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姐姐,我不是妖孽,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兰小水却是目光闪动,不去看他。
“你都把兰大娘伤成那个样子了,竟还在狡辩!”
“你体内那气息是什么,快说!别装傻!!”
“……”
指责声一道接一道灌入耳中,日晕环绕在眼前,一圈又一圈,令他头晕目眩。
面前的人影似乎分裂成很多个,他们的面容、声音都变得模糊,褚苏眼睛半闭,终于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回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
为了救李天师他挡在了他身前。
为了躲避熊妖攻击,他下意识护住了自己。
体内忽然涌出一股澎湃气息……
那气息迅速向外扩散,杀掉了熊妖,也波及到了不远处的村民。
兰姨……
兰姨距他最近。
他……伤到了兰姨?
“兰姨怎么了??”褚苏不再挣扎,他面部肌肉抽动着,神色痛苦地看向面前一排人,“她还好吗?”
“猫哭耗子!兰大娘真是命苦,她就不该心善,将你这个灾星捡回来!”
“本来以为你只是个什么都做不成只会吃白食的傻子,没想到竟是个妖孽!”
“扫把星!”
“杀了他,杀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伤人了!”
“……”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没一个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兰大娘一定伤得很重,一定非常不好。
……都是因为他。
褚苏喉头颤抖,像条死鱼一样垂下了头。
村民们在说什么他再听不清,只知道大家最后似乎达成了一致——
杀了他。
一直沉默的兰小水在这时候开口。
“不要杀他。”
“小水,他害了你亲娘,你还要维护他?!”
“他也杀掉了熊妖。”
“他不插手李天师也能解决掉熊妖,都是因为他,李天师现在也还昏迷着!!”
“可是他确确实实杀掉了熊妖,当时战况你们也看到了,李天师不一定能杀掉它,若真的杀不掉,若非小牛,我们都已经死了!”
“兰小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若不杀了他,他后续又伤人了谁担责,你吗?!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兰小水抿唇:“不杀他,也不留他。”
许久,才重新开口。
“让他离开村子。”
最终,众人各退一步,采纳了兰小水建议。
村民们散开后,兰小水上前,解开凳子上的麻绳,牵着褚苏回了家。
一路沉默。
褚苏终于看到兰慧芬。
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对不起……”他嗫嚅着,手脚都无处安放,“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兰小水没答话。
她拿了个包袱,从兰慧芬房间拿出一个储物囊和一些银钱,然后去厨房拿了些吃的。
“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是捡到你时你身上带着的,”她将储物囊塞进包袱,“这些钱可以拿去买吃的,省着点花,现在外头乱,你不要惹事。”
将所有东西放进去后,她用力系上包袱,然后塞到褚苏怀中。
静默片刻,她很突然地抱住褚苏。
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
“多多保重,”她的声音很低,最后一次,小小地叮嘱,“要是被欺负了,去找姜策玉。”
“……我想他会帮你。”
褚苏无脸央求留下,背着满当当的包袱上了路。
他不知道往哪儿走,不知道往哪儿去,只能顺着大路,一步步前行着。
黄昏,他终于穿过丛林,看到些许人影。
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到他,非常热心肠地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褚苏手忙脚乱地回应。
又聊几句,那些人终于发觉褚苏不太对劲,他不是个正常人,是个傻子。
他被这些人带着,去桥洞下睡了一夜。
当夜,他的包袱被人偷走。
第二天,带他过来的人发觉他的行李不见,当即暴怒,将他痛揍一顿。
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一切的恶都被无尽放大。
一个带着吃食和银钱的傻子,只能成为这些恶的宣泄对象。
褚苏鼻青脸肿地逃走,又辗转好几个地方,无一例外成为恶意宣泄的目标。
他饿了就捡烂菜叶,渴了就喝浊水,他每一日都在这满目疮痍的街巷中徘徊,无处可去,无处安身,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曾经合身的衣物变得破烂不堪,双脚也布满伤痕与污垢,伤口长时间不处理,已经化脓发烂。
好几次被打得奄奄一息,却又吊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他不懂世道的善恶纷争,但生存的本能仍驱使着他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是在残垣断壁间寻找一丝生机,哪怕生命随时可能被路边的地痞流氓终结,他依然在这无尽的苦难中挣扎着、坚持着。
就这样风餐露宿、浑浑噩噩地飘荡了几个月,在又一次被打得吐血时,他骤然想起兰小水的话。
“被欺负了,就去找姜策玉,我想他会帮你。”
姜策玉……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盘旋,或许真是因为兰小水的叮嘱,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褚苏踏上了寻找姜策玉的路途。
他一路问过,知道了那妖道赤霄住在不动山,知道了不动山是西南方向那座最高的山脉。
褚苏捡了一根枯木当拐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朝着西南方向挪动。他走过荒芜的田野,路过破败的村庄,淌过浑浊的河流,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缓慢地前行。
时间慢慢过去,视线中那个不甚清晰的小点终于慢慢显现出一丝轮廓。褚苏遥遥望着,露出一丝笑容。
他加快脚步,尽管步伐依旧踉跄。
越靠近不动山,周围的环境越险峻,山路陡峭,布满碎石荆棘,他脚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歇歇,靠着拐杖大口喘气。
可他无暇顾及,只是简单地用树叶擦拭一下,便又继续赶路。
找到姜策玉似乎成了他的执念,仿佛只要看到这个人,所有苦难都会烟消云散。
这天,他在路上遇到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一袭金丝云纹劲装,乌黑长发高高束起,气度不凡,飘飘若仙。
他瞧见褚苏,皱起眉毛,捂住鼻子,嫌恶道:“哪儿来的乞丐,好臭!”
身边有个侍从立马道:“洵少爷,要不要把他赶走?”
“不必,”姜洵啧了声,“瞧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不用管他。”
褚苏杵着拐杖,全然没有因为被骂而生气,他开口,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开心与期冀。
“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吗?”太长时间不与人交谈,他已经不太能麻利讲话,这一段说出来,听着又缓慢又蹩脚。
姜洵其实比褚苏要矮上几分,但褚苏佝着腰,看上去反而比姜洵要矮了。
“是啊,”姜洵皱眉,垂着眼睛看他,“你有事?”
“那你认识姜策玉吗?”
姜洵愣了愣,接着面色不虞道:“你找策玉表哥干什么?”
如今已经少有人敢直呼姜策玉名讳,眼前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是他今年遇到的第一个。
“你认识姜策玉?太好了……”
褚苏眼眶发涩,他伸手,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了下脏兮兮的脸:“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姜洵面色彻底阴沉下去。
他冷笑,带着几个侍从便走。
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他凑近凑苏,眯起眼睛。
盯着褚苏的脸看了许久,最后似乎觉得他脸上的黑泥妨碍了视线,拿出一块上好的锦帕,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虽然五官完全不同,但总觉得有点像啊……”
又看片刻,姜洵扔了帕子,勾起唇角。
“正巧策玉表哥最近缺个寝侍,”他说,“你若是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带你上山。”
第88章 伴虎
来不动山的第三天,褚苏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妖道赤霄。
他衣衫未解,阖目躺在榻上,应是疲惫极了,听到有动静,没有抬头,也没睁眼。
床头放了把矮凳,褚苏缓步走过去,小心坐下。
“尊上,我是新来的寝侍,”他照着不动山上老杂役教他的,轻声又恭敬地喊身前的男人,“我现在帮您按按头。”
姜策玉依旧没睁眼,只淡淡‘嗯’了声。
寝侍并不是一个舒坦的活儿。
听山中的老杂役说,这寝侍并不是姜策玉自己要的,而是姜洵心疼姜策玉给他配的。姜洵挑寝侍有两个条件,一是凡人,二是能吃苦。
是凡人自是为了确保姜策玉安危,能吃苦则是说寝侍必须将姜策玉哄睡着了才能退下休息。
听起来很简单,实际却是个棘手难办的事情。
姜策玉入睡极其困难,根据他的习性,寝侍有时连续几个大夜睡不了觉,虽然白天可以补一会儿,但对凡人来说,作息如此日夜颠倒还是难以忍受。
除此之外,还说姜策玉脾气古怪,虽不是皇帝,可服侍他还是叫人生出股伴君伴虎之感,因此,他的寝侍往往干不过三月,说这差事极其折磨身心,与其这般提心吊胆活着,倒不如饿死算了。
褚苏愚钝,对这些话只能理解两三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面对着众人惧之畏之的妖道魔尊,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害怕。
天气渐凉,几阵冷风灌入房间。
姜策玉垂下的发丝随风轻动,褚苏见状,轻手轻脚起身关了窗。
窗户阻绝了冷风,也阻绝了外头的噪音。
诺大的房间霎时变得寂静无比。
褚苏重新坐回去,他垂下眸子,眼中倒映出姜策玉的脸。
在来之前,他就在脑海中勾画过他的面容,很神奇,这张脸与自己描摹的竟大差不差。
很多地方都是想象中的样子,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那过长的、披散下来的头发,又比如眼下多出的淡淡乌青。
褚苏仔细地打量他,心中忽地泛起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这情绪并不强烈,却细密如抽丝,连绵不绝,又涩又痛。
他抿唇,食指中指指腹贴上姜策玉的太阳穴,轻轻按揉着。
姜策玉的皮肤很凉,褚苏按了会儿笨拙地将指腹换成掌心,希望这样就能让他的身体暖起来。
一直到后半夜,姜策玉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姜策玉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暴虐,至少在褚苏服侍他时没感觉到,他每次过来,这个男人似乎都非常疲倦,总是阖目躺在床上,从不说话,如此,便也从不要求他什么。
褚苏也不说话,只静静帮他按头,待他终于睡着,再小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跟之前的寝侍不同,褚苏并不觉得这差事很苦,相反,每次去赤霄殿前,他都很开心,一同做工的人曾问过他为何这样高兴,他想半天,却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说他喜欢帮尊上按头,看到尊上、看到尊上睡着自己也觉得很满足。
做工的大爷听到这话便笑了,他拍拍褚苏脑袋,说:“真是傻子,”说着又叹口气,“不过傻点也是福气。”
尽管告诉过不动山的人自己叫小牛,但大家还是喜欢喊他傻子,关系亲近的喊他小傻子,关系不好的喊他大傻子。
褚苏已经习惯了,再如何喊,总归不像之前四处游荡时遇到的地痞流氓那样把他往死里打。
总之,在不动山,他有吃有喝,还可以见到姜策玉。
他很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冬天。
姜策玉并不长在不动山,他动辄便出门一两周,偶尔待在不动山也是早出晚归,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敢问,所以褚苏见他见得并不频繁,就在召他的时候过去赤霄殿。
这天,褚苏去赤霄殿时,姜策玉难得没有躺在榻上。
他身体浸没在冷泉中,面色苍白,正运转着体内气息,似是在压制什么。
外头天寒地冻,姜策玉泡在冰冷凉水中,面色又这样难看,褚苏一下子慌了,他小跑到姜策玉身边,焦急道:“尊上,尊上,你怎么了?”
见人不答话,褚苏更急了,他喊得更加大声,甚至顾不得老杂役给他的忠告,直接将手覆在了姜策玉肩膀处已经湿透的红色外袍上。
姜策玉皱眉,睁眼看向吵闹的声源。
瞧见姜策玉终于有反应,褚苏松了口气,他将手收回来,声音有点哑:“尊上,还好你没事,我看到你一动不动,还以为……”
话未说完,下颚忽然被冰凉的手指掐住。
他抬眸,看到姜策玉猝然放大的脸。
下巴上的力道最初很轻,渐渐的越来越重,他的脸被迫随着这力道左右转动。
褚苏不明白姜策玉在做什么,但他被掐得很痛,稍微挣扎了两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痛处,他感觉自己下巴都要被掐碎了,眼角不自觉憋出两滴泪。
“尊上……”他艰难地开口,“好、好疼……”
姜策玉骤然松手,褚苏顺着这力道猛地往后踉跄两步。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姜策玉又盯着褚苏看了会儿,半晌,冷笑道:“谁派你来的。”
褚苏不明所以,眼睛湿漉漉的:“是……是洵少爷。”
姜策玉面上笑意更深,只不过这笑不达眼底,看着格外阴寒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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