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好,”沈夕提醒,他想了想,又道,“我们也许久没见了。”
殷无正本来因他傲慢的态度十分光火,这会儿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捋了一下胡须,道:“好,跟我来吧。”
说完,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微,平平淡淡地淹没进外场鼎沸的人声中,并没有让其他人听见,像是特意做给面前人听的。
一旁的秦越眼神动了动,目光如利剑一样射过来。沈夕倒是神色如常,只点点头道:“有劳了。”
很快,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前方的殷无正朝前走去。
外场上,众人的目光一开始都是既兴奋又有些闪躲,等发现这群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视线后,在场众人的目光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各个方向,不同角落,都投射过来形形色色的视线。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位青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丹霄圣君。即使对方已经快要走到外场的尽头,外场上的人都已经开始纷纷散去,他也依然注视着对方的背影。
身旁的同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看了,圣君已经走了。虽然圣君的确很好看,但也不至于人都走光了你还站在这儿啊。”
青年人听到这里,目光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来。
同门打趣道:“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不过蓬莱城就是有喜好看美人的风俗,我记得好些年前,天界碑榜上第二美人路过这里的时候,蓬莱城中万人空巷。幸好这里是封闭的营地,否则丹霄圣君在此降落,怕是会酿出大祸。”
“那年我还小,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如今再见丹霄圣君,又忽然觉得多年前那位天下第二美人也不过如此。”
一旁的青年人心想,他可没见过什么第二美人。但他十年前就见过丹霄圣君,从此眼中再看不到其他的什么美人。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道:“今日我见到了一位熟人。”
同门颇有兴致:“哦?是你从前在玄水镇上的玩伴吗?”
青年眼神动了一下,道:“算是吧。”
“他看起来跟从前不同了。”
站在丹霄圣君的身旁。
当然现在的他,也跟过去不同了。
青年想到这里,也不再在外场停留,直接转过身离开了。
*
沈夕一行人跟随前面浩浩荡荡的昆仑山队伍,一起抵达了内场为来客们准备的住宿区。庞大的住宿区还划分为不少小区域,用以隔开不同门派所居住的房舍。
整片营地上空除个别区域外都禁止修者飞行,因此整片住宿区域他们都是一路走来。途中绿茵繁盛,水流潺潺,还有小桥流水,十分惬意。
沈夕难得不坐车驾和飞行法器,这让他想起曾经少年时游历九州的经历。因此他也难得起了点游玩的雅兴,目光在周遭的景致中流连。
潺潺的小河淌过,上方架着雅致的小桥。绵长的队伍松松散散地自桥上经过,在荡漾的湖面上投下阴影。
小河汇聚的湖边到处都围着其他门派弟子的宿舍,听到新人的动静,有不少弟子都纷纷从房舍中探出头来。
一长列统一着装的弟子们跟着师长排队从桥上经过,议论之声叽叽喳喳。现在还在屋舍内待着的弟子们多半游手好闲,又或者不爱凑热闹,连外场来了新弟子都没去瞧。
因此这些人的目光停留了没多久就准备离开,然而下一刻,一道红衣身影施施然上了桥,闯进了他们的视线。
远处群山青黛,河畔绿柳依依,桥下水如明镜,红衣人信步走上小桥,松松束在脑后的青丝轻轻地晃动,额心艳红的剑纹衬得他面白如雪,一双含情目轻轻地扫过来,明明是在看风景,却叫探出头来的弟子们都心头一颤。
忍不住揣测对方是否会用余光扫到自己。
房舍中探出头来的弟子们一时间浮想联翩,目光对着过桥的美人紧追不舍。
然而很快,在美人即将下桥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迅速跟上,若有若无地将众人的视线给遮挡住了。虽然后来的青年人也是一副好相貌,但有红衣美人在前,窥探的众人已经从完全失神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了,再看到对方只会内心遗憾。
也是直到此时,屋舍中才有人看出了些许门道。
“我听说今日来的是昆仑山的人,刚刚那位穿着红衣,没有着弟子服,应当是昆仑山中带队的师长吧。”
“虽然模样看起来年轻,但是的确不像其他的小弟子那样浮躁。可是这么美的一副相貌,我怎么可能之前没有耳闻?天界碑上的美人姓名我都如数家珍,昆仑山够格上榜的人当中,我没见过的应该就只有丹霄圣君了……”
这道声音一出,话还未完,说话的人就愣住了。
与此同时,房舍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嗤笑。
一道懒散的声音从其中传来:“看来那位就是丹霄圣君了。”
*
昆仑山一行人抵达了专门为昆仑山一派划分出来的住宿区域。
按照摘星宴举办方的安排,虽然一个门派住同一个区域,但同一个区域还被分为弟子的住宿和师长的住宿两部分。
秦越一见到这住宿的分配,眉头就微微皱起。
沈夕倒是没有在意这点。他仔细看了看师长住宿的区域,发现是几栋小楼,住宿的区域算得上宽敞,小院中还有几处别致的风景。
一旁的殷无正一直观察着沈夕的反应。
他知道这人喜好奢华,要求多,也不知道这特意装潢过的住处能不能入得了对方的眼。
只是沈夕并未表露满意不满意,只对身后的秦越道:“你先随我熟悉一下房间,日落后你再到我这里来。”
秦越立刻道:“是,师尊。”
沈夕笑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凑近了点,轻声道:“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鬼市。”
第59章 哪能在徒弟面前先乱了阵脚……
夕阳倚着青黛色的远山,在它沉入地底前,秦越披着一身余晖来到师尊所在的小楼前。
他踏上被映得有些昏黄的楼梯,径直来到师尊所在的房间。得到应允后一推门,秦越就见丹霄圣君正倚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似乎正把玩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过来看看。”
不等他细看,倚在榻上的人就懒散地开口:“看看你想要哪个?”
秦越走上前,见桌上摆放着几副面具,黑的,白的,黄的交织在一起。每副面具都是小动物的形象,有的还带有毛茸茸的耳朵。
看起来像小孩子戴的。
秦越沉默了。
丹霄圣君看着他僵硬的神情,似乎觉得有趣,继续道:
“鬼市鱼龙混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去的时候要做些遮掩。”
“先前我叫映雪去挑了几个面具回来,”沈夕话锋一转,抬头望向自己的徒弟,笑道,“你拿一个试试。”
在师尊的蛊惑下,秦越伸手拿了一张。
他手中这张面具看起来像是只猫,眼睛的部位开了两个圆圆的洞,脸颊两旁还画着几根胡须。
制作的其实比较粗糙,唯有面具两侧上方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还算精致。
虽然早就知道师尊喜欢毛茸茸,但是当师尊将这个爱好投射到自己身上时,秦越还是不免有些身体僵硬。
“这个不错。”
榻上的人又开口了,声音里蕴含着愉快:“戴上让我看看。”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秦越的身体却仿佛听到指令一般迅速将这张黑猫面具戴到了脸上,并转过身来,让自己戴了面具的容貌完整暴露在师尊的视线下。
即使前一刻秦越还认为这张面具粗制滥造。
沈夕坐在榻上端详了一阵。
他这徒弟身形高大,这会儿身体僵硬,戴上黑猫面具的感觉有些奇异。他想起下午才摸过的系统小黑猫,心里忍不住拿两者比较起来。
沈夕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这徒弟跟小黑猫似的,在他手里挺乖巧,这会儿望着他的模样也跟期待被抚摸的系统小黑猫差不多。因此他不吝夸赞道:“这面具很衬你。”
秦越心里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
但是松气之后,他心里又有些别扭。在师尊心里,他就像那只小黑猫吗?
丹霄圣君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从榻上下来,那双波光流转的含情目却没有从他的脸上挪开,道:“这面具制作是粗糙了点,不过却有点稚拙的可爱。”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就像你从前送我的那只小龙玩.偶一样。”
戴着黑猫面具的青年人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开的圆圆的猫眼睛后面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沈夕不消多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必然是这小崽子又露出期待的神色了。
哄一哄,对方就能心甘情愿戴上这小猫面具。
不过沈夕说的也是实话。他很喜欢秦越为他缝制的小龙布偶,也确实很喜欢秦越戴上这黑猫面具的样子。
沈夕的面上露出笑容:“好了,别光在那里站着了,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路边挂着的灯笼映出昏黄的光,热闹的集市里沸沸扬扬。蓬莱城坐落在海边,海边风大,吹得身旁的人衣角飞扬。
沈夕这次在红衣外又罩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大氅,淹没进夜色里。他头戴帷帽,轻纱摇晃,影影绰绰地遮住面容,只偶尔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和淡色的嘴唇。
引人探寻。
秦越目不斜视,沉默地跟随在师尊的身旁,只随着对方的目光观察着周遭。
他们穿过游人如织,灯火辉煌,叫卖声不绝于耳的热闹主街,七拐八弯,最终踏进一条幽暗窄小的巷道。
穿过这条小道,内里和外面又是一番不同的天地。
这里似乎是一方广场,周遭与四通八达的窄小巷道相连接。摆摊的位置横七竖八,逛街的人几乎都戴着面具,熙熙攘攘,各个摊位挂起的灯笼交映出一片昏黄的光。
“你觉得这里热闹吗?”
一道清扬的声音自身侧传来,秦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就瞥见那轻纱下露出的一点影影绰绰的下巴和嘴唇。
他转过头,应道:“很热闹。”
说完,秦越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沈夕的话。他自幼跟在丹霄圣君的身边,不知回味过多少遍对方的话,当下道:“这么热闹的集市为什么要叫鬼市?”
不管是从这个名字,还是刚才进来的破旧巷道口,都与面前的景象似乎有点出入。
沈夕道:“这集市每年只开两次,每次持续一个月,专门选在夏初冬末,只在晚上出现,所以叫鬼市。这次蓬莱摘星宴,我们正好赶上。”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戴着帷帽的头侧过来,帘子低垂,那双含情目看不分明。
秦越看了一眼,身形不动,头已经低垂下去。
“放松一点,”一只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缭绕在他的鼻端,“这么紧张,很容易被人盯上。”
秦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抬起头直视着对方道:“好。”
他心想,若是师尊的脸露出来,才最容易被人盯上。
沈夕对他这么迅速的转变感到很满意:“这样才对。”
“这次出来是带你见识见识,有些东西要是感觉奇怪,不要声张。”
秦越点点头。
两人的装束和进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们顺利融入人群。
秦越看着周遭摊子上的东西。
除去各式的法器,繁多的材料,五彩的丹药,另外那些算命摊子,拉出的糖人,贩卖的手工小件,甚至街边开张的成衣铺,香气袅袅的茶楼,看着似乎与巷道外繁华的集市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忽然一样东西闯进了秦越的眼帘。
一位小贩正缩着袖子,蹲在角落的地面上。他摊位上的东西都是些不起眼的手工小件,黯淡的玉佩坠子,破旧积灰的书籍,雕刻粗糙的摆件等等。
秦越不过随意瞥了一眼,就被其中一件毫不起眼的木雕吸引住了。
这木雕颜色十分暗沉,造型十分粗糙,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分明。但是秦越本能地觉得这根木雕上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他越去看,却越看不清这木雕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准备伸出神识过去探一探,就感到胳膊上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即使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他依然能感受到一点微微的凉意。
是师尊拽住了他。
即使再在意那根木雕,秦越也迅速回过头来,然后他就见一袭红衣轻轻地压过来,温柔如春风的声音低低地送进自己的耳朵里:
“忘了我说的?一个小玩意儿,不值得你看这么久。”
可能是为了低声跟他说话,师尊这次跟他离得很近,近到帷帽垂下来的轻纱都擦到了他的脸颊,那股若有似无的莲花香也充斥着他的鼻端。
秦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应声道:“……嗯。”
他差点脱口而出“师尊”,又想起临出发前,师尊特意叮嘱他不要在称呼上暴露,这才改了口。
面容隐在轻纱之后的沈夕心头一动。
虽说是他嘱咐秦越称呼的事宜,但真的听到眼前人改换称呼后,他又觉得有些新奇。像是一下从师徒的身份变成了同辈的位置,对眼前人有了点不一样的重新审视。
不过这种感觉没有在沈夕的心底停留太久,他轻轻拽住身旁人的胳膊,道:“走吧。”
秦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一手握着腰间的龙骨剑,一手回握住那柔软微凉的手,面具下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走吧。”
好小子,沈夕心想,转换得倒是挺快。
他倒也没避开自家徒弟的手,就这么和对方朝前走。
秦越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虽然他曾经和师尊比这更亲密过,连同一张床都睡过,但还是头一回在人前挨得如此近,秦越甚至能想象到,两人的姿势从背后看会有多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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