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楚刚死那几年,他每日都要出门□□,三界无人不知他是个死了老婆的疯子,桑冉一边报仇一边寻找章楚,后来等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他无论如何也灭不掉,桑冉便一头扎进寻找章楚的这件事中。
凡人死后能入轮回,天神身陨后却是三魂七魄归于混沌,想要找全难于登天,但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神仙复活的例子,需要借助法器,天运加持,再加上持之以恒的耐心,总会有复活的可能。
但他找了足足一千年,在南海建立道场,通过天雷一魄换一魄,甚至连凡间的术法都用上,但都无济于事,章楚就像彻底从三界消失了一样。
他的道场开了一千年,一千年间从未间断,直到后面姻缘巧合,他知道了原委。
当时他去了很多次鬼界,因为凡人三魂七魄都会在这里,他一直寻不到章楚的,都快以为这是被阴差误收了去。
这是第七次,他从阎王殿收获无果。
桑冉一步步向前走着,不知来到了片什么地方,鬼界的云是遮天蔽日的浓黑,他旁边不远处是个枯枝树。
他停了下来。
血迹干涸在脸颊、嘴角、手侧,他就像具行尸走肉般,不知道天大地大,他还该去哪里。
整日一闭眼,章楚、章楚、章楚,这两个字几乎成了他的续命符,让他不知疲倦般嚼着,睁眼闭眼、仿佛只剩了章楚这两个字。
就像现在,他嘴角又不自觉地吱馀两下,吐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章楚。”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如魔音般绕梁不绝,如最妩媚的歌女般直勾人心。
桑冉无力去看,也无心理会,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块土地,那上面皲裂斑斑,他好像在看,也好像没在看。
“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陛下竟也有如今这副落魄模样,怎么,被天界那几个老头打怕了?”说话的就是刚才笑的那人,一道动听魅惑的女声。
桑冉头也未抬,“西方鬼母,你不在自沽山待着,跑来这里,找死么?”
鬼母从枯枝树上落下,她一身华丽衣袍,身材曼妙绝伦,十指蔻丹鲜红如血,大腿往下全是外露的,香尖玉足踩着朵朵曼珠沙华,朝桑冉走来。
“陛下怎么如此粗鲁,”她一甩手,一张矮桌案凭空出现,她曼步走过去坐下,又变出两杯酒来,如丝媚眼望向桑冉那张染了血的脸,“你那么爱章楚,竟不知他是天人?”
桑冉猩红的眼猛地望向她,“你说什么?”
鬼母举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陛下不来共饮一杯吗?”
桑冉走过去,拿起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
鬼母含笑看他,“章楚是万万年孕育出独一个雌雄同体的天人,所以他能为你生儿育女,所以,你在鬼界的命薄上找不到他,就算把阎王打得活过来,也找不到。”
“天人?”桑冉喃喃道:”他是桃树化的……”
“他是桃树化的不假,但他同样是体质最为特殊的天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桑冉锐利的视线扫向她。
鬼母耸了耸白皙的肩膀,转着酒杯道:“我就是知道喽。”
突然地面动了动,一只三头身的小鬼冒了出来,他皮肤泛红,尖尖的耳朵一激灵,眨着一双红眼睛挪到鬼母脚边,吱吱喳喳地叫着。
鬼母把他抱到腿上,拿起酒壶塞到他手中,柔声道:“喝吧,喝吧。”
桑冉神色难辨地看着他们。
鬼母这次抬头,娇媚的眼睛撞上他视线,解释道:“这是我儿子,魍魉。”
小鬼魍魉拿上酒壶就老实了,跑到一边吨吨喝了起来。
桑冉依旧跟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鬼母终于忍不住笑了,“陛下,凡人才有的失魂症,你也犯了吗?”
桑冉无意与她玩笑,动了动袖子,就打算离开。
鬼母叫住他,“我记得你也有个儿子,怎么样,没养死吧。”
桑冉突然知道刚才他那种情绪是什么,对,他也有个儿子。
章楚给他生的儿子,生了两个。
思及此,他动了动嘴唇:“……你孩子多大了。”
鬼母红色蔻丹指甲点了点下巴,“几百岁吧,还小呢,话还说不全。”
桑冉听完,点点头,就要走。
鬼母伸手道:“诶,陛下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家里又没人等你回去,你着什么急走嘛。”
桑冉听完这句也没生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示意说。
鬼母把她那捧着喝酒的鬼儿子从脚边抱起来放到腿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顾魍魉挣扎把酒壶夺过来扔去一边,这才说道:“我这儿子在鬼界没什么朋友,他年龄小,整日一个人喝酒也不是那么回事。”
鬼母眼中冒出些堪称柔和的光芒,“所以我想着给他找些适龄的朋友,想来想去就想到陛下身上了,你家那两个小孩子也需要人陪着玩吧,不如让他们交个朋友?”
桑冉盯着魍魉看,那灰乎乎的小脸蛋,尖尖的耳朵,红红的眼睛和鼻头,配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怎么也看不出可爱来,却让他想起家中那两个从生下来就被他忽视遗忘的孩子。
他开口,“你想让他去魔殿住段时间吗?”
鬼母露出惊诧之色,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就是这孩子皮得很,陛下别嫌烦。”
她娇笑一串,“嫌烦也别揍他,给我送回来就好。”
桑冉颔首,朝那小鬼伸出手。
鬼母一拍小鬼屁股,小鬼脸上的表情更委屈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桑冉,又回头看自己香香软软的母亲,头一扎,埋进鬼母肚子里不动了。
鬼母啧了一声,“装什么装,一见生人就这样子,快去吧,叔叔家里有小弟弟跟你玩,让老娘清闲几天。”
最后几字她说得极轻,说完一推小鬼,小鬼从她腿上滑下来,好像听到了弟弟两字,又看了看桑冉,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被牵走了。
那日他把魍魉领回去跟烛阴作伴,转头便出门向人打听天人是什么。
但确实很少有人知道,直到他问到了南海神龟处,南海神龟告诉他天人跟普通神仙的区别,便在于“神格”这一东西。
神格是天人独有的,就像普通神仙的元神,但不同的是,神仙身陨后元神消散,但天人死后神格却不会消散,而是会根据主人的心意变成一样东西。
神格就像一份赐予天人的礼物,不仅不会随着肉身身陨,还能变为某种东西永久地留在这人世间。
“那他的神格变成了什么?”桑冉沉声问道。
南海神龟摇摇头,耄耋的面容神性悠远,“天机不可泄露。”
彼时桑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名号早已传遍三界,杀个个把神佛对他来说同家常便饭,还没人敢在他面前支吾不言。
即便是这老神在在的王八。
桑冉道:“本座再问一遍,他的神格变成了什么?”
南海神龟摇摇头,依旧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桑冉道:“如何你才肯说?”
“魔尊陛下,天机不可泄露,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法则,您又何必过于执著。”
“这不关你事,你只需回答本座的问题,不然今日便是整个南海的死期。”
老神龟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一丝除平静之外的神色,半晌才道:“魔尊陛下,此事确事关重大,就算您以整个南海相威胁我也无法言明,但可以告诉您另一件事。”
桑冉皱了皱眉,“事关重大?”他原以为神格或许会化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物件留下来,但听南海神龟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桑冉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南海神龟悠悠道:“天人失去神格之后,便与凡人无异,所以桃花仙子的三魂七魄,已经进入轮回转世了。”
宛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桑冉一瞬间甚至没意识到他听见了什么。
失去神格后与凡人无异,章楚已经入轮回了?所以他的魂魄并没有归入虚无缥缈的混沌,而是已经入轮回转世了?
他原来一直找错了地方,现在标准答案就在眼前。
瞬间狂喜涌上心头,几乎冲得桑冉站不住脚,他愣愣站在原地,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不对……本座去过阎王殿很多次,并没有在命蒲上见到他的名字。”
南海神龟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桃花仙子已入轮回转世。”
桑冉因为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又把鬼界上下翻遍,他还去人界又找了几十年,但一无所获,最后他再次回到南海想找老神龟问清楚,将人打到神志不清老神龟依旧是那句话,“章楚已入轮回转世。”
半个字也不肯多透露。
桑冉老实了很久。
从疯狂偏执、人尽皆知地寻找,变成了沉默固执、冥顽不灵地寻找。
直到最近的几年前,他从天界处秘密得知,原来世界上并不仅有天人魔三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只是那个世界,他们这边从未见过。
沉寂多年的心再次跳动起来,桑冉把目光放向异界。
只是异界之门的开启方法只掌握在天界手中,桑冉寻了很久终于摸到门路,但始终无法真正完全进入异界,最多只能使元神进入。
桑冉自己来或是派人秘密前来多次,竟真被他在这个世界找到了章楚。
桑冉已经忘记自己那天是如何过的,只记得似乎天气很好。
他找到章楚时是一个下午。
彼时章楚光鲜亮丽,穿着名贵的服饰,出行身后跟着许多人,桑冉已经知道大街上跑得很快的东西叫做汽车,章楚坐的汽车是整条街最华贵的。
桑冉就那样失神地跟了他许多天,有时候自己哭了都不知道,胸前总是湿着一片,他就一直看着章楚,一直看着。
就这么看了几天,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他真的找到章楚了。
桑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半点没去打扰他生活的。
可能因为近乡情怯,可能因为章楚死前两人之间的误会和矛盾,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桑冉从天界处得知他们那边的人界和这边的人界不久后会经历一场灭顶之灾,而他的大局,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布下的。
他要章楚,也要彻底灭了天界。
所以他就那样安静地看了章楚几年,直到后面末日将近,时机成熟,他终于决定直接掀桌,跟天界大战一场,于是通往异界的有型的屏障被他捅破,便是现在的“黑洞”。
思维回笼,桑冉伸手轻轻抚上章楚还在睡梦中的脸,他用元神在这边的那几年并不好过,几乎没有在魔界呆多长时间,整日一有空闲就会往这边跑,他一开始只盯着章楚看,时间久了,也会观察他身边的人,他的生活环境,他的工作内容。
那几年桑冉就像坠在一个梦境中,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对章楚这一世的幼年少年时期一无所知,于是他通过法术回顾了章楚的前二十多年人生。
发现他小时候并不好过。
喝雨水、吃垃圾、动辄被人排挤打骂。
看完后桑冉又哭了很久,章楚三千年前为救人界而死,但他的转世竟然并不被人族爱戴。
如果上一世的章楚知道人族这样对他会有多伤心。
桑冉支头侧卧在床上,用手轻轻顺着章楚的头发,露出他干净的眉眼。
这双平眉凤目,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里,这几年过得累吗,当上银行行长后有没有快乐一点?
除了周思凡之外,还交了什么朋友吗?
不记起从前,你应该会更幸福吧。
就像娄弦说的,现在的性格从以前不同,现在的你该不会再做出那种以身殉世的行为了。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章楚和记忆一起恢复的还有他对世人那颗百死不悔的心。
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突然,章楚紧闭的睫毛动了动,桑冉的手一顿,并没收回。
随后,章楚睁开眼睛。
虚焦了一秒,章楚看到面前的手指,他看向桑冉,发了会儿呆,“几点了……”
桑冉重新躺到枕头上,“巳时了,还早。”
章楚数了数天干地支,意识到已经十点左右,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桑冉重新揽住按回床上,“有事要做?”
章楚还不太习惯这样腻乎的接触,整个身体都微微紧绷,他罕见地有些结巴,“昨天……听说最近外面已经开始迁移民众了,我想去看看。”
重新被按回床上,章楚躺得如硬纸板一样,全然没有睡梦中放松。
桑冉被他这副模样逗笑,“章楚,我们很不熟吗?”
“嗯?”章楚没理解他意思。
“你为何一副被我挟持了的样子?”
章楚嘴角抽了抽,他也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况,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只搞419的渣男,屡次因为控制不住而跟桑冉发生关系,但偏偏还记着桑冉那句“我不求名分”。
再者说,章楚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总觉得不该这样冒然跟桑冉在一起,即便两人已经睡过很多次。
桑冉用额头蹭了蹭他的,“章楚。”
“怎么?”
“章楚,你昨天叫得真好听。”
“……”
章楚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招架,他其实并不太害羞,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道:“昨晚……你觉得舒服吗?”
桑冉眉梢一挑,搂着章楚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贴近他道:“很舒服,昨晚你身体好烫,跟在北利那个房间里一样,你还记不记得北利那时,你中了药物本就意乱,又因为旁边房间有人而紧张,所以一直很……”
“陛下,”章楚终于觉得耳热,“……请自重。”
桑冉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我们都已经这样了,我还何必自重呢,岂不是太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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