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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陆傲和顾白并排躺在温暖的小床上,睡得还算安稳。
离开的时候,陆行渊特意把窗户留了一条小缝,用来透气,风吹在玻璃上,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响动。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南城的乌云飘到了小城,小城也开始下起雨来。
一开始是并不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也没有什么声音。
紧跟着,雨越下越大,雨点也越来越大,砸在窗户上的声音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密。
这是一场暴雨。
顾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把窗户全关上了。
风声雨声小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消失。
关窗户的人退出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顾白睁开眼睛。
他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声“大爸爸”。
但回应他的,只有身边的陆傲。
陆傲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诶,干嘛?”
稚嫩的声音,顾白一听就知道是谁。
做梦还要占别人便宜,不愧是你,陆傲。
顾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觉。
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爸爸和大爸爸。
他的脑子忽然变得无比的清楚,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不知道爸爸和大爸爸怎么样了。
不知道爸爸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大爸爸现在到哪里了,那辆小小的车子,能不能在狂风里挺住。
万一爸爸被水淹了怎么办?万一大爸爸被风吹跑怎么办?
万一……万一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从顾白的心里涌了出来,涌上他的鼻尖,涌上他的眼眶。
风声夹杂着低低的抽泣声——
陆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呜呜呜……呜呜呜……”
不好!有鬼!
陆傲掀开被子,就要去找人:“爸爸、大爸爸……”
还没下床,陆傲忽然想起,顾白和自己一起睡。
于是他很有义气地跑回去,想把顾白摇醒,带上他一起跑:“顾白,快醒醒,有……”
等一下,声音好像就是从顾白的被窝里传出来的。
陆傲皱起小脸,凑近一些去听,听不清楚,干脆掀开被子。
果然是他!
顾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得脸蛋通红,整只崽一抽一抽的。
他感觉到身上被子被掀开,看见陆傲,连忙爬起来,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嗷嗷,我把你吵醒了吗?对不起。”
陆傲瘪了瘪嘴:“没有,我只是想起来尿尿而已。”
“嗯,那你快去吧,我马上就不哭了。”
顾白用力地擦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可是他的泪水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流,根本止不住。
陆傲抿了抿唇角,问:“要我去喊我的爸爸来吗?”
“不要。”顾白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我马上就没事了,不要吵醒他们。”
“那好吧。”陆傲摸索着,从床头拿了一包平时爸爸给他擦脸用的宝宝纸巾,递给他。
“谢谢。”
“那你要喝水吗?大爸爸说,流了太多眼泪会脱水,要多喝点水。”
“不用了,我还不渴。”
陆傲不太会安慰人,更别提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在想周朔和顾云帆吗?别担心,他们两个不会有事的。”
顾白透过纸巾,认真地看着他。
陆傲说:“你不用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就知道。”
虽然他不记得前世自己三岁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周朔和顾云帆可是主角崽崽的爸爸和大爸爸,他们两个不可能会有事的。
“快睡觉吧。他们两个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谈成一笔大生意呢。你在这里哭,把自己哭生病了,也太不划算了。”
书里都是这样写的。
陆傲说完这话,就掀开被子,准备躺下。
可就在这时,顾白坐在黑暗里,小小声地开了口。
“陆傲,你错了。”
陆傲顿觉不妙,从床上爬起来。
你喊我什么?你竟敢直呼本崽的大名……
顾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眼泪,他抬起头,用那种熟悉的、哀伤的目光注视着他。
只一眼,陆傲就愣住了。
“主角的大爸爸也是会死的,主角的爸爸也是会被限制的,主角一家也是会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的。”
“陆傲,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是一样的。”
第34章
34
——我们是一样的。
这句话对陆傲来说,无比熟悉。
前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陆傲在海岛别墅里,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时候,顾白也说了这句话。
——我们是同类。
当时的陆傲,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只觉得顾白是在无病呻吟,家庭完美、人生完美的团宠主角,怎么可能和家庭破碎的反派是同类呢?
可是现在,年仅三岁的顾白,再次说出这句话。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两个人的模样。
三岁的陆傲从床上弹起来,端正表情,板着小脸,严肃地看着他。
三岁的顾白就坐在他面前,也收敛起专属于小崽崽的幼稚表情,用熟悉的目光望回去。
陆傲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前世许多次,隔着人群,顾白都是这样看他的。
或悲或喜,欲言又止。
而他总以为这是挑衅。
现在离得近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不是挑衅,顾白是真的在难过。
陆傲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来,脸蛋上的小肉肉都绷紧了:“顾白,你什么意思?”
顾白认真地看着他,问:“陆傲,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陆傲假装不知道:“看出来什么?”
顾白继续道:“我和你一样,都是重生的。”
陆傲眉心一跳,随后抱着自己肉肉的小胳膊,没有回答。
“那天暴雨,你在别墅里,我在直升飞机上。”
“你开枪自杀,我跳进海里。”
说到前世的事情,顾白似乎有些难为情,不自觉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陆傲却睁大眼睛,怀疑地看着他。
“等我再醒来之后,就变成了三岁的模样,爸爸和大爸爸都陪在我身边。”
“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陆傲仍旧没有回答。
“那天在医院见到你,我一眼就看出你也重生了,你应该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嗯。”陆傲终于开了口,不情不愿地承认了,“看出来了。”
他们可是一辈子的死对头。
前世陆傲和顾白见面相处的时间,比他们见爸爸、大爸爸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重生之后,第一次见面,顾白从拐角冲出来,撞在陆傲身上,只一眼、只一瞬,陆傲就确定了。
更别提后来——
顾白的爸爸说顾白也发烧了,而且和陆傲是同一时间。
顾白把儿童手表借给他,帮他把搜索记录删掉。
顾白在海洋球里拉着他往岸上走。
陆傲低声道:“成年人装小孩。顾白,你的演技真的很烂。”
顾白正色道:“你也一样。”
“我可不一样,我从来没装过。”陆傲理直气壮,“我一直在做我自己。”
顾白毫不留情地戳穿:“因为你的本性就是这么幼稚。”
“比不上‘自制青草汁’和‘下跪求我爸爸给你看动画片’幼稚。”
他们本就是死对头,现在卸下最后一层伪装,再也没有顾忌,直接互怼起来。
两只小崽崽并排坐在床上,靠在墙边,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理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白又开了口:“其实你也很想你的爸爸和大爸爸吧?”
“呵。”陆傲别过头去,“我才不想他们,只是……只是……”
只是有一点点点点点想而已。
“我也很想他们。”
“你敢?!”陆傲震怒。
“我说的是我的爸爸和大爸爸。”
“噢,这还差不多。”
陆傲还以为顾白想江知鱼和陆行渊呢,他要是敢想他们,他就给他一拳。
“我真的很想他们。”顾白抱着小短腿,低下头,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很想很想。”
顾白抬起头,问陆傲:“你也知道的吧?前世我们生活在一本书里。”
“嗯。”陆傲应了一声。
“那本书叫《团宠崽崽三岁半》,我就是那个‘团宠崽崽’,所有人都爱我……”
“你少自卖自夸。”陆傲无语,“哪有所有人都爱你?我爸爸和大爸爸就爱我、最爱我、只爱我这个小崽崽。”
今天晚上临睡前,爸爸刚跟他说过。
每个小崽崽都是爸爸和大爸爸的最爱。
“对啊。”顾白顺着他,“他们是前世那个满是剧情限制的世界里,唯一一对努力冲破剧情,全心全意去爱你的人。”
“那当然。”陆傲低下头,藏起通红的脸蛋和耳朵,声音也越来越小,“没有这点本事,他们怎么当我的爸爸和大爸爸?”
陆傲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剧情限制?”
顾白说:“在前世的世界里,剧情限制无处不在。”
“就我们家来说——”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眼前的黑暗,隐入很深很深的地方。
“为了塑造一个完美的团宠崽崽——”
“剧情限制强迫我从一岁就开始学钢琴、学英语、学围棋、学各种东西,强迫我去讨好周家那些刻薄的长辈。”
“剧情一边让我学各种才艺,一边又不让我长大,让我十岁还要像一岁一样‘可爱’,一样幼稚,像一个弱智,每天说叠词,吃饭饭、喝水水,说得我恶心想吐。”
“为了塑造一个完美的家庭——”
“剧情限制强迫我的爸爸,留在家里,做一个完美的家庭煮夫,每天只能陪我上课、陪我玩耍,在大爸爸回家的时候,给他煮宵夜。”
“剧情限制强迫我的大爸爸,每天在国外奔波涉险,莫名其妙地卷入帮派纷争,在不知所谓的枪林弹雨里求生。”
“但实际上——”
“我的爸爸顾云帆,是世界上最棒的、最有事业心、最有进取心的企业家。”
“他出身贫困,但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力争上游。他永远是考试第一名,他是金融系优秀毕业生,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周氏集团工作。”
“我的大爸爸周朔,也是世界上最厉害、最细心的烘焙师、面包师。”
“他虽然出生在周氏家族,但是他对经营企业一窍不通,对什么帮派争斗更不感兴趣。他只想做一个烘焙师。”
“爸爸和大爸爸在周氏集团认识,相恋相爱。虽然志向各不相同,但是他们过得很开心。”
“可是我出生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爸爸只能留在家里,大爸爸只能去国外。”
原来如此。
原来,所谓的“霸道狂攻”和“小白花受”,是这样来的。
原来,所谓的“黑白通吃大佬攻”和“贤妻良母温柔受”,是被剧情强行塑造出来的。
陆傲终于明白,为什么重生之后,顾白的爸爸和大爸爸形象,和前世的相差这么多。
陆傲沉默着,静静看着顾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抬起小手,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顾白却说:“事情还没完。”
他转过头,问:“陆傲,你觉得,几岁就不算是小孩了?”
陆傲想了想:“六岁。”
前世,他在六岁这年,失去了两个父亲,所以是六岁。
“对我来说,是十岁。”顾白说,“前世我十岁那年,剧情认为我不再是‘崽崽’,于是收回了对主角和主角家的限制和优待。”
陆傲问:“那事情不是变好了吗?”
“可是……在这十年里,我的大爸爸已经跟很多人结仇了,我的爸爸也患上了重度抑郁。”
“大爸爸拼尽全力保护自己,保护我和爸爸,但他还是在我十三岁那年,被之前得罪过的人害死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上初中。
陆傲也记得,前世周朔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不过他当时听到的理由是,这是一场意外,周朔出了车祸。
陆傲还记得,葬礼那天,阴雨连绵。
他穿着肃穆的黑色小西装,在老张管家的陪同下,以陆家的名义去参加周朔的葬礼。
他在遗像前三鞠躬致哀,然后从大厅后门出去。
十三岁的顾白,同样穿着一身黑色,手臂上戴着白色孝巾,坐在玫瑰花圃遮盖的台阶上,把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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