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佑衡和弓如月见过几面,此时正漫不经心地看周世子排好的位置,听到这,饶有兴致地抬头。
弓如月便触到她的视线,淡淡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周子渊:“不晓得。”
“哦?”弓如月这笑深了些,“还以为你胸有成竹,不动如山呢。”
周子渊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虚招,也没有什么好怕。”
“倒也是。”弓如月按着位置落座,正在他对面,“需要我打什么配合?”
“看戏就好。”
戏倒是很好看的。
六皇子死,苏家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家族,承武帝下的是诛父族令。是以,苏氏女嫁去的邓家便躲过此劫,感激天恩,已无法来。
周家荫蔽的文臣们,各有不同。张家已经回老家避难,曾家和钟家人都各自表了决心。而与程家藕断丝连的世家中,有几个来探风声。中立氏族如弓家,同样派了自己的嫡女嫡子。顾佑衡今日用的则是主星顾家的名号。有意思的是,周子渊费了翻功夫,把钱茂村和孙齐格一并请了过来。
世家最在意的不会最先问,各自寒暄,谈论着主星的气氛,已死的六皇子,诛族的苏家。
直到最后一个位置上的人从门外出现。
“周世子身体可好了?”孙齐格落座便开口。孙部长身上的压力因病历满天飞的前太子,和爱用余生打舆论战的周世子骤升,外加无数眼睛都等着新结果,日子很不好过。他颇有些不平,张口便是一句软钉子。前太子好歹真病,这位前太子妃却有样学样,称病不见客。
周子渊前段时间不在主星是公开的秘密,他便笑:“已大好了,多谢挂念。”
“宫里走一趟不亚于脱层皮,祝贺子渊兄重获自由。”这是打探他和段淬珩关系的语气。
“青云之志不坠,长风破浪会有时。”
酒过三巡,蔡氏子到底憋不住:“周学长此番邀我们一叙,想要如何为国解忧?”
周子渊答:“不为家,何以为天下?如今主星事态繁复,周某是想要问问大家,诸位可否想好,如何掌手下的扁舟。”
“周兄有何见解?”
“只是在想……”他举起了杯,“金杯共汝饮。”
语气温和,手中的黄金杯技艺精湛,一块金子,做出冰裂纹般的效果,看起来千疮百孔。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朱元璋彼时给大臣赐酒,吟出此诗,底下人无不变色。无事时便赐酒其乐融融,他日若犯事,该死的仍要死。
苏家的血,至今,不知干了没有。
他日,是否又是今日?
“你说的白刃不相饶,指的是哪位?那位,还是那位?”这是不怕死的孙齐格。
周子渊答非所问:“我身体才好,不敢贪杯。”
他把杯子放下了:“大家见笑了。”
那杯佳酿稳稳放在桌上,并未溢出一滴。
“想躲白刃,”这是秦家人,“难道不会有黑刃,银刃?”
“这便是看诸位如何选了。”周子渊执起一旁的瓷茶杯,“以茶代酒,再敬诸位一杯。”
先皇后顾氏喜茶,顾佑衡同样端起自己的茶杯:“我惯是爱喝茶的。”
一半人跟着放下金杯,端起茶杯。细腻的瓷器声里,仍有人一动不动。
“周世子这又是何意?”这是与程家关系不远不近的盛家女,“金杯碰不得,瓷杯就碰得了?”
周子渊问她:“盛学姐想如何选?”
“周世子大病初愈,可是在病中做了器具研究?”她反问,“还是为了身体,多喝了多少壶茶?”
“劝大家以茶代酒,总要有些凭据。”这是李世子。
“是来找我要说法的?”周子渊问。
“也还想问,”这是刘世女,“周公子是烹茶人,还是捧茶人。”
世家人偏爱暗喻,极爱打哑谜,字字句句,都是要周子渊给出说法,为何选段淬珩,和那位一路打过来的废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天已近黑,阳光好似烧灭的烛,只剩下几点余烬。
周子渊笑了笑,再跟自己添了一杯茶:“还有要问的吗?”
顾佑衡听烦了,此时干脆利落地接话:“我倒是想问问大家,端得起上头那位赐的金杯吗?赐下了,敢端吗?”
她是个生面孔,本是一副端庄典雅高门贵女的仪态,此刻把瓷杯一放,空杯打着旋发出轻微磕碰声,气质陡然变了个样。
“端金杯,结局难言,”李励图接话,“端瓷杯,茶的三六九等,便不好论断了。”
“多早啊,”顾佑衡回,“就算起三六九等来啦?”
李励图“你”了一声,终究坐了回去,“周世子,还请明示。”
周世子只是笑了一声。
他答:“话出口便无法回头,李公子这是想好了要问?”
“问便是问。”蔡韫说道,“既把我们请来,总要给一个明白。”
周子渊呷了口茶。
底下人神态各异。弓如月看着小品,面上已经带了愉悦笑意。
快要凝固的沉默里,有人站起身,已打算告辞。
憋了快一顿饭的顾佑衡对上周子渊的目光,回头就是一箭。
那箭擦着秦公子的锦袍而过,夹着精神力落在门侧的墙上。
“这是何意?”秦琼宇颇有些惊魂未定。
仍然坐着,仿佛动都未动过的顾佑衡答:“我箭射得好的意思。”
“开弓便无回头箭。”周子渊这样解释,“既然诸位想知道,周某自然是要知无不言的。”
“三六九等,还没到定的时候。只是大家是否还有选择,还有多少选择,荣华富贵和风险怎么对比,是大家的事。主星已混乱至此,贫民窟又新出了多少义军,诸位家里的姊妹兄弟多少受怪病影响,各位又还有多少筹码,是否有筹码,你们心里清楚。”
“急的是我,还是想要投诚的诸位,”周子渊终于站起身,“大家也很明白。”
“也别忙着传讯了,既然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他随意指指四面,“这地方很安全,无人监听,无人知晓谈话内容。除非各位泄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顾佑衡也站了起来,随意拎着自己的武器,“让你们选杯子的意思。”
“自然不会强迫大家。可做出选择,同样也无法回头。绕树三匝,想必各位也累了,还请在座选枝头依。”周子渊仍然在笑,是众人最熟悉表情,温和从容,不疾不徐。
“北边的人可有把握?”刘世女问。
“若无把握,又如何让各位眼巴巴等我消息?”周子渊答,“消息真假,大家心里有数。”
“上头人惯爱拆分我们,新朝堂可会有新气象?”
周子渊便笑:“诸位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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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浅装一发
第94章 89 布局
周子渊的脾气一等一的好,对着这帮其实有求于他的人,脾气就更好。
急的不是他,他便向来很有风度。
最后仍有几个人没表态,周子渊也没说什么,平平静静地送客。
送走前自然威胁了一番消息不必外漏。被跳脚的继承人们问凭什么,只是笑笑反问:“你们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听得一旁顾佑衡差点没打出个响指。
“入宫一趟,我没忘记自己是谁,在座各位,乱局之中,反倒把自己位置忘了吗?”
下一刻周子渊表情没变,姿态照旧,仿佛话没说过,把人请出去。
这天听各位字字句句机锋,深深浅浅内涵,听得仍然只想冷笑。上辈子怎么没发现,他们面对困境,甚至不如自己一半自如。
最后只剩下顾佑衡认认真真地吃那帮世家人无心多看的饭,末了问面前人:“能打包吗?菜不错,明早继续吃。”
于是两人手上都拎满了大包小包。顾佑衡今日心情好,难得上自己飞行器前多关心一句:“接下来要找已表态的人开会?”
周子渊立在原地,收了刚刚挥斥方遒伶牙俐齿样,说起话来语气很温和:“也麻烦顾小姐和义军们搞好关系,厘清脉络,看哪里是突破口。能借势,世家就借势,不能借势,世家也该开始造势。”
“都好说。”顾佑衡答,“干星盗的别的不行,跟想造反的打交道一等一的熟。该安排下去的人都安排下去了。周公子还请快去看看这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世家吧,别什么都没开始,贵族内部先垮台。”
周子渊点点头:“多谢关心。”
惺惺作态,顾佑衡腹诽一句,转过身:“有消息喊你,我先走了。”
周家人的飞行器来接他。
回去之后,趁着记忆未消,周子渊坐下,干脆开始构想表态各家势力范围。
想得久了,回过神来,关闭十几个层层堆叠的屏幕外,有个消息。
语言研究所的朱主任少见地发了封邮件给他。里头是一封附件。
周子渊打开,竟然是封手写信。
邓纬天托朱老师联系周子渊,递了封信,字字泣血,求邓家旁系善终。
邓纬天文采极佳。若说弓如月写书,长于世界观构建;邓纬天则极善写诗,词语和结构在他手中是千变万化的瑰丽万花筒。比起策论,他更擅文学。这篇书信,却写得极短,字迹有力,幼年练的书法没有背叛他,仍然是一行行华丽的行楷。
他写:“邓氏在劫难逃,承武帝绝非宽宏之辈,吾辈亦无法另投二皇子处。只盼子渊学长,能留旁系一条活路。”
周子渊看着短短三百字的信,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痛觉。他不爱求人,最落魄的时候,求的也只是彼时以为是至交好友的张承寅。此时看邓纬天的字,只能想到他们算不上同窗时光中,坐在窗边的侧影。不知他是走投无路,还是甘愿一赌新君的脾性。
他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发现邓纬天落款边上,落了几个墨点。像是字写完至此,终于抖了一抖。
沉吟片刻,他给朱老师回消息:“学生省得。”
深夜,那边似在等他回复般,顷刻多了消息:“让你为难了。”
周子渊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回复些什么。
邓家命运如何,他又能关照到几何?说近点,还要看段淬珩怎么想,说到底,此时恐怕仍然要看虫群想做些什么。
朝中势力远不如看上去繁复,无非是等死的,跑路的,要赌的,和犹犹豫豫半死不活的。今日表了决心的,再过几天再去敲打,让他们于义军一事上出力。程家一路南行,还要多靠弓家势力和与已站过来的世家关系良好的武将打探消息。至于已经乱得彻底的主星,最好是能够在合适的时机出个更大的乱子,再由段淬珩出面,更彻底地安抚人心,收拢兵力。
他敲字敲了一整个文档,施施然发送给段淬珩。想了片刻,到底难得心软一刹,把邓纬天那封信,一并传过去。
等一觉睡醒,对面人算好了星际时差,通讯恰好打过来。
周子渊睁开眼,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人,没等对方开口,已经说出话:“又受伤了。”
段淬珩没有料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沉默半晌,问:“怎么知道的?”
有进步,至少不否认了。
周子渊回答:“秘密。”
段淬珩叹口气,难得有些挫败样,问:“真的不说吗?”
周子渊简直要被逗笑:“说了之后你下次努努力,修正破绽,不让我发现?”
段淬珩也笑,只说,没事,余生看过了,正常阈值内。
“那就好,”周子渊回答,“可别让我发现你拿什么来贿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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