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明掀帘而入,问道:“侯爷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没有。”虽然这么说,但姚远还是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方才紧皱的眉心,“有事说事。”
赵梓明也不多问,只是从袖中暗格抽出一封信,递给了姚远,他说:“这是暗桩的调查结果,目前没开封过。”
“知道了,有劳。”姚远接过信封在烛火胖拆开来,只见展开信纸,上面却只写了一个字——“州”。
姚远眉眼微沉,将信纸连带信封都烧了个干净,明艳的火光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逐渐变小,然后跳跃了几下,最终熄灭。
赵梓明从来不会多问,他知道姚远正在调查一桩牵连甚重的旧案,所有心腹和暗桩都只知道自己该负责做些什么,但互相之间信息不通,他们也犯不着去拼凑出一个真相来,姚远自会有他的判断。
赵梓明见姚远沉默良久,也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于是道:“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退了......那个,今天师兄他也来了,我......我去见见。”
姚远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而赵梓明正要出帐时,却又突然被姚远叫住:“等等,梓明,问你件事。”
“什么?侯爷但问无妨,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梓明正色道。
姚远沉默须臾,才斟酌着缓缓开口:“你和江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梓明脚下一滑,没想到姚远会突然问自己这么私人的事,于是狡黠地笑道:“嗐呀,还能是啥关系嘛......就是,那个,你懂的。”
姚远一脸空白,显然没懂,但他就算没懂也会下意识先怼人:“不懂,说人话。”
赵梓明却仿佛原地从武功卓绝的暗卫,摇身一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大姑娘,看得姚远牙疼。赵梓明就在姚远即将发作前,凑上前小声道:“龙阳之好嘛。”
话音刚落便脚底一抹油,不见了踪影,可见轻功之高强。
姚远:“......”
但赵梓明的话却仿佛一根针,细细密密地在心底扎着同一块地方,让他一时间突然也感觉到一种异样的难过。
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见惯了战场杀伐,自认为冷情淡漠,从来都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
正当他要以为是因为自己最近思虑太多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绪头捉住,一声凄厉的鹰唳划破长空,刀兵相接的声音传入他耳朵。
他倏地抬眸起身,便听到一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嚎叫:“快!来人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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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发现有小可爱给我灌了营养液[害羞]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小可爱,但还是非常感谢呀[比心][红心]
第14章 救驾
姚远目光一沉,抄起手边的五尺苗刀,风一般地卷了出去。
只见方才还井然有序的巡逻禁军方阵大乱,秋猎营地被一股极其紧张的氛围笼罩,一瞬间姚远几乎以为自己又回了前线。
他来到这片混乱的最中心——李迟所在的营帐。
帐外是剑拔弩张的层层禁军护卫,帐前是十几名护卫和内侍的尸体,全部都是一刀毙命,地上洇开一大滩鲜红的血,死得干脆利落。
姚远抬眼看向帐内,门口的布帘已经被扯了下来,可以让人一眼看清内里的情景。
只见一名黑衣蒙面人一手扣住李迟的肩膀,一手持刀抵在李迟的咽喉,那刀刃锋利异常,李迟未有挣扎便已经隐隐渗出血来。黑衣人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李迟身后,使得远处埋伏的弓箭手不敢贸然行动。
“姚......姚卿......”李迟勉强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那黑衣人便加重了力道,血渗出更多了,然而李迟此刻却奇异地并不想哭,他脆弱的一面貌似只会在与姚远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展露出来。
“住口!”黑衣人爆喝,“谁都不准上前半步!否则我就要了这小皇帝的性命!——还有你,姚远!放下刀踢到一边,我倒数三个数,做不到你就能亲眼见证你的傀儡小皇帝是如何死在我手里的!”
姚远顿在原地,看了一眼目光凶厉的黑衣人,缓缓将手中的苗刀放到地上,然后抬脚将刀当啷一声踢到了几步之外,他缓缓开口:“能躲开这么重重防卫,阁下身手定然不凡,不知闹这么大一出意欲何为?”
黑衣人冷笑一声,咬牙道:“国贼姚远!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你亲手抄没的王家?”
“啊,”姚远看着那双有些熟悉的眉眼,“前兵部尚书王钰王大人?......王钰当年通敌谋反未成,最后经由三司会审定罪死刑,但念及多年来苦劳仍有,且亲族之中并非全部参与,因而并未诛其九族,其中有几名偏房庶子被充军流放,不知阁下是其中的哪位?”
“我乃王牧!”黑衣人答道,“纵然是王家偏房庶九子,却是实打实的武状元出身!我凭实力坐到了书令史的位置上,多年来从未有二心!我不曾借王家之势,为何要受王家之过?而你镇国侯姚远,又凭什么半根毫毛也不掉,依然稳居高位?!”
姚远皱眉,声音却不容置喙:“此案三司会审早已过去一年有余,所有相关人员都量罪定刑,未有偏颇。——至于连坐制度,从我南平开国之初便已写进律法,并非针对你一人。如今你以身犯险,不计后果,是想为自己求一个摘去罪名的结局吗?”
“哈哈!我仕途已断,早已存了死志!我知今日断然无法活着走出这栖霞山,罪名摘与不摘于死人而言又有何异?”王牧眼中闪着凶恶愤恨的光,他靠近李迟的耳朵,却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小皇帝,你就甘心做这傀儡吗?你可知他能一手将你扶上皇位,转手也能同样轻易地把你拉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能躲过玄冥军和禁军的层层防卫?——因为他根本没有诚心保护你,禁军换了统领,就变成了玄冥军的干儿子,那帅印收与不收又有何妨?今日我是他的刀下魂,来日你便是他篡权夺位的踏脚石!”
姚远脸上冷色更甚,他淡淡道:“那你想如何呢?死谏以求能拉我当个垫背的么?”
王牧啐了一口,道:“姚远!我知道我拿不了你的性命,你两度血洗朝堂、刀下亡魂万千,那么多人想要你性命都做不到,我又能比他们高明多少?所以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的尊严,我要你尝尝任人宰割的苦楚!——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然后让人用最粗最脏马鞭,抽到血水染红浸透全身衣袍、抽到昏死气绝为止!——你当然可以不这么做,那我就每数三个数放这小皇帝几滴血,我倒要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小孩能承我几刀!等他死了,你的国贼之名就铁板钉钉了!只要你敢,你就是弑君者的帮凶!”
“咳咳......不......”李迟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又被刀锋抵了回去,姚远见状果断道:“莫要再动,王牧,此事成交!”
说罢便一掀袍摆跪了下去,双膝在地上发出闷响,李迟的眼泪应声而落,顺着颈间刀刃滑了下去。
姚远以君臣之礼三叩于地。
此刻王牧因为忌惮远方埋伏的弓弩手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李迟身后。那么他姚远就算磕头,也是对李迟,而不是王牧。
李迟是他的君王,他向他叩拜,是人臣天经地义之事,没有什么好犹疑的,也算不得折辱。
“来人!”姚远直起身子,朗声道,“拿带楞生革皮鞭来!”
帐外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直到姚远又吩咐了第二遍,才有一名军中负责刑罚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他忐忑道:“......大帅?”
“慌什么?”姚远漫不经心地一笑,“好生伺候,来给你家侯爷松松骨。”
小兵眼中含泪,但不敢不从。
王牧又在李迟耳边道:“你看,收了帅印又如何?仍然所有人都认他为大帅,玄冥军瞬息之间就能让南平国改朝换代,你就这么甘心么?”
“少废话,开始吧。”姚远在帐外跪得笔直,除了李迟和王牧以外,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鞭声几乎响彻整个营地,却没人听见姚远的一声痛呼。
一鞭下,一道血,一层皮。
王牧看着姚远的衣袍被抽烂,露出内里翻飞的血肉,心中是说不尽的快意。他当年是王家最不受待见的孩子,却咬牙成了风光无两的武状元。王钰的那些污糟事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却要平白因此落得个充军流放的结果。
他在流放地受尽苦头,过一道关卡就要受几十道烧火棍,不知死里求生多少来回,才撑住一口气逃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断然无法活着出去,但他就是想在死前快意一回,也不枉此生起起落落这二十余载!
姚远身上黑色的衣袍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流了多少血,但他膝下的那片泥土已经被浸染成黑红的颜色。他的肤色本就冷白,如今更是惨败如纸,好似一阵风就能撕破这层脆弱的外皮,然而他的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带楞生革皮鞭是军中最硬最重的鞭子,通常只有在惩罚犯下重大错误的将士才会使用。如今却是每一下都落在曾经的玄冥军主帅、如今的南平国丞相身上,每一鞭都会带起皮肉翻卷,碎肉散落在他身旁的草地上,身上鞭伤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见骨。
“不......”李迟看着姚远模糊的身影,耳畔嗡鸣,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多少血,但他此刻顾不上自己正被人挟持着,突然发力挣动起来。
“别动!”王牧加大了力道,然而却不知李迟吃错了什么药、不想要他那金贵的皇帝脖子了似的,一瞬间险些脱手。
王牧恶向胆边生,直接刀锋一转,扑哧一声,刀尖狠狠没入李迟的大腿!
李迟自出生以来,就是个在锦绣丛中长大的金枝玉叶,莫说刀伤了,就是别人大点声跟他说话都是少有的事,浑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处不是白皙细嫩的娇养模样。
刀锋没入皮肉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阵凉意,然后才是后知后觉的剧烈痛楚,他几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然后又被王牧给控制住,刀刃再次抵住他正在渗血的脖子上。
李迟看着姚远模糊的黑色身影,在无情的皮鞭下开始出现晃动,他的衣服已经破碎得看起来像碎布条搭在身上。
李迟的心很痛,比腿上的刀伤还痛。
他知道那人就算到了绝境也不会示弱哪怕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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