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这样一双手,原来还做过这种事。
这种幼年时期的往事,其实不过是路上的谈资,小得不能再小,无聊得不能再无聊,但姜策玉却莫名觉得很有意思,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窥见了一直好奇却不得窥见的事情,令他忍不住想多问一些,多了解一些。
“那累吗?”他问。
“你种地累吗?”褚苏讨巧道,“你累我就累,你不累我就不累。”
这本是男人之间匪夷所思的攀比小话术,却令洛无律动作猛地一窒,连带着萧风的目光都跟着顿了下。
萧风:“怎么了?”
洛无律手中的树枝‘咔’地一声,又断一截,她摇头:“……没什么。”
第54章 潮水
几人在黄昏时到达莫殊住的小村子。
许是莫殊锻炼得好,他很有精气神,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他见到褚苏一行人十分高兴,见着外孙和他的朋友是一方面,更高兴的应该是有人帮他干农活了。
因为刚到家,他就给几人一人发了一件干活儿穿的粗布衣裳。
“今天好好休息下,明天帮忙插秧,”莫殊笑着拍几人的手,“我这把老骨头是难得动弹了,幸好有你们。”
姜策玉握了握小老头儿的手:“就知道您等着这出呢。”
“哈哈哈哈,”莫殊放声大笑,“知我者莫如小宝也。”
莫殊的小院子不大,除了他平常住的那间,只有一件客房。
褚苏几人非常绅士地把客房让给了洛无律,他们则在院子中铺了三张竹席,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不过正值春夏交替,晚上院落很凉爽,且莫殊种了许多驱蚊虫的药草,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夜幕降临,繁星满空,它们或明或暗,搭着旁边的一轮弯月,将夜色照得透亮。
几人睡位与平常站位一样,褚苏在中间,剩下两人一左一右。
他们虽然在云水琼宫时住得不远,但这样睡在同一个空间,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三人非常默契地摆出同一个动作,将双手覆在后脑勺,一边赏月一边胡侃。
男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内容就那么几样,理想、八卦、感情……褚苏姜策玉就不说了,连萧风也不能免俗。
不知道是什么话题引起的,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萧风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会喜欢洛无律这事儿上。
萧风盯着漫天星辰,语气带着温和的笑意,他道:“我很小就喜欢她了,虽然和无律认识这么久,但我对她,算得上一见钟情。”
姜策玉‘嘶’了一声:“你讲话好恶心。”
褚苏:“别打岔。”
在这样温柔的晚风下,萧风竟然也不觉得姜策玉惹人厌烦了,他笑了一声:“至于为什么会喜欢她,我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道理,”他顿了顿,似乎是回想了会儿,“第一次见到无律我才六岁,她那时候在给小鸟搭房子,脸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姜策玉:“六岁?六岁你就一见钟情,萧风你是不是太早熟太畜生了点儿?”
褚苏:“姜策玉你别打岔。”
姜策玉瘪嘴:“……哦。”
见他们说完,萧风才继续道:“她明明比我大,可我见到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好可爱。”
“我们两家交好,我爹娘又很忙,所以小时候,我几乎都是跟在她身后度过的,”他说,“她哪里都很好,我第一眼就喜欢她,相处久了,不仅没淡却,反而越来越喜欢。”
天边有颗流星划过,褚苏看着星轨从眼中出现,又从眼中消失,问道:“这么久了,洛师姐不知道你喜欢她?”
“她不知道,”萧风叹声道,“她就把我当弟弟。”
“为什么不告诉她?”
萧风闻言,只轻声笑了笑,他说:“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不可说。”
纵然褚苏于情爱一道没什么正经经验,但也知道萧风在顾忌什么,他没再问,只道:“那你再好好准备准备,”他将头侧向萧风,语气带笑,却是夹杂着隐晦安慰,“不过也别准备太久,再磨蹭下去,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了。”
萧风与他对望,勾起唇角:“我知道。”
一个话题结束,四周陷入短暂的静默,只能听得几声虫鸣。
若是往常,姜策玉肯定会趁此机会嘲笑讥讽下萧风,但现在他却十分沉默,罕见地没有落井下石。
他脑袋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萧风那两句话。
还没准备好……
所以不可说。
姜策玉虎牙咬上下唇里侧,用余光看了看褚苏。
晚上洗漱后,他们都穿得比较随意,没有束发戴护腕,此刻褚苏披散着头发,小臂随着他的动作裸.露在外,轻轻晃动着,他皮肤本就白皙,搭着清透月色,更添一分生动。
姜策玉睫毛微颤,目光隐匿在晦暗的夜色下,喉头不自觉滚了滚。
心头猝然燃起把火,将他这段时日的念头烧得纯粹而清晰。
他一直不敢深入去想的、不敢承认的那个念头。
终于在此刻具象化。
终于敢表达出来。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他喜欢……褚苏。
或主观或被动,对萧风,他惯爱抬杠,总喜欢去找他些不痛快,但在这个当下,他却难得的和他共情了。
他和萧风一样吗?
……没错。
他和萧风一样。
他竟然和萧风一样。
对于这件事,他竟然也觉得害怕,也觉得不可说。
或许比起萧风还要更胜一筹。
因为……他是个男人。
他还记得,在有仙酒肆褚苏和洛青青你来我往、有说有笑的场景,如果当时不是他耍酒疯,褚苏是不是已经和洛青青好上了?
且不说性别,就算褚苏喜欢男的,比起自己,他是不是也会更喜欢萧风。
思及此,姜策玉收回目光,食指中指指腹用力,抵了抵后脑勺。
烦躁。
直到后半夜,姜策玉还是没睡着。
乡间的夜晚安宁静谧,就令身侧人的呼吸更加清晰可闻。
褚苏的呼吸声很轻很舒缓,却扰得姜策玉心烦意乱。
他翻身,重重吸了口气。
没睡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褚苏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应是怕吵醒萧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让姜策玉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蓦地转身面对褚苏,惊讶低声道:“你还没睡?”
“嗯,”褚苏说,“我睡眠不太好。”
“……这样啊,睡不好会不会很难受?”
“还好,习惯了。”
褚苏轻手轻脚坐起身,回过头看姜策玉:“既然都睡不着,去走走?”
姜策玉盯着他看了会儿,半晌,也起了身:“好。”
晚风徐徐,吹起褚苏头发,姜策玉本走在他身后,意识到什么,立刻小跑上前与他并排走,刻意不看他后颈的风光。
乡间小路狭窄,两人挨得极近,褚苏没觉得有什么,姜策玉便也尽力表现得自然。两人天南海北一通瞎聊,最后,姜策玉状似不经意的,半是聊天半是试探地问道:“你怎么看萧风和洛无律?”
“怎么看?”褚苏笑道,“挺好的啊,我看好萧风。”
姜策玉‘嗯’了声,又问:“那你呢?”
褚苏看他:“我什么。”
姜策玉正欲再开口,晚风忽然大了些,将褚苏的发丝吹到了他脸上。
很痒,还带着些热。
搔得心底发燥。
姜策玉暗暗吸进口气,又缓片刻,终于开口。
他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55章 血肉
褚苏愣了愣。
他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但姜策玉既然问了,有或者是没有,总归是要给个回答的。
于是他仔细回想了下。
他有吗?
记忆从前世到今生,一路延伸。
上辈子他被魔气攻心,整日夜不能寐,不得安生。为了缓解痛苦,他耽于声色、沉溺床笫,试图通过身体上的刺激去平衡减弱魔气造成的不适。可是,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想法吗?
他喜欢小眉吗,喜欢小婉吗,喜欢那些人吗?
想了想,下结论:不喜欢。
他那时候能清醒过来已是不易,根本没多余的脑子去生出这种心思。
前世没有,那今生呢?
虽然说出来很俗气,但褚苏认为爱和欲念是分不开的,重生之后,他没对谁起过妄念,嗯……
除了上次姜策玉喝醉酒啃他脖子那回。
那他喜欢姜策玉吗?
想到这儿,褚苏猛地一激灵,几乎立刻扼断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他妒忌艳羡了姜策玉太久,从任人欺辱的仙山杂役到后来不可一世的妖道魔尊,从寂寂无名到家喻户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一月,几乎不需要费力就能把这人忘掉。
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一年,努努力也可以将此人从心间抹去。
但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二十年,此人几乎已经和心脏上的血肉长在了一起,若要强行忘记,强行把心中对他的情感摘除,只能将心上那一块肉硬生生扯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二十载心魂,无计可消除。
真的太久太久了,所以即使后来褚苏身处高位,于姜策玉而言是纯粹的上位者,可面对他,却还是一如数年前在仙山山脚仰视他时,不可避免地存着些无法名状的自卑以及向往,重生归来后,他又因为前世种种对其心有愧疚……
太多复杂的情绪杂糅,让他无法辨清自己对姜策玉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他清楚,自己对姜策玉肯定是有些别样情愫在的,但这些情愫绝不会、也绝不能是喜欢。
他上一世那样强迫姜策玉,把人搞得不生不死、痛苦万分,这辈子从头来过,再把这些畜生行径轻飘飘地用一句半真半假的‘喜欢’带过,他简直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
纵然姜策玉不记得上辈子他对他干了什么,可他自己记得。
对姜策玉,他过不了那个坎儿。
他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作出副无辜模样,当个没事人。
更何况,姜策玉不喜欢他,他实在没必要打破现在他们之间的这份平衡,给自己徒增烦恼。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允许自己对姜策玉产生这种感情。上次的生理反应,比起‘喜欢’,他更倾向于是自己身体对姜策玉还有本能反应。
那么多次的肌肤相亲,只是简单触碰便能回忆起和他溺于欢爱的感受,一番回忆本就难忍,再加之他这辈子未经情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更难压抑。
况且,是姜策玉先撩火的。
他可以强迫自己克己守礼,但姜策玉主动这样撩拨,他忍不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见褚苏久久不应,姜策玉又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褚苏收回思绪,道:“我在认真想呢。”
“要想这么久,”姜策玉说,“那想出来了吗?”
“嗯,”褚苏伸手将自己随风乱舞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我没有。”
想这么久说没有确实反直觉,为了防止姜策玉继续追问,褚苏先发制人将话题扯到他身上:“那你呢,你有吗?”
姜策玉果然没继续追问,只愣了会儿,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
“嗯,你。”
姜策玉沉默良久,似乎比褚苏方才思考的时间还要长。
又等片刻,他终于回答:“我也没有。”
*
翌日清晨。
莫殊早早便起了床,顺带把几人一齐叫了起来。
“来来来别睡了,趁着凉快早点儿出发,晚上也好早点回家休息,”他叫了一嗓子,端着一碟包子放到堂屋中的小木桌上,“起床吃饭了。”
四人很听话地从床上爬起来,草草啃了两口包子,跟着莫殊去了地里。
天色尚早,才将将泛起抹鱼肚白,可路上已经来来往往有许多赶着去农忙的村民,等到了目的地,旁边的秧田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哟,老莫,今儿个请了几个小孩儿帮工啊?”旁边正在忙活的妇人见着他们,遥遥笑道,“长得怪白净的嘞,能干好活儿吗?”
“什么叫请人帮工,”莫殊眼褶子笑得一层叠一层,中气十足地回道,“这是我外孙和他的朋友!”
村民们虽然不知道莫殊具体来历,但往日总有些穿着富贵的修真人士进出他家,心中对其背景大概有个揣测,听莫殊这么一说,周围干活的人纷纷看过来,目光皆是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把你高兴的嘞,”妇人起身,用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么几个公子小姐,怕是要帮倒忙。”
“净胡说!”
为了方便干活,几人都穿上了莫殊给他们发的粗布短褐,上衣没有袖子,裤子也只到膝盖下面一点儿。
褚苏把草帽戴好,扔了捆秧苗到田里,随即脱了草鞋,光脚踩进农田。
他和姜策玉种同一厢,一个从前往后种,一个从后往前种,约莫一刻,两人终于面对面。
褚苏抽了根秧苗,准备插.进最后一个坑,姜策玉已经手疾眼快将秧苗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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