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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冉在人界呆了三天，第四日一早，他和娄弦还有一小波魔军回了魔界，把大部队和几个将领留在了这里。
走之前桑冉问过章楚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章楚的答案自然是不能。
在这边他还有没完成的事，他觉得现在是时机见帝芒一面，赫垚已经逼近穷途末路，人族没有必要再跟他同流合污，现在收手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两人又闹得不太愉快，虽然桑冉知道章楚不会轻易跟他回去，但心里还是存了幻想，他压着怒火问，“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章楚只能边亲边哄道：“很快，等战争结束了，我立刻就回去见你们。”
魔尊一行人离开后，这边的战事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人间的异象已经频繁到所有人都无法再忽略。琼台章楚思凡几人联系诸位天神，一同向天地询问人间异象到底代表着什么。
而天帝此时也终于扔给他们一个重磅炸弹——
“人间浩劫将至，这也是朕绝地天通的原因，因为不久后人间将不复存在。”
——不久后人间将不复存在。
这个消息让在场一个人振聋发聩，大殿是死一般的寂静，天帝继续道：“赫垚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消息，告诉了人界，所以人界才会不遗余力地站到他那边，这的确给天界造成了一些麻烦。”
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消息，章楚率先开口，他听见自己伪装过后冷静镇定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浩劫，为什么整个人间会不复存在？”
人界虽然原本就是六界中最脆弱的存在，经常出现天灾人祸，但无论是地震也好，洪水也罢，或是其他瘟疫什么的，即便死的人再多，人间也不会消失，是以所有人心中都在震撼，到底是什么样的劫难才会让整个人间都消失掉，怀疑天帝所说的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但天帝只是摇摇头，用悠长叹息的语调，“前所未有之大劫难，人间与各界都不同，凡人有生老病死，需入六道轮回，但其他各族均不用，人间万年轮回一次天灾，这是他们注定要受的劫难。”
章楚浑身大震，他额头逐渐冒出冷汗，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皱眉问天帝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开吗？”
思凡仙君也沉声问道：“是怎样的劫难？”
是什么天灾，还是说所有凡人会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下突然全部消失？
天帝摇了摇头，“无法避免，你能想到的所有自然灾害会一同降临人间，凡是在人界土地上的都无法免于一死。”
章楚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凡是在人界土地上？那若是不在人界土地上的凡人就不会死？”
天帝那双平静无澜的目光注视着他，没有言语。
章楚顾不得分辨那目光中隐含的意味，道：“那若是我们将所有凡人都引入天界，等人间灾难过去再放他们回去是不是就好了？”
此言一出，不仅天帝看着他，诸位天神也一同将目光转向他，这想法太过天真，凡人的数量可比神族多多了，比任何一个族类都多，怎么将他们全弄上天节？
就算能，又有谁能做到如此大张旗鼓的帮助异族？
“桃花仙子谨言慎行，”有年长的仙君冷哼一声，出言劝阻，“你莫不是忘了现在人族可还站在赫垚那边帮着一起攻打天界。”
章楚毫不相让，“那也请碧幽仙君搞清因果，是天界绝地天通在前，人族被逼至绝路才跟赫垚站在一起，赫垚定然是许诺了他们什么，不然人族不会帮他们。”
“呵，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天界白白供养他们这么多年，他们还不知足，绝地天通又如何？你是在质疑天帝的决策吗？人族贪得无厌，有今日是他们咎由自取。”
章楚怒道，“你在天界这么多年日子过得舒坦，又怎知道人间疾苦，他们所受的苦难远比你想得多，神族享受凡人供奉，等到他们有困难时却抽身而退，要一刀两断，你……”
更难听的话章楚说不下去，他转身看向天帝，带了一丝渴求肯定的目光，“若是天界能给人足一席之地，那是不是就能帮他们度过此劫？”
天帝没说话，章楚继续道：“陛下，魔族到来之后对人族的态度远不如天界，他们死伤过多，很可能已经后悔，我们不如彼此为条件，让人族倒戈天界，这样也能加快战争结束的步伐。”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想尽快结束战争，让人族脱离赫摇的控制是最好的办法，天界确实可以以此为饵，而只是这个饵的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衡量，天帝直接拒绝了章楚。
天帝眼神如古井一般幽深静谧，他说：“桃花仙子，搞清楚你的立场，你首先是天界的人，其次才是被人族所供奉的神明，大是大非面前，朕希望你能看得清。”
第131章
说完这句话天帝的灵相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议事结束了。
众神也都不再留恋，细小纷乱的交谈声响起，间或向章楚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 他们如人间下朝一般结伴向外走去。
章楚立在原地，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在天帝无休无止的派遣他参与战争时, 他没有生气，在得知天帝只是利用他吸引来魔界作为帮手时, 他没有生气, 甚至在魔族为了战争, 不得不像人族大开杀戒时, 他也没生气, 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
但现在他胸中突然生起一股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因为他得知人界可能会灭族，而天界明明有能力帮助，却见死不救。为什么天界和人界相安无事千万年, 甚至先祖都是交情匪浅的朋友, 这么多年神族享受凡人供奉, 享受凡间的香火，却在生死关头视而不见, 还要怪是他们贪得无厌，是他们不懂分寸。
章楚感到眼前一阵阵发红，愤怒冲击着他, 整个人的头脑发蒙，他余光察觉到似乎有人向他走来, 但是他没管，直接径直离开了天殿。
随后化作一道光冲向下界，他无论如何要见帝芒一面。
敢到人间时，战火仍在继续。
桑冉留下的魔族各个骁勇, 他们面对赫垚带领的神族和那些人族毫不手软，或许打仗本就是异族来得更顺手，同根同源的兄弟何苦刀戈相向。
章楚并没有现形，他仍是以一道灵光姿态飞去阵地后方，靠近城墙时他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这是赫垚所设下的屏障，避免神族和魔族对他们阵地来个釜底抽薪。
这屏障想要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潜入确实不是易事，放眼整个神族或许也没几人能做到，但章楚恰是其中一个。
他偷偷潜了进去。
赫垚和人族的阵地是建木的根基，高而厚的城墙里包裹着的一个又一个帐篷，中央是那颗粗壮、看不见边缘的建木。
章楚进来后见到了他难以预料的一幕，营地内火光冲天，各处都是哀嚎和惨叫声，士兵们抬着担架来来往往，运送伤员进来，将伤员放到地下后，又赶忙抬着担架出去，快的几乎看不见影子。
那些伤员有的断了臂膀，有的断了腿，有的腰腹之间开着口子，内脏都露在外面。
“啊啊啊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好痛，我不想死，娘，我要找我娘——”
满地的伤员几乎让人无法下脚，没受伤的那些跪在地上帮他们包扎伤口，但连伤药都不够撒的。
章楚眼眶发红，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为什么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或许他也愁怨恨过人族为什么会帮贺瑶却没想到他们面对着远不只是绝地天空，而是一场足以毁灭人间的艰难。
除了那些遍地都是的伤员，这里的帐篷排列很奇怪，像是有什么阵法，章楚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到中央阵眼的位置是一个比周围都要高大豪华的帐篷，想必那就是帝芒的住所。
此时已尽傍晚，周围巡逻守卫的士兵很多，那帐篷门帘是撩开的，时不时就会进出一些守卫或将领，章楚凭自己极佳的目力一眼就看到了帐篷里坐在长桌后面的帝芒。
他躲在一个武器架后面显了身形，化成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压了压冒帽沿，抬脚就往那里走去。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帐篷，却在门口被一个小孩子撞到，那小孩子撞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说对不起，只不过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很是慌乱，似乎是着急在往帐篷里跑。
章楚低头对上小孩那双蓄满了眼泪的眼睛一愣，这是帝芒的孩子，人界的小皇子。
那小皇子也认出了他，原本哭丧的小脸怔住，动了动嘴唇，“哥哥……”
小皇子身后的侍女连忙赶到，她蹲在他面前检查小皇子有没有被撞坏，嘴里喘着气，“殿下，您跑慢点，这里刀剑不长眼，您要是撞到了，奴婢这条小命真是可以不要了……”
侍女没注意到小皇子仰头睁着眼睛看章楚，突然小皇子甩开她的手，拽住了章楚的手，拉着他就往帐篷后面跑去。
章楚没反应过来，侍女也“哎”了一声跑着跟去了。
帐篷后面，人烟稀少，小皇子停下脚步，转头突然就抱住章楚的腿，痛声哭了起来。
章楚身体僵硬，一颗心仿佛被双大手攥住，这哭声让他想起烛阴的哭声，他不可避免的感到心中难受，却不只是因为烛阴。
他伸手去碰那孩子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哭什么，不要哭。”
“哥哥，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父皇说是在跟神仙打仗，为什么？我们跟神族不是一向交好吗？为什么会打起来？是不是因为上次父皇跟你吵架你不高兴了？我给你道歉好吗？哥哥……不要再打我们了，我好怕，我好害怕。”
侍女从转角跑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她顿住步伐，看到了章楚的脸，猛地一惊，嘴唇绷紧了，随后她收回脚步，转身跑进了前面帐篷里。
章楚将他的手从自己腿上拿下，在男孩子面前蹲下身，给他擦着脸上的泪水，“不要哭，你是小男子汉了，不能这样哭。”
孩子脸颊鼓了鼓，将泪水生生忍到眼眶。他说：“哥哥，我害怕，你能不能去跟那些神仙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打我们了……”
小孩哭得抽噎，身体都在颤抖，章楚将他抱在怀里，“好，我去跟他们说，不要怕，哥哥保护你。”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章楚很熟悉，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到了帝芒的脸。
将近一年时间没见，这位人族帝王的两鬓竟已斑白，原本光洁的脸上也伸出几根沟壑，尤其是眉心的川字像是亘古不化，想来帝芒如今不过七八十岁，人族中有修为者寿命可达两百岁，他也算正当壮年。
短短一年没见，竟然显出了老态。
他记忆中的帝王一直是那个一身强健的肌肉，眼神中泛着亮光，走到哪里都兴致冲冲的样子。
章楚站起身，帝芒率先开口，他声音沉重，眼中带有一丝堙灭的光，“仙子，别来无恙。”
周围仍是从未停歇的哀嚎哭喊声，帝芒身后跟着几个战士，他也身戴铠甲，面容憔悴，看起来几天没睡过好觉。
章楚直接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跟赫垚联手？”
帝芒募地笑了，他干裂的嘴唇扯起一个弧度，“仙子这不是明知故问？赫垚说只要人族帮他，他不会推行绝地天通，还会在天界给人族留一片地方，专供人族修炼。”
章楚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你也信？”
帝芒说，“我们想奋力一搏，天人两界的关系这几年越走越淡，现任的天帝对人间几乎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我若不能带领我的族众抗争下去，我也没资格当这个人皇。”
章楚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他，“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坚定走你的路就好，为什么现在要出来找我？”
他看到帝芒眼圈慢慢变红，这个坚强又天真了半生的男人此刻像是卸下所有力气，他摇了摇头，仔细看身体都有些颤抖，最后深吸口气，转头对下人说，“把小殿下带走。”
小皇子迷茫而伤心的注视了大人半晌，最后跟着下人离开了。
帝芒抬起头，此时人间仍是风雨交加，卷携着沙尘暴，只不过比白天时小了许多，他感受着泥水在脸上化开，突然睁开眼痛声道：“仙子你知道吗，人间将面临一场大浩劫，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我知道天界已经不可能帮我了，但是赫垚说他可以，他会在天界留出一块地方接纳人族，等下届风平浪静后再让我们回去。”
他猜测到章楚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下凡找他。
果然章楚道：“可现在呢，现在你还觉得赫垚会获胜吗？天帝不好对你们出手，但是魔族可不管这些。”
帝芒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破败的笑容，“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赫垚会获胜。”
章楚攥拳，“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我没得选，”帝芒突然失声痛哭，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我没得选仙子，你明白吗，天帝不会帮人族，赫垚说会帮我，他说他能赢，他说他能赢，我也不知道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得选……”
章楚骤然松了拳，他看着面前这个壮硕的汉子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过了许久帝芒的眼泪终于止住，他直起身，“仙子，你回去吧，我已经收不了手了，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死在战场上来的痛快。”
章楚说：“你觉得我为什么来找你。”
帝芒不解地看他。
章楚说：“我让你们活。”
接下来几天章楚留在了人界营地，他先给桑冉传了消息告诉他人间浩劫的事，天帝既已向他们公开就说明这是应该已经不是秘密，让魔族军队在战场上留意，不要伤到凡人，只全力打击赫垚的部队就好。
同时他也意识到，要想拯救人界，必须要天帝点头同意，因为抛开人界的五界内，唯有天界离人间最近，现在还没有绝地天通，两界之间只隔着山这么高的距离，举族搬迁的话，天界是唯一的选择。
“只有天帝能救你们，如果天帝不愿意，那就要尽可能让天帝愿意，而不是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他这几天不断跟帝芒说的话，也是层层剥丝抽茧后得到的唯一结果，他也在不断对自己这么说。
“所以你要怎么选？是继续跟赫垚站在一起，等着你所谓的在战场上有尊严的死去，还是趁着有最后一丝希望，祈求天帝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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