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氏的次子成年后尚且要死要活，更不用说段淬珩彼时的遭遇对他而言到底是怎样的打击。
作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热门储君人选，段淬瑛越是对邓纬天表达可惜，越像是在嘲讽病后沉寂的段淬珩。
他反而好奇起段淬瑛的目的来。
总不至于是其实套到了什么大秘密，却要装作被这人的悲剧冲昏了头脑吧？
四皇子看着段淬珩似乎有些苍白的脸色，轻微地停顿了一会儿，才觉不妥一般：“我失言了……”
“本来就说要一起去看望病人。”段淬珩接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一起去吧。晚些把大理寺也转一遍。”
而朝堂仍无新鲜事。段淬珏没有上朝义务，但母家出了这件事，难得出现，面色苍白，仍只听不语。
底下各官员均有表示担忧及提出协助调查的意愿。
承武帝听着大家各色目的混杂，表面都故作担心的发言，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段淬珩，可有觉得自己病情同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有何可借鉴之处。
这话问得极微妙，像是觉得段淬珩精神力等级和当年发起的病有莫大的关系一般。
又或者，天子实际上想问的是，他的精神力，到底是如何做到能够驾驶机甲的。
也或者，承武帝只是暗示自己的臣子们，是时候看看这位太子了。
段淬珩迎上他的目光。背挺得直，仍然瘦弱，仿佛没有自己是焦点的意识，只答，说到底，没什么相似的，他当时病发，身体反应严重，卧床养了许久。可他们，却像只是一夜之间失掉精神力，身体无大碍。
下朝，面见承武帝看他因他们的一无所获皱眉，勒令加快办案速度，又去大理寺和中心医院各绕一圈回来，太子仍觉得很好笑。
这突兀的失效，仍然查不出原因。只是一路上许多人的目光都围在这位精神力等级是D+但传言在北塞驾驶机甲的段淬珩身上。
哪怕病因不相同，但他看起来像一个能够让邓家二公子好起来的希望。如果这奇怪的精神力失效将要继续蔓延，太子这离奇的精神力成长，会是个解题的关键。天子没有接着问，不代表世家不会接着查。
在观望的有，在保持沉默的有，也有想要趁机搅这滩混水的。仿佛没有哪个担忧，这病，要降临到他们的家族里。
段淬珩走进邓纬天病房里，坦然对上或暗地或明面落在他身上目光，才想起，自己蛰伏得久，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关注了。
比起说宠辱不惊，只是仍觉得好笑。
人心不过如此。不意外，只觉荒谬。
其中，只有邓家想救自己的儿子，在中心医院走廊中，邓伯爵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句，可否私下一叙。
段淬珩看着对面人皱起的眉和下巴上长出的胡茬，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年探望时那张脸上露出的虚伪神色。年少时跌入深渊若有什么好处，只有他一夜之间仿佛读懂了人情世故。
那时突然明白，哪怕是太子，原来，自己的痛苦，仍如此难被被他人理解同情。面上装得再好，也只是事不关己。
现下见人的真实担忧，不意外地发现，果然，自己其实也对邓家没什么同情。落井下石的情绪也无，只有对这件事本身要造成的影响的探究。
说到底，精神力失效这件事，现下对他，居然像个机会。
只是，到底，还是想起那个小女孩故作无所谓神色下的颤抖的指尖，打错的基础空格，和”明天来”里头暗藏的期盼。
他突然很想见到周子渊。
回宫前，又去御书房见了承武帝一面。
天子显然不意外他的到来，宣他进去，问他有什么事。
段淬珩瞧着自己父亲的脸，在当年变得陌生之后，再也没有让他觉得熟悉过。
此时此刻，仍旧如此。
他懒得拐着弯说他把自己和段淬瑛拉出来打擂台的老招数，实在没新意。
只是看了自己父皇许久，说，望父皇开恩，允他这几天和太子妃回周家吃顿便饭。
“不去顾家？”承武帝问。
“儿臣不想问让父皇为难的问题。”
坐着的人冷笑一声。
段淬珩神色未变。
承武帝瞧着他，许久后，说：“你自己看着办。他还在禁足，不用朕提醒你。”
段淬珩于是谢恩，扭头出去。
天阴得厉害，风仍在刮，雨却未落下来。抬头看去，太子记起，他出事那日，是个美丽的晴天。碧空澄澈如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天适合喝汤。”他坐进飞行器，对宋澄絮说。
后者没答话。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在忧心的事？”他多说了一句，“可以再想一会儿，最近我确实太忙了。”
宋队长偏头看他：“知道了。”
暴雨将至，他回到东宫，和太子妃吃晚饭。
碗里盛好了汤，栗子排骨，抬头往对面看，周子渊对上他的目光。
许久之后，还是周子渊先开口：“别这样看我。”
“只是累了。”段淬珩回答，“宁愿在宫内和你一起待着。”
“总不能让天不下雨。”周子渊回答，“有多少事，吃完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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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内心戏+剧情
第58章 54 灰色
卧室被段淬珩直接放了若干个信号干扰器。周子渊看了他一眼：“怎么不下去说？”
“下头没变化。”段淬珩说，“想要听雨。”
说是雨，外头却全然是墨黑色，乌云滚滚，没有一颗星。里头他沉默着，像一片蝉翼。
“父皇允了，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你家吃饭。”段淬珩说。
“还有呢？”
“还有什么？”段淬珩想了想，“邓家人约我一叙，他们清楚我的性子，想让我提供帮助，不知道打算拿出些什么来交换。有可能是许诺在日后站到我身边，但毕竟和淬珏沾亲带故，这不太可能。再有其他认为能打动我的筹码……十年前的旧事？还是哪些顾家事？又或者……算了，去看了再说。”
“还有……”他接着说下去，“今天早上见了个小女孩，那个贫民区病例，挺有意思的，很有天赋。说自己的光脑是从你的项目里领的。我看了一下项目名字，针对贫民区的教育计划。不错。另一个病例的话，看着挺失落，感觉有点像我刚生病的时候，可是更迷茫些，像是打算认命。”
“那个小女孩，在做游戏。”他说，“射击类，也不知道你送的光脑性能到底怎么样，我真怕她做到后面发现这游戏在她的机子上跑不动。”
“邓纬天的精神看起来其实并不是很差。段淬瑛说他失了魂似的，我看着还是像个正常人。不太确定是因为实在和我太不相熟，必须装出一副能见人的样子，还是太难过了，陷入了麻木。又或者只是太讨厌机甲，现在发现自己有个足够好的理由可以远离它，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周子渊配合地与他一同笑了笑。
“不过我和他实在是陌生，或许熟悉他的人就能看出隐痛。我出事时也自觉自己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下午去见父皇。他挺开心的，我感觉得到，估计很高兴我有能力和由头开始和段淬瑛拉锯。他在上头观我们斗，皇位又稳当起来。其实现在回想，总觉得他当年对付顾家的手段未免有点太急了，程氏这把刀好用是好用，但这几年，我不信他没担心过利器会割破主人的手。对顾家，真的这么看不过眼吗？说到底，上辈子他后来在想什么，周家和顾家一起完蛋，他打算让段淬瑛登上大宝开始头疼自己的母家吗？”
“这种精神力缺失的怪病如果真的还要继续，我看不只是储君之争，恐怕世家也要洗几轮牌。不知道承武帝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接着坐在他的龙椅上看所有人乱斗，还是又要防范我。所有人都在看我，都觉得我好像对医治精神力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有办法，何至于此。”
周子渊开玩笑：“你听着是想把发生的所有事都跟我全部讲一遍。”
“不愿意听吗？”段淬珩问。
“很乐意，但是我夫君说了那么多，其实到底想说什么？”周子渊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段淬珩没说话。
“我要是你的话，会说，我累了，我受够了。”周子渊讲，“我上辈子焦头烂额给周家找出路的时候，经常在心里这么念。”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像困在东宫忙忙碌碌的一只无头苍蝇，满心的凄惶和压力，不知道向谁言说。只是绷着那口气，担心自己若真的向谁承认将要扛不下去，就会力气尽散，一切以失败告终。
“我没——”段淬珩顿了一会儿，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我累了。”
等这个上辈子都没出现过的机会，等久了，但它真正降临时，他却只觉得疲惫。
这背后许许多多可以预料的牺牲，他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白费。
“我知道。”周子渊揽住他，“我知道。”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拥抱着彼此。周世子心里偷偷地想，倘若上辈子，他们也能如此真正作伴，是不是日子能过得有意思些。
还好能从头来过。
拥抱了一会儿，他便看着段淬珩重新坐了回去，太子仍然往外头看去，神色里带着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太子妃面上装作没瞧见，心里却在想，原来段淬珩，会因暴露自己的软弱与无力而无所适从。
“我有个可能让你更累，也可能让你精神一点的消息。”
“什么？”太子回过神来。
“张家，也有人精神力失效了。”
“张——”
“张振锋张大人家。张大人是我祖父的门生。”
“什么时候？”
“今日下午。”周子渊说，“此外，我恐怕，出事的不止一家。”
“也不止世家。”段淬珩接话，“恐怕岳父大人，也没几天清闲日子过了。”
他很快坐直了：“既然如此，北塞那边如何了，破军星有没有新消息？”
“这可就不该问我了。”周子渊说，“周家的触角只蔓延到主星开外数十行星。我们得找个机会见见叶老板。”
段淬珩点点头：“余生呢？”
“他说五天内到主城。我让人去接他。”
“到时候我也要跟他见一面，聊一聊我与他们的病情到底有没有相似之处。”
“总觉得浮出水面的东西还不够多。”周子渊说，“现下想想，我们要做的，其实依然只是查明这个迅速蔓延的精神力失效的缘由。”
“出事的世家越多，越容易看出是哪一方获益。”段淬珩接话，“北塞是一条线，主星是另一条。如果主星的事愈演愈烈，北塞那边也必须要有人去调查了。全看我父皇怎么想，又怎么放他的棋子们了。”
“陛下是个好棋手吗？”周子渊问。
段淬珩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很冷漠地笑了笑。
他说：“论布局，应是天下一绝，棋艺高超。凡事皆可为棋子。”
周子渊点点头，叹了口气：“那就只能仰仗陛下指教了。”
太子打量着自己的卧室，把自己按的东西拆了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周公府吃饭？”
“父亲难得这几日不算很忙。宜早不宜迟，我跟他说说，就安排在这几天如何？”
“好，我明日再同钱大人说说，想和你一起去见见今早碰到的那个小女孩。”
“那么有趣？”
“只是觉得……”段淬珩想了想，“和我们有点缘分。”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拉着周子渊站到人家面前，恐怕有点名正言顺的气人。
可就算有所察觉，恐怕也只会故作无意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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