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梢沉沉离去,眼中没有半点与旧友重聚的喜色,谈过之后更加忧虑。
越尔一路行出首座府邸,飘飘然回了客栈,她与小徒儿两间客房连于一起,一左一右,只消回房后用神识往旁一探,便知对方在哪儿。
嗯?
这孩子是在……
第 18 章 第 18 章
睡着了?
越尔只能感知到她窝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于是收回神识不再看。
小徒儿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过是日头才沾山头的时辰,于蓬莱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这儿太南,白日热如熔炉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越尔摇头笑了笑,也罢,左右会在这儿住上一阵,之后再带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识收回得太早,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颤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越尔乏累抬眸,窗棂有曦光柔和撒在眼帘,她才恍然自己竟没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间。
“师尊?”隔门紧接响起人声,有些发闷,喊过一声又安静了。
越尔听出是自家徒儿,偏眼清醒了些。
这孩子,敲门都不敲大声些,真不怕自己没能听见,一会把她晾在门外半日也等吗?
“想进就进,何必敲门。”她掐了一个清洁咒术,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摆温声道。
那姑娘于是轻手轻脚进来了,阖门动作也轻,今日祝卿安随意穿一件玉兰锦衣,配雪青马面裙,回身时那裙摆稍扬,其上金纹游动,更添几分生气,只一抬脸,那张明媚昳丽的面容便抢入越尔眼里。
眉目间神色清朗,压去了血瞳带来的一丝阴柔。
好一风流如画的少年气。
越尔虚虚瞧一眼便忍不住错开,开口敛去心头莫名的波动,“偷偷摸摸的,徒儿昨晚做贼去了?”
这下年轻女子的满目舒情是骤然没了,眉峰一拧,抱怨道,“师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面对越尔的挑刺都敢直言顶撞,似乎没了那股腼腆劲。
越尔意味不明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屋里竟如此安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含了犹豫,想等对方先开口讲起点日常话,可谁都不曾开口。
半晌,祝卿安似是觉得自己呆愣愣站在这儿有点傻,才走过去越尔身边,“师尊可是真要陪我过生辰?”她其实不太敢相信,昨日师尊又丢下她走了,更是担心。
越尔揉揉她发顶,缓道,“骗你作甚。”
为让小徒儿安心,越尔便拎着人出来了。
虽说明日才是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错。
她对这儿熟悉,带着祝卿安七拐八拐到了一条长街前。
长巷满是星罗密布的小摊小贩,多是蓬莱特有的小吃、玩具、饰品一类,人也多,闹闹嚷嚷地在各摊贩前流连。
女人牵过她进去,“这处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莱仙山贵来以纸醉金迷出名,白日人声鼎沸也就罢,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漫山辉煌,难寻到什么清净地方,但好在有师尊在侧,祝卿安心里安定许多,这回算是有了心思闲逛。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祝卿安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越尔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祝卿安收了目光。
“白虎那只?”越尔牵人过去,“老板,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越尔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儿,“你想要吗?”
祝卿安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越尔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祝卿安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祝卿安笑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师尊我们去看看。”
她此时在越尔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得多。
越尔念着这孩子生辰,也乐得随她心意,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陈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越尔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祝卿安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越尔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越尔无奈抽出自个手来,帮忙将祝卿安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
祝卿安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越尔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祝卿安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越尔的侧脸,那抹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祝卿安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祝卿安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祝卿安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越尔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祝卿安却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只道是好奇。
越尔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我们找个观景的安静处如何?”
祝卿安哪有不肯的道理,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紧。
越尔带她出巷口招一片轻云离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大半楼阁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越尔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的屋顶。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祝卿安不免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越尔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越尔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祝卿安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脸面之重,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祝卿安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越尔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祝卿安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越尔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祝卿安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祝卿安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越尔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越尔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第 19 章 第 19 章
越尔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越尔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越尔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越尔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越尔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祝卿安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越尔?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越尔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祝卿安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越尔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越尔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越尔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祝卿安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
祝卿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
她那时喝得太快,情绪带动着酒气上泛,才想靠过去同师尊说点什么,便已经忍不住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揉揉额角,蹙眉思索,记忆就此截断,再想不起什么来,她莫名地抚上自己的唇,茫然发愣。
好像蹭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些个甜口酒水喝起来没什么感觉,结果后劲如此大,她拧眉回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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