点难看的笑。
他道:“小师弟,你真狠。”
“我以为你只是恨我,才教唆我的徒弟去梵天秘境,没想到你是真的想叫他去历练,不管他是否九死一生。是不是不论是谁,在你眼中,为了你的目标,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
沈夕并未回答。
他握在手中一直没有喝过的茶水轻轻地荡出微微的水波。
身后的房间内灵力涌动,正在成型。
沈夕额上细密的汗珠滑落下来,滑过他的脸庞。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笑容却惊人得富有神采。
他目光炯炯,像是生命在眼中燃烧:
“成功了。”
第22章 【一更】师尊说我今天很乖……
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被吸进秦越这具身体的漩涡里。
它们来来往往,在缸中已经熬得十分粘稠的药液的作用下,如同富有冲击力的河水冲刷河床一般冲刷着秦越体内的经脉。
经脉被药液泡得发胀,被强行撑开。经脉中的淤堵被灵力冲刷成一片片,一段段掉落,然后从皮肤中渗出来,再渗入药液中,最终被缸中由法阵加持的汹涌澎湃的灵力净化。
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就像有人不停地拿刀猛地切割开人的血肉,再用坚硬的刷子使劲儿刷暴露出来的筋骨一样,其中的痛楚非常人难以忍受。
秦越却已经痛习惯了,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更多的痛楚了。
他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因为先前那道清朗的声音而猛地现出一丝清醒。他抓住了这难得的一线光明,抓住了自己体内不同寻常的灵气冲撞,最终抓住了突破的机遇。
秦越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有这样特别的感受,头一次体会到有难以言喻的气在自己全身上下窜来窜去。
这应当就是师尊所说的灵气。
这灵气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身体里又疼又痒。偏偏他还无法缓解,就像隔靴搔痒一般无法解决根本。
在这番折磨下,秦越朦胧地回想起师尊教给自己的注意要点。
额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淌过他的额角,脸颊和眼睫,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沉心静气,试图去引导这些灵力的路线,将其牵引到自己的丹田内聚集起来。
然而灵气生于天地之间,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遂人心愿?经过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和无数次再尝试,秦越的紫府内终于有了异动。
一点暗淡的金光在稀少灵力的刺激下逐渐现出一条淡淡的龙影。
这条小龙影一成型,秦越身体内乱窜的灵气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口,如同龙吸水一样尽数灌入这道小小的龙影内。
小龙的影像逐渐清晰,身上的光芒愈发明亮。就在它即将成型之际,这条淡淡的龙影又化成点点闪烁的金光,安静地分散在身体主人的紫府内。
靠坐在缸中的秦越睁开眼睛。
那折磨他不知多久的疼痛已经尽数退去,留下的则是仿佛筋骨重塑一般的舒畅。浸泡的药液变得更加黏稠,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
房间里很安静。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缸中药液的晃荡再没有别的声音。
秦越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窗外一点轻微的喘息声。
紧接着,他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小师弟,你还好吗?”
是掌门。
他问的人是自己的师尊。
秦越意识到这一点后,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浑浑噩噩中听到的话。
他成功了!
他这样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他没有身体不适,觉得通身舒畅,还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流动!
师尊也会想看到这个结果,师尊也没有理由再去找别人了!
秦越迅速从缸中站起。
房间内极黑,侧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和一道雕花的木门可以透光。此时是丑时,正逢黎明前的黑暗,只有稀少的一点星光透进来。
但秦越却能毫无障碍地起身,跨出缸外,踩到小板凳上,然后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擦身,穿衣。在如此黑的房间里,他的眼睛并不能完全看清周遭的陈设,但却能在脑内隐隐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才会如此顺手地进行动作。
在他行动的过程中,窗外的声音依然在断断续续地进行:
“……我无事。”
“小师弟,你站不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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