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正在暗自神伤之际,忽然听到沈亭昱这番话,马上也顾不得伤心了。他立刻转过身来道:“他就是入了魔道又如何?谁敢讨伐他?马上带我去见他们!”
说着,他也不等沈亭昱在前面带路,先一步唤出飞剑,跳了上去。
沈亭昱见他瞬间振作起精神,眉宇间浓重的愁云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饱含怒意的眼神,忍不住心想,涉及到丹霄圣君的事,这位年轻的徒弟变化得可真快啊。
他一边跟着驾起飞剑,一边忍不住问:“这么干脆就走了,你彻底不准备再等了吗?”
明明方才那么留恋。
秦越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沈夕在外的名声已经受损,我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如果过了几天他重新回来,却因为被人追杀而耽误了和我见面,这怎么能行?!更何况他要是现在出来,那他最需要的就是我,我必须要保证他见到我之前是安全的。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再回到这里来等他也不迟。”
这一下又神思清明、头脑清醒了。可见秦越变得癫狂是因为沈夕,理智回笼也是因为沈夕,真是全副心神都挂在丹霄圣君的身上了。
沈亭昱跟他们师徒二人相处的时日可不算短暂,只是以前虽然知道秦越十分在意他的师尊,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对方像现在这样如癫似狂、喜怒无常。先前秦越坐在魔渊边缘的那一幕,更是整个灵魂好像都已经随着现在不知何处的沈夕去了一样。
沈亭昱虽然性子直,但也不是个傻子。经过这一遭,他哪里还不知道秦越对沈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一想到这里,沈亭昱便有些忧心忡忡。俗语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之恋,算得上禁忌。这禁忌之恋秦越压抑了这么多年,这两天陡然爆发出来,真不知道他的心境该有多么动荡。只看他今日的表现,就可见一二。
眼下又是修真界局势动荡的时刻,因此修者用来自保、杀敌的修为格外重要,甚至秦越现在要为沈夕撑腰也要倚仗自身实力。不知道他在心境剧烈动荡之下,修为有没有受损?现在可是连个合适的能引导他的人都没有。
这么想着,沈亭昱默默分了一分神识从前方御剑飞起的人身上扫过。这一扫,就把他看呆了。
秦越体内宽阔的经脉中,大量的灵气照常在炼化、运转,甚至似乎受到主人澎湃的心境影响,运转的速度较之从前还大大加快!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他背上待着的那只灵力怪物竟然又大了整整一圈!
如今这怪物身形魁梧,简直是个巨人。它的气息直冲云霄,灵力在它身上迅速地流动来回,如同大江大河从悬崖上往下奔腾咆哮,气势如虹,有如神佛。察觉到有人窥伺,怪物刚扫过来一眼,沈亭昱就迅速断开了神识。
双手微微地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沈亭昱的额前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沈亭昱暗想,或许他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些正在外面闹着对丹霄圣君不利的人。
秦越知道沈亭昱查探了自己的修为,不过他没有管这件事,而是冷静道:“耽误了太久,该出发了。”
沈亭昱忙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他说着,驾起飞剑飞到秦越的前方,却见对方将手中的酒囊倒过来,醇香的液体簌簌落下,在空中划过一道珠帘,最终没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秦越一路走,一路倒,过了几息才倒完。
看起来这酒囊是满的。
沈亭昱随口道:“原来你没喝酒。”
秦越将酒囊盖好盖子收起来,道:“沈夕不让我喝。”
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是没想尝一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像他体内运转的功法,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他神智是否清醒,这功法都会一直运转下去。
因为这些都是沈夕耳提面命他,日夜训练他,在他身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第96章 到时他会一起殉情。……
秦越从西境的密林赶到中原,这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点都没休息过。不消两日,他和沈亭昱就来到天衍城附近,在玄水镇上降下了飞剑。
玄水镇,对如今的秦越来说是个有些陌生的地名。
“我听说你是在这里出生的,”沈亭昱降下飞剑后,看着身旁人面上有些恍惚的神色,开口道,“你平常难得来一次。最要紧的事情办完后,你可以到镇上逛逛,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秦越摇摇头:“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对于玄水镇,他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甚至连他小时候受到的那些打骂、欺辱,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唯有那天从天而降的艳红色马车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那天他撞到了马车前,车窗前的红色小帘轻轻晃动,他就从缝隙中见到了他此生唯一爱的人——沈夕。
即便隔了十多年,那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初遇时的心情历久弥新。现在回想起来,秦越的心脏都还在砰砰地跳动,因为见到沈夕的喜悦随着血液从心脏迸发,又传遍全身。
沈夕……
秦越想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他的目光不再在玄水镇上留恋,而是坚定地看向了天衍城的恢宏城门。
赶来的这一路上,沈亭昱已经向他具体地分析了一遍外面的形势。如今坏消息接踵而来,整个修真界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吵什么的都有。
其中关于丹霄圣君的下落和敌我之辩已经吵了几轮,至今还没有完全定论。争论中,有两派的观点占据主流。一派以沈家为首,认为圣君的事尚未定论,不应算作魔物。另一派则以袁微名所在的抱朴宗为首,认为圣君已入魔道,应当作魔物处理,昭告天下,悬赏通缉。
这件事两天开了两场争论,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得到解决,而最新的一场争论设在天衍城的蝶影楼中。沈亭昱打算今日就将争论解决,让绝大多数仙门中人都全身心投入到抵抗魔物入侵这件事中。
有沈亭昱这个沈家家主在,他们两人很快就进入了天衍城。
秦越走在中轴大街上,看到两旁有些眼熟的街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第一次进天衍城的场景。
那时他坐在沈夕的马车上,只能通过车窗前红色小帘的晃动窥见外面的景色。马车内,沈夕靠坐在塌上,对他这个新收的弟子冷淡地教诲:
“作为交换,你跟着我修行,只要不作奸犯科,坚持除魔卫道,我便可以一直教授你,直到你独当一面。”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似乎是说了一声好。
可惜他食言了。
那最大的魔物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除去,因为那是沈夕。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沈夕还不忘提醒他,他没有听从教诲,除掉对方这个危险的因素。
像这样的沈夕,秦越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堕入了魔道。沈夕挂念修真界的安危,为天下斩魔还被魔气生生折磨了五百年,如今却有人想趁机将他以魔物的名义除去,真不敢想象他听见后会有多伤心。
这样做值得吗?
恐怕沈夕会认为是值得的。秦越了解他,知道丹霄圣君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些,只会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他的难受都只是替沈夕难受而已。
身旁的人灵力忽然有了波动。周遭的灵气正朝着秦越涌去,在他的背后已经有一个小小的漩涡生成,昭示着秦越心绪的起伏。
沈亭昱心里暗道不好,这里是天衍城的中轴大街,平常凡人百姓众多。他们又即将穿过最热闹的街段,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只怕丹霄圣君的事更洗不清了。
沈亭昱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多的行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秦越,准备随时出手时,凡人们当街讨论的窃窃私语也迎面扑来:
“……你最近听到那个传闻了吗?说是丹霄圣君入魔了!”
“我听说了,看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这次这么多仙人来我们天衍城,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呢!”
“圣君怎么可能入魔!别忘了十年前,就是圣君在我们这里斩杀了一个魔修,保护了我们呢!”
“我当然不可能忘!但是我听说圣君从前受过重伤,正是这重伤逼迫他不得不入魔的……”
“那圣君不也是为了我们吗!我听说是五百年前圣君斩杀魔君时留下的旧伤,老是不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圣君怎么能算入魔呢?即使他不得不成为魔修,可是他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啊!依我看,不过就是修炼的法子不同,圣君保护我们怎么能算入魔!”
“所以我们不要老说圣君入魔了,不然圣君要是听到多伤心啊。至于那些来我们这里讨论的仙人,这不是还没出结果吗?肯定是有人在为圣君争取的……”
沈亭昱一路转过嘈杂的街区,察觉到身旁人周遭形成的灵力漩涡渐渐地小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再看秦越的神色,见对方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丹霄圣君十多年前在天衍城的善举,时至今日还有着如此深远的影响。不仅赢得了城中人对圣君长久的爱戴,还在关键时刻稳定了他徒弟的心绪。
善因结善果。
秦越抵达蝶影楼前,跟随门口管家的指引上楼来到了一间会客室的门前。
“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吗?”沈亭昱低声问引路的管家。
管家恭敬地低声道:“诸位来宾已经开始商讨了。”
沈亭昱点点头,看着管家退下,自己上前一步,先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随后就一把拉开了会客室的门。
里面的唇枪舌剑戛然而止,会客室中满满当当坐着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看过来。在见到沈亭昱身后走出来的秦越后,在座的有几人明显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诸位打扰了,”沈亭昱的面上挂上笑容,将身旁的位置让给秦越,“想必各位都认识,这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关于今天的争论,我想他应该在场。”
这话在座无人反对。
会客室中一时安静非常,无数双眼睛盯着秦越的一举一动。这位丹霄圣君唯一的弟子看起来十分冷静,无视诸多加在身上的视线,在沈亭昱的指引下坐到了沈家所在座位的旁边。
秦越一坐下,就淡淡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就问吧。”
在这一刻,在座众人恍然间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丹霄圣君的影子。
这一愣神的功夫,袁微名率先发问道:“事发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他没有明说,但在座众人都知道他说的“事发”指的是什么。
秦越点头。他承不承认,都有人目击了他在现场。更何况,秦越也从来没想过不承认。
袁微名又问:“丹霄圣君有没有入魔?”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袁微名重复了一遍,眯起眼睛,很快换了一种问法,“他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这里也有目击的弟子,你可要如实回答。”
“他的头发变白了,眼睛也变成了红色。”
还是那么好看。
袁微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继续追问道:“圣君后来去了哪里?”
“他跳入了魔渊。”
这最后一句落下,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沈家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沈亭昱,却见家主此时面色沉静。
袁微名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要的有力证据得来的如此轻易,他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引导。身为沈夕的唯一弟子,最前方的目击者,都当堂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信息,足以说明丹霄圣君已经堕入魔道,又还有谁能再反对他的意见?!
他心中兴奋不已,面上却仍作镇定,只是双手忍不住捏紧了:“秦小友所言,大家都听到了。如今丹霄圣君已经堕入魔道,我主张立刻对圣君进行悬赏通缉,见者……”
“我没有说他堕入魔道。”
一句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袁微名的话。他恼怒地回头看去,就见秦越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此刻正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袁微名觉得他莫名其妙:“他模样大变,又主动跳入魔渊,这不是堕入魔道是什么?”
秦越站起身:“沈夕如果堕入了魔道,我为什么会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还能告诉你们这些消息?”
“沈夕如果堕入了魔道,你们又如何知道他可能堕入魔道的消息?那天不止我一个人在场,从子午秘境中出来给你们传达消息的弟子,难道没有告诉你们是谁救了他们一命?”
秦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他的目光巡视全场,视线所过之处,多少人纷纷避开,不敢直视他逼人的眼睛。
会客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一道微弱的男声响起:“是圣君救了我们。”
众人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位坐在会客室边缘的弟子忽然站起身来。他面色苍白,看衣袍是南山派的。
对方攥紧了手,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圣君救了我们。”
“当时本来有一道很强的剑气准备斩杀我们,却被一阵风挡住了。那阵风里带着一丝魔气,当时受限于形势,我没有过多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圣君救了我们。”
袁微名脸色铁青。他一直带着南山派这几个弟子,就是为了作为沈夕已经入魔的有力证据。谁知道关键时刻,这小子竟然又跳反给了这样一条新信息?
眼看自己这边的众人神色都有动摇之意,那几个中立的长老们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袁微名立刻道:“你们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想问丹霄圣君是不是入魔了?魔渊是不是他主动跳进去的?魔气有多折磨人的神智,以至于多少修者最终被其吞噬了神智,我想在座各位经历过数百年前浩劫的长老们不会不清楚。”
他说到这里,环视了周遭一圈,那原先若有所思的长老们面上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秦越冷冷道:“何止是长老们清楚?我也很清楚。沈夕跳入魔渊前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他很难受,要撑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现出一种令人动容的悲哀。在座众人由他的话想到为数不多的见到丹霄圣君的时刻,想到对方轻声的咳嗽和苍白的脸色,也不由得被秦越的情绪所感染。
然而下一刻,圣君弟子脸上的悲哀已经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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