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火自屋内亮起,宸易无知无觉的站在其中,看向发声处:“你还在?”
净行上前,上下打量着宸易,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他不过是出去和季远说了些话,便听到屋内的声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感觉如何?头还昏么?”
宸易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几时了?”
“夜里十二点刚过,怎么了?”
“还有几个小时便要天亮了啊……”宸易低声呢喃着,苦涩一笑,天亮还是不亮与他都没关系。
“你还是不肯送我回去觋族么?”宸易问这话时,脸上不见丝毫的情绪,满面淡然,好像两人即将讨论的不是他的去留。
“是。”净行答着,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他抬手抚上宸易的耳鬓,将其间的落发挽至他而后。
他眼色一暗,柔声喃道:“宸易,你是我的,除了我身边,我不会放你去任何地方,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离我!”
“可是这样的我你便是留在身边又有何用呢?”宸易轻声问着,伸出了手,“你将手放上来。”净行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着他说的去做:“握住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宸易使劲儿攥紧了两人相交的手,力气大的出奇,甚至净行的手上都出现了几道红痕,可他却毫无感觉。
“看到了么?”宸易双目毫无焦距的望着一处,问着净行道,“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鸿沟,无论你离我有多近,哪怕我已经握住了你的手,
可我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净行,我不仅看不到你,我也感觉不到你,你于现在的我而言,
和空气没有区别,你的每一次出声,每一次提醒我你的存在,对我而言,都是一场折磨。”
手上的疼痛减缓,可是心中的痛却是犹如蚂蚁噬咬,让净行痛不欲生。
原来对于宸易而言,他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折磨了。
净行缓缓抽回手,宸易的手依旧维持着刚刚的样子悬在空中,看得他心尖更是剧烈的疼痛。
喉中一片紧涩,他压着微微颤抖的声音硬声道:“折磨又如何,宸易,你只能呆在我身边!”
净行似乎是为身体力行自己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陪在宸易身边,半步不离。
只有季远来来去去,行迹匆匆。
宸易知道,那是他在为他寻稳固魂魄之法。
一日复一日。
季远来回的间隔越来越长,宸易和净行之间的氛围也越来越沉默。
又一日,净行见过恨生回来,刚进门就看见了宸易。
他站在屋内,遥望着坐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身影。
温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人满身光亮,可他心中清楚,宸易瞧不见一切。
沉默走上前,看着他那双无神的双眸,净行喉头一阵哽塞。
“宸易,我来了。”净行终是开了口。
可他本该等来的回应却是落了空。
宸易浑然不觉的坐在那儿,只字不语,好似未曾听见他的话一般。
“宸易?”
净行复又喊道,可是宸易只是坐在那儿,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他的心猛然一沉,浮起的那个念头将他打入了冰窖,冻得他连指尖都在发抖。
净行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向宸易,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勇气走上前。
他单膝跪在宸易身侧,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耳廓,双眸微红的盯着宸易的脸,轻声唤道:“宸易……”
一声长唤,倾尽了柔情与期望。
可终归湮灭在无尽的沉默之中,炙热的泪砸在宸易的腿上,留下圆形的泪痕。
那一瞬间,净行整个人被绝望吞噬,淹没。
双目赤红的他紧抓着宸易的手,力气大的似是要将宸易揉进骨血,好像只有这样,宸易就不会丢下他。
“净行,是你回来了么?”
宸易似有所感的动了动,偏头问着,目光却还是落在窗上,满面不定。
“是我,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净行抬头看着宸易,整个人恍若劫后余生,嘴角挂上抹笑,刚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僵硬在了脸上。
“我可能听不见了。”
第37章
宸易的语气带着丝丝的怅惘,也将净行彻底的推向了死地。
哀乐相生,可他还未尝喜乐之甘,便已品遍了哀悲之苦!
“前些日子,我便感觉到了我听觉退化的愈来愈严重,可能不过几日便彻底丧失了。只是我不想,竟然真的这般快。”
宸易自顾的说着,分毫感觉不到净行的绝望。
其实何止是净行,他自己也是绝望的。
今日起来便听不见一点的声音,本来以为是四周寂静,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耳边还是丝毫声响都听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确认,他彻底的丧失了听力。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人,同着无尽的寂静。
净行看着这般寂静的宸易,心中忽然升腾上了几分恐慌。
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会有朝一日,宸易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
他和他之间再也没哟任何关系,甚至提起他时,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宸易?!
会不会他们两个人彻底的变成两条平行线再不相交?!
这样的念头愈来愈强烈,也摧垮着净行的理智与冷静。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像这些日子来做的一切都没有半分用处。
他真正该做的,不是想着如何延长宸易的生命,而是将两人用一种身份捆绑在一起,是可以在魂魄上打下记号的那种,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走了多远,只要提起他们之间的一个便会想起另一个!
净行想,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在三日后,净行和宸易大婚的消息传遍了东州!
那一日,净行身着一阵红衣,怀中抱着同样红衣的宸易,在东州仙门的议论声和恨生的复杂神色中,缓缓穿过十里红绸。
那一日,净行和宸易终于结契。
那一日,即使所以人心中不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来阻止!
而也是那一日之后,净行对宸易的灼灼深情彻底传遍了东州。
没有一个人敢再议论宸易当初的种种,宸易是净行契侣的身份深深的印刻在了东州人的心中。
但这一切都与净行无关。于他而言,宸易重要过了一切。
因为五感尽失,宸易没有办法进食,只能依靠着仙力,每日净行都会给他传些仙力来维持魂魄的不散。
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净行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宸易日渐消瘦下去,沉睡的时间远比他醒着多。
净行每日就这么守着他,没有丝毫不耐,似乎只要能看着宸易,对他而言便是一种幸福。
但这样的幸福终有结束的一天!
宸易离去的那日漫天阳光,照耀在人身上温暖异常。
可躺在床榻上的他气息愈发虚弱。
净行瞧着,心中恐慌,忙出声唤道:“宸易……”
手中仙力输送的愈发的多,像是不要命一般尽数涌进宸易的身体。
季远看着净行这般动作,忙扯住他的住厉声道:“你疯了!这样他会受不了爆体而亡的!”
净行闻言霎时清醒,忙收回了手。
他将宸易抱在怀中,低声呢喃道:“你醒醒啊宸易!”
“你别睡过去”
“宸易,你不是爱我的么?你不能睡!”
……
净行怒声喊着,宣泄着心内的不安与惶恐。
可宸易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呼吸愈来越微弱,甚至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冰凉。
净行看着,一滴泪突然滑落脸颊,冰凉又彻骨。
“噗!”
悲极伤心。
一口血从唇畔涌出,净行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跪在地上。
他望着宸易瘦弱的身影,泪流满面。
“宸易,我爱你啊……”
可他的这份爱来的太晚,明白的也太晚。
宸易再一次离他而去,再也回不来,也不能对他的爱做出回应。
就像过往三年,他不曾回应过宸易一般。
真情不易得,破碎难重圆。
净行与宸易终究是错过了。
宸易用三年的时间,将自己放进了净行的心中,却没有了后来。
而在净行往后的生命之中,再也不会出现另一个宸易。
那日,净行在宸易的身边守了许久,也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他的身体彻底变得冰凉,僵硬,脉搏处再无跳动……
“净行,放手吧。”季远站在他身后,抬手拍在他的肩膀,劝说道。
净行没说话,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站起身,将手从宸易的手中抽了出来,伴随着咔嚓声响。
季远扫过他垂在身侧明显已经脱臼的手腕,张了张嘴,最后化成了丝丝叹息。
宸易的葬礼很简单,参加的人只有净行,恨生与季远。
他们回到了觋族,宸易出生的地方。
像两年前一样。
他就平静的躺在棺椁之中,净行站在一旁,看着棺盖慢慢合上,看着沉重的棺木慢慢的上浮至半空,看着棺木停在那儿,和诸多觋族先人一起,再也无法活过来。
眼泪划过眼角,若不是那留下的一抹泪痕,没有人会知道净行为了宸易哭过。
他的脸色冷峻如往日,却难掩其后隐藏的悲痛与绝望。
回到冰原,恨生将许久之前宸易留下的书信放在了净行面前而后默默离去。
净行看着眼前的绢布,一双手迟疑了许久,才颤抖的将其拿起展开。
第38章
“净行,我是宸易,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曾说过很多违心之语。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过分。
你知道的,我爱你,整整三年,甚至说就算是被你亲手杀死后再活过来的时间里,我还是爱你。
初遇你时,我刚出族,满身的傲气,可遇见你,我便舍了一切的自尊。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除此之外,又不知如何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词最适合你我。”
净行捏着绢布的手微微发抖,脑中丝似乎浮现了那时的宸易,满身光芒,骄傲恣意。
“我追在你身边三年,即使往后的三年,你从未回应过我分毫,我也一直相信你会喜欢上我,
并且我也坚信着我们能一辈子。可终究他人的诋毁,你心中的大道还是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摧毁。
我很爱你,却不能只爱你。如果你只是伤害我,那我甘之如饴,可在觋族之事上,我纵使再爱你,也不能任由你们污蔑。
其实有时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若是我不曾遇见你,爱上你,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是那个受人敬仰,高风亮节的佛门大能。”
你没有错!
净行心中嘶吼着,眼泪啪的砸在了绢布上,染花了字迹。
“可是后来想一想,你那么一个骄傲的人,若是不喜,怎么会因为我的死变成这个样子?这样想来,我便也心宽了不少。
再后来我魂魄开始溃散,我其实很想告诉你,我很怕,也不想死。可我又觉得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也不过是命数而已。
我从未与你说过吧,其实我很感谢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苦。
不管是三年的一厢情愿,还是死在你手里,我从未怪过你。人命天定,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净行合上眼,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心头的憋闷酸涩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击垮,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块大石重重的压在头顶,他挣不脱,也站不直。
深呼了一口气,他再次睁开眼,继续看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选择看这封信,也不知你能不能看到最后,可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净行,我爱你,从初见你那刻,直至现在,
亦或连死去,我应该都是爱着你的。所以,就当做是我最后对你的祝福吧。净行,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宸易绝笔!”
“宸易啊……”净行轻声呢喃着那两个字,似是倾尽了全部的心力与爱意。
那是他爱着的人,却不想这份爱他明白的太迟,却也害了他一辈子。
他从未想过,这短短的几年时光,竟然是他和宸易之间所有的回忆。
如今,宸易走了,只剩他一人。
他终究又成了孤家寡人,无人可依靠。
净行瘫坐在椅子上,拿着绢布的手无力的垂着,微风吹过,绢布跌落在地,沾染灰尘……
往后的几十年,净行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时光飞逝,岁月无情。
净行白了发鬓,满面苍容的坐在觋族祠堂中,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吊棺。
那其中的一个,装着一个男人笑容明朗,一双水眸中嬴荡着万千情意。
净行飞身立在半空,抬手拂过棺木上的浮灰,眼中充斥着无尽的爱意。
抬手,将棺盖打开。
宸易的面容已经在几十年的光阴流逝下变成了枯骨,可净行却好像看见了几十年前,他眉眼含笑望着他的模样。
“宸易,你要我带着你的那份好好活着,我听了你的话,在没有你的世间煎熬了几十载,如今我垂垂老矣,你却还是昔日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否允许我去寻你了?”
净行的声音沧桑沙哑,带着几许的埋怨,可说着说着,他又不禁勾了勾唇角,
叹声道:“那时你说你不怪我,其实还是怪的吧,若不然,为何不准我去寻你呢?如今,我终是要去找你了,只是希望见到你时,你能认出现在的我……”
净行的声音愈发低弱,可眸中的深情丝毫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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