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易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傲娇的稚童一般。
“我……”
“你不要再说了！”
恨生打断了宸易再次开口的机会，拿过一旁的大氅将他包裹在里面，打横将其抱起走到了院子中。
觋族如今落雪纷纷，皑皑白雪覆盖在苍老的树上，遮盖住青葱的路和枯落的黄。
恨生不知何时在院落中盖了架摇椅，上面覆着遮盖，挡去冰凉的雪，却挡不住冬月的寒。
冰凉的手中乍然被塞进一个滚烫的暖炉，原本在指尖的雪被暖化成水，掩入大氅之中。
宸易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依旧一袭薄衫的恨生。
“何时开始下的雪？“
“有一阵子了，早就想带你出来看，前阵子你身子不好，便没告诉你。”
恨生说着，伸出手接了捧雪，用帛布包裹着以免它化掉，然后捧到宸易眼前。
“无根之水，这个也算吧？”
闻言，宸易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还记的上次恨生偷偷从东州凡世凡世回来同他讲的笑话，说是一个江湖道士非要哄骗帝王说什么无根之水可让他长生不老。
于是那帝王便给了江湖术士很多金钱，让他去寻无根之水。
最后，那道士拿回去了一瓶雨水，说这便是无根之水。
可宸易和恨生都知道，这世上哪来的无根之水，不过都是骗人的罢了。
是以，今日恨生再度提起这故事，宸易不由得想到那个帝王。
他若是知道自己喝的是假货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这，宸易便有些按捺不住笑意。
看着笑出来的宸易，恨生心中也松了口气。
“这般多好，小易，你只需记得，你高兴的活着，便是我慧明所求。”
闻言，宸易再次沉默，脸上的笑意也浅淡了些许。
他看着恨生的眼，想要问些什么，可又怕那答案他无法承受，也没有办法给他回应，便只能装作不知。
但其实他们心中谁都明白，恨生对宸易的心思。
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却在看到院落外那人的身影时，骤然一僵。
第34章
净行站雪地之中，同院落中宸易望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宸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见到净行！
而恨生，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进来觋族就看到了宸易！
恨生站在一旁，看着净行热气的视线，眼神冷了些许，上前一步挡住了净行的视线。
之后，他转身将宸易抱起走回了屋子。
“我出去同他说，你好生歇着。”
恨生为宸易掖了掖大氅，安抚着说道。
宸易看着他不容反驳的目光，点了点头。
私心来讲，若是可以，他也不愿再同净行有丝毫牵扯。
院落之中，恨生出来时，净行已经不请自入。
四目相对，一个冷漠，一个震怒。
“恨生，你胆敢欺骗我！”
“我何时骗你？一年前宸易确实死了，魂魄散的一干二净，如今你见着的，不过是我创造了一个同宸易长得一般无二的人罢了。”
“你以为我会信？！”
净行冷哼了声，压下见到宸易的欣喜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宸易交还给我。”
“不可能！”
恨生拒绝的干脆，要他将宸易交出来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还是交给净行！
“那就别怪我对你动手！”
说着，净行手中长剑陡出，接着便朝着恨生飞去。
两人缠斗在一起，一年半前，恨生就不是净行的对手。
如今，净行修为精进，而恨生却是没有了巫力，就更加不是净行的对手。
不过几招，净行的剑便横在了恨生的咽喉处，带着浓厚的杀意。
恨生垂眸扫过，看向净行。
“既是想要杀我，还在等什么！？”
“我只是想陪着他。”
“小易死了，你若想陪着他，大可自杀！”
恨生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命正握在净行手中，出口的话依旧刺人的紧。
“恨生，我知道你记恨曾经我对他做的一切，可现在我已经知错了，如今所做所求都只不过是一个他而已，是你一直在逼我！你明知道的，他也喜欢我，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
净行问着，收回了持剑的手。
脖颈处微微刺痛，一抹湿润感划过。
恨生喉结动了动，后退了一步道：“他亦不想见你，你何必呢？”
迎着净行灭有丝毫退却的目光，恨生轻叹了口气最后让开了路。
净行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宸易靠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刚进门的净行身上。
瞧见他进来，没有丝毫的诧异，他知道的，恨生拦不住他，就像即使东州的人明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得不听他的号令，同觋族开战。
“小易，我来带你走。”
“觋族是我的家，我不走。”
“那我留下来陪你如何？”
“净行，恨生哥哥没有说错，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你为何非要一再逼迫呢？”
宸易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阻挡着寒气。
净行闻言面色苍白了瞬，他哑声道：“我没想逼你，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就像你喜欢我一样。这样也不可以么？”
他喃声问着，凝视着宸易的目光盈满了情意，“我已经让季远寻治好魂魄溃散的法子了，我带你去冰原，一定会治好的！”
“可我并不想治疗。”
宸易低声说着，不去看净行道：“我活够了，也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了，我爱你了三年，你杀了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宸易，你又是这样。”净行说着，眉目间有些异样。
“四年前也是这样，你自顾的说着爱我，追着我，现在也是。你自顾决定了一切，为什么不问问我？！”
“问了能如何？我三年前问过你，你给我的回答是杀我！净行，我的病治不好，我也不想拖累觋族拖累恨生哥哥。”
宸易恢复了镇静，缓声道，“我的事本与你没有关系，不过你既非要扯上以前那些事，那我便也清楚的告诉你，纵使你不愿，我也已经决定好了。你回去吧。”
“就算你明知我爱你，你也不能放弃你的选择么？”净行诘问着，满眼悲哀。
宸易瞧不见，却听的出来。
“是。”心头划过抹酸涩，宸易从嗓子眼憋出了回答。
净行心间一阵剧痛，他沉默着走上前，抬手抚上宸易消瘦的脸庞：“可我不允。我说过，我不同意，你不可能离开我半步！”
闻言宸易意识到了什么，他压着不安阻止道：“净行，你不能……”
可他的话没说完，便听到净行的声音响起。
“我不去，你不能……”
宸易的不愿净行看在眼中，心间溢满疼痛，可他只能无视。
“宸易乖。”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宸易只感觉身体一阵悬空感，他抓着男人的手瞬间攥紧。
怀中人身量纤细的紧，净行看着他苍白慌张的脸低声呢喃：“我会一直陪着你。”
宸易鼻尖一酸。
曾几何时，这是他想要的一起。
他何尝不想净行陪着他，可是不是这样的他！
现在的他只能是给觋族和净行徒增笑柄罢了！
倒不如在觋族，一个人过完往后的时光。
“可我不想你陪。”
第35章
宸易幽幽的话音在怀中响起，净行身子一僵。
他低头看向宸易，只从他眉间瞧出了无尽的哀求与坚定。
“净行，过往三年，我一直追在你的身后跑，你喜欢的我拼命去做，你不喜欢的我半分不敢沾染。如今我只是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安排我的生命，你为何非要逆着我的意，将我带走！”
宸易声音平静却难掩声声质问，净行知道宸易顾虑的是什么，可对他来说，只要宸易在，其他人什么都不重要！
“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哪儿是我该待的地方？！”宸易反问着，嘴角挂上抹讥讽自嘲的笑。
他抬手指向窗外，那是他最熟悉的景象。
“这是觋族，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为何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宸易瞪视着净行，将欲脱口而出的话压在心中。
看看他如今的模样，除了这儿，他还能待在哪儿？！
魂魄溃散，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五感尽失，什么都瞧不见，听不见，闻不见……
他只是想安静的等死，可为什么？如此，他才能满意么？
“宸易，我不是。”
“是不是重要么？”宸易轻呵了声，眼泪顺着眼角划下，沉声道：“净行，别逼我恨你。”
净行闻言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宸易空洞的眼。
他说，别逼他恨他！
他只是想将他带走，治好他，他只是不想失去他！
仅此而已。
两厢对峙，最终是净行别开了眼。
可如此，也不代表着和他的顺从。
他沉默的抱着宸易朝外走去。
恨生站在院内，看着净行怀中的宸易，刚刚他们二人的话他都听在耳中。
他以为他之前那般说，宸易便会珍惜自己的命。
却不想，原来他早就默认了自己将死的事实。
“你当真有办法治好？”
恨生无视了宸易求救的目光，看着净行提问道。
净行看着怀中的宸易，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尽量维持他现在的状态，最起码争取些找寻方法的时间。”
恨生闻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道：“你好好待他，我不会放弃的，若是能找到维持魂魄稳定的法子，我会去寻你们。”
净行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宸易离开了觋族。
冰原。
自从净行将宸易带来了这里之后，宸易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每日都是倚着窗，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若非时不时的动一动，远处看上去就像一个冰像一般。
季远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抬手召来了净行。
“什么事？”
“你将人带回来，还有什么打算？”季远朝着宸易在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净行闻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怅惘：“我能做什么，只是想陪着他罢了。”
将我欠他的那三年补回来。
“我知道你爱他，可有时候不是爱就够了。听我一句劝，若是实在求不得，便放了吧，别再逼他，他这些年承受了这般多，
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垮的！”季远叹声说着，看向宸易身上的目光里尽是悲悯。
净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宸易尖锐的骨线。
“我知道，你走吧。”
说完，净行便过去了宸易身边，季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眸间满是叹息。
但愿他真的知道吧……
净行端着刚热好的汤盛了勺吹温送至宸易嘴边：“喝点汤暖暖身子。”
冰原常年大雪，天气比觋族不知冷了多少。
刚带宸易来到冰原时，他便已察觉到了宸易微凉的体温，这些日子一旦他闲暇便都握着他的手，给他取暖，可却不见什么改变。
宸易闻言往后一避，退离开身子道：“这样有意思么？”
净行收回汤匙的手微顿，心头一涩：“我知你气我，但别拿身子玩笑。来，喝一口。”
他的语气温柔，若是放在从前，宸易必然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可放至如今，不过是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即使四肢健全，他也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而已！
对自己的恼怒倏然涌上心头，宸易猛然抬手挥落了嘴边的汤匙，热汤洒了满手，他却半分都感知不到。
净行看着他被烫红的手背，忙拿过一旁的帕子将汤擦净：“疼么？还有哪儿烫伤了？”
宸易任由他动作，而后凉声道：“疼是什么？你忘了，现在的我根本就感觉不到！现在的我就是个怪物！”
是啊，怪物。
来到冰原的第二天，宸易生了场大病，整个人高热不下，而等到烧褪去，整个人清醒过来后，便失去了痛觉，什么都感受不到。
净行沉默的看着自暴自弃的宸易，心中满是钝痛，犹如一柄刀子不断拉割。
他伸手将胡乱捶打，满脸泪水的宸易抱进怀中，任由他的拳砸在身上。
轻抚着他的后脑，一遍一遍的低声呢喃着：“你不是怪物，你是宸易，我的宸易。”
宸易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充耳不闻。
再度醒来，宸易睁开眼看着漆黑的世界，他以为是黑天了。
可当他抬手想要起身，手掠过眼前之时，他才意识到不对。
他好像……看不见了！
第36章
看来魂魄溃散的更严重了。
宸易心想着，沉默的摸索着坐起身，下床，脚踩在地上，曾经的踏实感分毫不剩，他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如今他是站着的，是在走路的。
他平静的告诉着自己以后不多的日子于他来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片漆黑，没有半分差别。
“咚！”
不知碰掉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便听到净行急切担忧的声音响起：“宸易，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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