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翎忽然想起了一本小时候看的童话书,书里面说: “这种种子,如果你发现得太晚,就会永远无法把它清理掉。它会盘踞整个星球,根茎会将整个星球都穿透……”
283.
观察许昼的时间越长,江翎就越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内向男生产生好奇。
在学校里,男生们会勾肩搭背一群人去逃课打球,女孩们也总和好朋友手拉手散步,课间还要一起上厕所,就算是性格很腼腆的人,也会有相熟一两个相熟的朋友。
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许昼,这个人都是孤零零的。
上体育课时,许昼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学校香樟树下,盯着地上的沙子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中午吃饭时,许昼也从来不和其他人同桌,总是自己端着餐盘躲避开人潮,最后落座在餐厅的小角落,一言不发地吃完一顿饭。
放学回家的路上,这个人也没有同伴,只是沉默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夕阳会把许昼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荡在黯淡的风里,就显得有一点可怜。
江翎见多了,就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种孤单落寞的心情好像会传染,他只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地替许昼感觉不舒服了起来。
他想,也许许昼会需要一个朋友?
江翎自认为并不是个多么热心的人,但也不至于冷血,许昼内向拘谨不爱说话也没关系,他可以做到主动陪对方吃饭或者上下学,这不算什么很为难的事。
284.
于是在许昼又一次默默跟在江翎身后时,路过贩售机的江翎停了半分钟,买了瓶饮料。
是水蜜桃味,他之前见许昼喝过几次,应该不讨厌这个味道。
冰凉凉的瓶身贴着手心,江翎垂眸等了片刻,本想等许昼走近点再和人说话,但他转身后却诧异地发现居然有人抢了先。
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看起来大概是许昼的同班同学,匆匆拦住许昼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可许昼却立刻把头垂得更低,像是下意识般往后退了一大步,发丝遮住眼睛,脸色苍白,淡色的嘴唇紧抿着。
那是一种很典型的抗拒与逃避的姿态。
冰易拉罐壁上的水珠已经洇湿了江翎的手心,他微微盛眉,漆黑的眼睛注视了不远处的两人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认清事实——似乎不是大家在拒绝许昼,而是许昼在拒绝和所有人社交。
贸然地接近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会是一种令人为难的打扰。
所以江翎原本主动社交的打算就这么中断,那瓶水蜜桃味的冰饮料最终在桌上放到常温,又因为他不爱喝而被丢掉。
285.
尽管没能和许昼说上什么话,但江翎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来他,并不是带着什么复杂或浓烈的情绪,这种在意就和许昼本人一样,只是默默地存在于那里,像隐形人,但却让江翎无法忽视。
在学校会忍不住去看,在家写作业时偶尔也会分心想到。
在做数学卷的江翎第三次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写下许昼的名字时,他干脆放下笔,捏了捏鼻梁骨,叹了口气。
转头,书桌旁的猫正趴在猫窝里昏昏欲睡。
江翎伸手去摸了摸猫的皮毛,捏着猫的后颈皮把猫提到了自己腿上。
他很少和猫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猫没什么智商,他不会幼稚到和宠物聊天,另外,他也明白,一魂双体,他的任何心情都能被这个小小的分身感知到。
就比如现在,他想到孤零零的许昼,猫就抬起眼睛,跃跃欲试,像是也想要完成那个被中断的问好。
286.
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权衡、犹豫、纠结,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但猫可以。
猫只是一只猫,一只被一丁点儿人类灵魂填充的聪明点的猫,它想做什么,就一定要立刻去做到。
于是猫跑了,跑到许昼家楼下,被许昼抱在怀里带回家后觉得很好。
猫再也不想走了。
289.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就像江翎无法控制自己的猫。
第21章
290.
今夜大雪,猫和许昼裹在同一张毯子里,人紧贴着猫暖烘烘的皮毛。
昏昏欲睡的猫开始打起小小的呼噜,许昼出神望着窗外楼下路灯光柱中飘飞的积雪,忽然生出来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一种期待。
对明天的期待。
之前很久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所有的人和事对他来说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日复一日,没什么有意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许昼想,他开始觉得每一个明天都无比美好了。
291.
良心大发的许昼没有再拉着快睡着的猫进行彻夜长谈活动,而是也很难得地和猫一起早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在家生龙活虎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给熟睡的猫做了猫饭,还做了三明治包装好带给江翎当早餐。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少年许昼强调,你来我往知恩图报才是朋友相处之道。
踩着新雪一路到校门口,许昼的心情很不错,早上风冷,围巾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呼出的白雾让视线朦朦胧胧。
远远看到江翎走来,他走近那人几步,把挡脸的围巾往下压了压,又晃了晃手里的保温袋,开口说出刚刚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的话:
“江翎,今天不用帮我买早餐,我带了三明治。”
完整流畅地对人说出一整个句子,对许昼来说算是不小的进步,他立刻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五秒钟掌。
可江翎却没回答。
他疑惑地抬眼看,却见江翎在和他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顿住,随即很快转过头去,耳根泛起很明显的薄红。
“……江翎?”
对面那人这才转回来头看他,视线在他嘴唇上停滞了半秒,忽然不太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
许昼迟疑,这是怎么了?风吹得太冷?脸红红的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他干脆把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和装着三明治的保温袋一块儿递给江翎,犹豫着主动开口问道: “你生病了吗?”
江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早餐收下,围巾却重新给他系了回去。
系围巾时,两人难免靠得近了点,许昼几乎能看清这人睫毛打在脸上极浅淡的阴影。
温暖的布料重新在这人手下环绕住他,许昼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直到江翎给他把围巾重新系好才回过神,听到眼前这人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生病吗?大概是吧。”
江翎想,好想是不太正常。
许昼快要痊愈了,他却有了生病的迹象。
292.
上午是四节数学联排课,两节函数特训,两节几何专练。
往常许昼都对此退避三舍,埋首在书中大睡特睡,但大概是这段时间女娲补天式学习有效,他居然萌生出一种自己能和数学上擂台比划两下的感觉。
于是他一鼓作气,单枪匹马就开始和两大张数学卷子厮杀,信心百分之五百,正确率百分之五十。
做题做到晕头转向的许昼趴在桌上,课间小睡梦到自己好像是个惨死的孤魂野鬼,被一左一右两名道士钳制着,左边的道士叫函数,刷刷刷往他身上贴了一堆黄符,仔细一看,上面写满了 sin、 cos和tan,右边的道士叫几何,刷刷刷抽出来一堆多边形与辅助线,给他框柱捆了个结结实实。
无力挣扎的许昼只好望天流泪,忽见那位江湖上久享盛名的江翎大侠破空而来,三下五除二斩断了他身上的多边形与辅助线,唰唰唰撕掉了那些三角函数符咒,轻松收服两位妖道后,他慷慨地朝许昼伸出手,说我可以传给你二十年功力,让你再战数学卷能考到一百二十分。
许昼激动地回握住江大侠的手,恳切发问: “那要怎么做?请快点把功力传给我吧!”
原本面无表情的江翎大侠耳根忽然泛起一丝薄红,许昼看着这人一点点靠近,他呼吸屏住,而后,有一道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脸颊。
恍若一道惊雷在心头炸开,许昼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睁开眼睛。
睡醒了。
293.
这个奇怪的梦导致许昼剩下的一整节课都有点注意力不集中,中午在教室门口见到等他的江翎更是别别扭扭。
两人一起去餐厅吃饭,风雪灌进连廊里,学校里又因为雪雾而白蒙蒙的。
拥挤人群中,他们的肩膀被挤在一起,只是很轻的触碰,但两人却一下子都看向了对方,对视两秒,许昼红着脸低下头,江翎也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许昼感觉自己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一点点烧了起来,人不再那么挤,但他们谁也没和对方拉开距离,肩膀还是会时不时碰到一起。
许昼觉得喉头发痒,催促着他开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要飞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想要主动和人说话的欲望。
294.
许昼抬眼看向身边的江翎,恰巧对方也同时转过来看他。
所有人都在匆匆往前走,他们身边已经不再拥挤,连廊外风雪仍旧吹着,淡白色的雪雾里,他们对视着。
许昼的嘴唇动了动,就在他要说出什么话时,一个红毛忽然窜了出来,很不客气地挤在他们俩之间。
“嗨!你们俩去吃饭?”
红毛哥瞥了眼许昼,又看了看江翎,啧了一声,一手推一个让两人分开了点,“你们干嘛凑那么近!大热天的,黏黏糊糊不热吗?”
许昼抖了抖衣服褶皱里的雪: ……?
火烈鸟精神出问题了?
他想,算了,早就知道这家伙拒同担,每次看到他和江翎站在一起就恨不得演一出哪吒闹海水漫金山。
尊重理解。
295.
火烈鸟同学强行挤在两人之间,看到许昼和江翎被隔开终于满意了点。
他看看两人,开口发问: “吃饭也带我一个吧?正好有事跟你们说。”
许昼看了红毛哥一眼,思索了两秒。
虽然愤怒的小鸟拒同担,但也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他现在已经对正常社交适应的很好,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当然没什么问题。
至于人美心善温柔友爱的江翎肯定更是不会拒绝啦。
所以许昼没怎么犹豫就点下了头。
他抬眼,却迟疑地发现人美心善温柔友爱的江翎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很轻地皱了下眉头,像是对来人的打扰感到不满。
许昼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是错觉吧?
296.
这还是许昼第一次和除了江翎以外的人吃饭。
平时他和江翎习惯了面对面坐,所以红毛哥就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身边。
作为江翎第一粉丝的红毛哥行事极为离奇,这人放在追星界就是标准的毒唯,总是幻想把一切试图接近他男神的人都像丢铅球一样扔的远远的,任何人意图有和江翎超过正常同学界限的行为都会被他严肃阻绝。
就比如有一次红毛哥得知了江翎有时会给许昼补数学,此人当即通宵整理出来自己的数学笔记,第二天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像鬼一样忽然窜到许昼面前,“啪”地把笔记往许昼怀里一扔,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许昼,还要自认为很冷漠地开口:
“喂,快点考高分,别总是麻烦江哥。”
许昼那时候完全没懂这人在搞什么,只觉得红毛哥是刀子嘴豆腐心,近朱者赤也开始乐于助人,当即表示了感谢。
结果红毛哥立刻炸毛,嘟囔着谁要帮你了,转身走了,走两步又转回身,还不忘告诫一句,“有不会的先来找我!我上次月考数学120!”
许昼在心里“嘶”了一声,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总是以愤怒的小鸟形象出现的红毛哥居然也能考到这么高的分数。
他捏着手里那一沓厚厚的笔记转身,结果差点撞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江翎。
江翎似乎心情不太好,轻皱着眉,朝红毛哥离开的方向淡淡瞥了一样,目光又重新移到许昼身上,“找他干什么?我上次月考数学满分,你知道的。”
又比如说还有一次红毛哥发现许昼戴的是江翎的围巾,他愤怒的像只无头苍蝇,秦王绕柱一样围着许昼转了好几圈,最后一拍脑袋,想出来个绝妙的好主意——他当天就去买了个新围巾给许昼,扯过旧围巾就像脱缰野马一样跑到江翎班里,叠整齐放江翎桌上,并留了张小纸条,其上附言: “我给许昼买新的了,你的还给你,江哥你自己注意保暖,不用谢。”
江翎面无表情盯着那张纸条三秒,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再比如说这次,三人同桌吃饭,气氛沉默而诡异,许昼不知道为何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只好低头拆开筷子准备大吃特吃。
今天他又吃美味拌面,裹满酱汁的面、嫩绿的小青菜、鲜美的香菇和……讨厌的胡萝卜。
许昼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完成对胡萝卜的鄙视,就见坐在他对面的江翎已经伸出了筷子,极其自然地夹走他的胡萝卜到自己碗里,动作熟练到好像已经做了千百次。
许昼心道不好,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火烈鸟,果不其然,红毛哥又转化成了愤怒的小鸟形态,双手抱胸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俩。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背着我关系这么好啊!”
面对愤怒的红毛哥,许昼赶紧安抚,结结巴巴小声解释: “是、是因为我很讨厌吃,江翎见义勇为。”
他看人时还是不太习惯直视,目光会带着一点躲闪的意味,搭配上那双乌黑的、眼尾向下的圆眼睛,会显得很乖。
红毛哥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的气消下去不少,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哦——原来是这样。”
他冲江翎竖了个大拇指,“江哥不愧是江哥,乐于助人品学兼优!”
红毛哥又话锋一转,直接端过许昼的餐盘,把盘子里剩下的胡萝卜片都唰唰唰夹到自己盘子里,豪爽到:
“不过这种事你就别麻烦江哥了,还不喜欢吃什么?以后来找我,我替你吃。”
许昼愣住: “……啊?”
他下意识抬眼看江翎,就见江翎沉下了脸,不太友善地冷眼看向红毛哥,黑沉沉的眼瞳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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