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陆文宣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蔺明易,在意之人的不解与失望,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挺挺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站在门外等候的内管看见陆文宣出来后,对着陆文宣欠了个身,正欲开口,便被陆文宣抬手止住了话头。
阉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安华殿微微颔首后,紧跟在陆文宣身后离开。
直到回书房,陆文宣才用眼神示意阉官开口。
阉官欠身道:“王爷,蔺府内安插的人并没有探出花白堇住在什么地方,派去的暗卫也同样一无所获。”
“那么大一个活人,能去哪里……”
“有没有可能,在蔺将军回宫前,已经为花白堇重新安排了住处,奴现在想来就连蔺将军失忆这件事都极为蹊跷,蔺将军若真是摔下悬崖后失忆的,奴却未曾在附近郡县找到蔺将军生存过的痕迹。”
陆文宣之前也怀疑过蔺明易失忆不一定是真的,可这么多日的试探下,却没从蔺明易身上看见一点破绽。
他敲了敲桌面,阉官赶忙为他斟上一杯茶,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像是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不是装的,失忆的源头查不到便罢了,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王爷,蔺将军在离开王都前,屡屡冒犯王爷,似早已不满王爷和各大世家,王爷不是也考虑过,待蔺将军回来后,将蔺将军留在宫中,少了蔺家这层身份,对蔺将军来说不是件坏事。”
他抬眸看向阉官,阉官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
“这些事本王从未正面说过。”
阉官闻言立马跪在了他的面前,头埋得很低,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将手中的茶杯砸向了阉官的额角,血立马从额角冒了出来。
“处理好花白堇的事,这些话若是被明易听见,仔细你的脑袋。”
“奴胡说八道。”阉官说着扬起手来狠狠打上自己的脸颊。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啪啪作响的巴掌声,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
在蔺明易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是考虑过找到人,无论如何都要困在宫里,既然在世俗面前已经死了的人,也没必要再回过来。
待齐国内部的纷争结束后,他会给蔺明易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到时蔺明易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可蔺明易失忆了,还成为山间那伙劫匪的头目。
若能选他不愿意被蔺明易憎恨。
“让长云来见我。”
阉官停下了自扇嘴巴的动作,起身对着陆文宣欠身应是后,便匆匆离开了。
陆文宣把运送救灾物资的要务交到了长云的手中。
长云接下来命令后,连夜就开始整军,准备将粮草运送至重灾地。
远处营帐里的吴珂摊开寄来的飞鸽传书看了一眼。
-将军官复原职,一切依照原计划进行。
吴珂将书信丢入火堆中,看着火舌一点点将绢布吞噬,他往后一靠,疲惫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王都内。
蔺明易重伤被寻回的消息传出。
还安排了一群宫中的暗卫装作收留蔺明易的村民,到处宣扬着蔺明易被他们捡到的经过。
外面发生的事情,花白堇总是乐此不疲地说给蔺明易听。
“你说摄政王是不是很有意思,花了那么多心思让你死而复生。”
蔺明易垂下眼帘:“听他说起往事时,我原以为他会是最了解我的人。”
花白堇笑了笑,双臂环住了蔺明易的脖颈,九条尾巴毫不避讳地露了出来,在蔺明易的身后晃来晃去。
“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这句话是花白堇紧贴着蔺明易耳廓说的。
花白堇唇边呼出的热气轻轻搔过蔺明易的小耳,痒得蔺明易忍不住摸了摸耳朵:“热。”
“夫君你嫌弃我。”花白堇撇撇嘴,侧头靠在蔺明易的肩膀上,眼中带着几分委屈,“现在就嫌热,成亲后你还怎么抱着人家睡。”
“夏日可分房。”
花白堇不快地捏住了蔺明易的脸颊:“还没成亲就想着分房,当真是伤透了人家的心,不行,得亲亲……”
他说着将蔺明易的脸拉向自己这边,另一只手点了点唇瓣,闭上眼睛,朝着蔺明易撅起了嘴。
感觉到蔺明易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他故作害羞地把头埋在了蔺明易的肩膀上:“讨厌死了。”
“不是你让亲的吗?”
花白堇嘿嘿笑着:“夫君的唇好软,亲得人家都害羞了。”他说着身体来回扭动,蓬松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蔺明易的面颊。
蔺明易无奈地推开了花白堇的头:“热。”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花白堇赶忙化作了蔺明易腰间的狐狸玉佩。
“进。”
陆文宣推开门道:“明易可好些。”
“臣什么时候能回蔺家?”
已经在宫中待了整整三月,涝灾结束后,四处又起了瘟疫,齐国各郡县乱得厉害。
长云仅一队人马,还有很多地方被忽略,送去的救灾钱款像是投入了深潭中,连影子都见不到,各郡县贪墨的情况不在少数。
齐国内部的天灾人祸,惹来近在家门外的商国蠢蠢欲动,若非商王病重,王都内两派人马斗争严重,此刻怕是要趁着齐国战事刚停,天灾又起,再起战事。
灾难接二连三,国库空虚,甚至连有些小而偏远的村落都无法再派银钱去救灾。
陆文宣被这些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回答蔺明易的话,便将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王爷。”
陆文宣无力地合上了双眼:“明易不要动,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蔺明易从陆文宣怀中挣脱了出来:“王爷这样成何体统,臣还有未过门的男妻在外等候,还请王爷自重。”
挂在蔺明易腰间的狐狸玉佩听到这句话险些笑出声来。
陆文宣看着空落落的怀抱,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蔺明易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你就这样厌恶本王吗?”
蔺明易紧蹙着眉心,看着陆文宣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派长云运送救灾粮,我知道这是你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陆文宣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才不希望林先生死在那个时候,你知道林先生这个身份可以为齐国,为网上做很多事……”
“你好久没这样跟我说过话了。”
蔺明易在桌边坐下,为两人各斟上了一杯茶水:“你太感情用事了,作为朋友你把我的性命看得这样重,我不该生你气的,可是……”
“后半句我知道,你不用再说,话留半句,就当让我心里舒服些。”
蔺明易看了一眼陆文宣,干脆自顾自饮茶。
“明易,花大夫下落不明,不然就将这门婚事作罢吧。”
陆文宣边说边准备入座,明明看好的椅子,在屁股落下时,却坐了个空,他茫然地看着倒在一旁的椅子,就连尾椎骨都疼麻了。
见状,蔺明易赶忙把陆文宣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弯腰拍了拍陆文宣衣袍上的灰尘。
“那么大一个人了,坐凳子都等摔了。”
陆文宣回头看了一眼凳子,又看了看蔺明易,心里觉得委屈,可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蔺明易弯腰扶起地上的凳子拍了拍:“这回可看准了,再摔翻,就惹人发笑了。”
陆文宣尴尬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坐下的时候,那凳子在蔺明易的眼前缓缓挪动,正当陆文宣要坐下时,他一把抓住了陆文宣的手臂。
“明易?”陆文宣面露不解。
蔺明易将凳子拉了过来,拍了拍凳面:“坐。”
挂在腰上的狐狸玉佩察觉到蔺明易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才忍住了继续使坏的心思。
“今日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谈我的婚事?”
陆文宣道:“只是不希望你在一个男子身上浪费时间,你马车坠崖后,他生死未卜,长云说他跟你一起回来的。”
“他确实是跟我一道回来的。”
“你把他送回蔺府了?”
蔺明易不解地笑了笑:“我的人送去哪里,你那么关心做什么?婚期到了,他自然会出现的。”
陆文宣确实被他这番话哽得不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要不然我把他接入宫中陪你。”
“我身体已是大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再说了,花大夫受不了宫中这些繁文缛节,真把他拘在这个地方,他会被闷死的。”
陆文宣无声地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啜着。
“看你今日的模样,齐国而今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陆文宣又是一声叹息,望向蔺明易时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若天灾还不结束,银库怕是支撑不住了,明易你是知道的,我们接手时,齐国内底里已经空了……”
无论是无上皇的好战,还是先王的骄奢/淫/逸,都一步步蛀空了齐国的根基。
而今世族更是在先王只顾享乐的档口,拼命敛财,摄政王和新王上位刚刚五年,哪怕慢慢收拢财政,可战事和天灾接踵而来,国库根本没多少银钱维持……
蔺明易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来查账,能追回来多少是多少,商国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
“不行,不能让你和世族撕破脸。”
蔺明易紧蹙着眉心,开口时语气中满是不解:“陆文宣我为何不能和世族撕破脸?收收你那自以为是的维护,我救灾时数次九死一生都熬过来了,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那些世族若见矛头都指向你,你当如何?一个李家,就害得你险些身死悬崖。”
陆文宣说得有些激动,忍不住拍桌站起身来。
外头烈阳照上书案,夏日的风又闷又热,哪怕如安华殿这般布置精美,也能从木缝中透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朽木气味。
陆文宣看着蔺明易紧蹙眉头不再说话,许久才缓下情绪开口道:“国库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就当……”
话还没说完,蔺明易就一把拽住了陆文宣的衣领,似是被夏日的风闷得难受,终是忍无可忍。
“你是齐国的摄政王,当考虑百姓的生死,而不是考虑我的生死!陆文宣放正自己的身份,我蔺明易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并非齐国王室豢养在宫闱中的金丝雀。”
“明易……”
蔺明易松开手,也心知自己的行为已然是越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为陆文宣整理了一下衣领:“你说过我们自小便是玩伴,你不信我吗?”
“我只是……”
“陆文宣再婆婆妈妈,便回去吧,我与你无话可说。”
陆文宣站在原地,看着蔺明易背过身向殿内走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双唇微启,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哑声道:“去吧。”
失忆前的蔺明易从不会与他把这些说明白,又或者说从战场上回来后,与蔺明易的多次交谈好像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上一次蔺明易这样,还是决定去战场上闯一闯,为其父证明的时候。
蔺将军身死,蔺家军大受打击,若非蔺家急需一个证明的机会,他也断不会让蔺明易出征,对蔺明易,他心中担忧太多,巴不得找一个罩子将人好好护在里面。
蔺明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亦如两人年少时那般:“我一定给你打个漂亮仗回来,哪怕他们肚子里吞进去的,我都全部搅出来。”
他弯起唇角:“有些久违……”
“什么?”
陆文宣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少见过你这样了。”
“失忆前,我已经恃宠而骄,不愿为国效力了吗?”
“蔺将军功于社稷,德行天下,是本王不懂你。”
蔺明易笑着拍了拍陆文宣的肩膀。
陆文宣低声道:“你我还能像从前一般吗?”
“说什么傻话呢,这次我定会像半年前那般,给你赢个漂亮战回来。”
陆文宣抬起头看着蔺明易笑了笑,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终是握了握蔺明易的手臂。
翌日,蔺明易便回到了蔺家。
花白堇还特意在蔺府门外演了一出寻亲上门的好戏,蔺明易看着这只狐狸在花白堇门口哭诉终于是把夫君等回来的画面,险些没忍住笑。
长云已经被调到宫中当值,此时还在重灾区,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蔺明易因为失忆对府中的事务了解得并不多,只能随意招来府中的下人,为自己收拾行囊,准备去宰相司住上一段时日,将这些年的账目和开支用度一一查清。
屋内,花白堇躺在床上越发放肆,已经不再维持人形,而是变作狐狸的模样,躺在床上摇晃着尾巴。
蔺明易瞥眼看向花白堇,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小心些,莫要被人发现你的身份。”
花白堇窝在床上,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后,歪头看向蔺明易:“看见就看见,要是惹我不高兴了,通通都吃了。”
闻言,蔺明易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用尾巴将脸给抱住,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吃,我怎么会吃人,他们身上都臭烘烘的,要吃还是我的小将军好吃。”
“就爱胡说八道。”
花白堇眯起眼睛,狐狸嘴张着,看模样像是在盯着蔺明易傻笑。
见他这副模样,蔺明易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柜子里寻摸了几件贴身的暗器。
……
书房内。
一个巫祝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摄政王的寝殿内。
外面天色已暗,两旁的烛火因为对方快步走向陆文宣床边,而左右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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