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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有兔(古代架空)——橙子雨

时间:2024-12-31 09:50:16  作者:橙子雨
  “所以他干脆懒得插手。”
  “神明或许从来不曾眷恋红尘,亦不会普照世人。”
  “就像你我不会无缘无故照拂门前树下一窝蝼蚁。这样说法或许不敬,但谁知道?或许神明就真只在乎天道循环,而众生如何他们根本不在意。”
  慕广寒说到这儿,突然有点耳热。总觉得背后说了那么多也不好。
  “罢了罢了,毕竟世上还有那么多人虔诚信奉,我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罢。何况万一真被哪位神明听见了,说不定也因这不敬之言要罚我的。”
  “咳,总之,楚郁前辈应当也是看开了。”
  “不成神祗,或许亦是幸事。你看纪散宜与青尾,不问天道公理,仅在世间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道侣,却是开心。”
  “……”
  慕广寒絮絮说了许多,燕王一直仔细聆听,温暖的手紧握交扣。
  “嗯,”他轻声道,“神明或许,就是不会普泽众生。”
  “我在天雍神殿时,亦有此感。”
  “阿寒,我总以为——世间懂得爱人者,或许从来只有世人自己。”
  “……”
  是世人自己彼此构筑了亲情、友情、信任与无尽爱意流转。
  只是人与人命运不同。有人幸运,路过世间便遇见值得托付倾注之人,无论是亲人、挚友抑或挚爱,总归在人世间有幸寻到了可以供奉的凡俗“神明”。
  可总有人寻寻觅觅,一腔真心爱意始终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投向心中神明。
  “但其实,能将心意投向心之所向,亦是极好归宿。”
  毕竟世间生灵,爱意绵延,总要有地方可以安放,让它枝繁叶茂。
  “我只庆幸……我能在世间,早早遇见我的神明。”
  慕广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他有一瞬的茫然恍惚,继而浑身战栗。很多年以前,他视大司祭为神明。却从未想过平凡如的他……也能成为别人心中神明。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乌城放灯、簌城大雪、北幽山中、西凉月下,燕王一次一次态度暧昧地“捕获”他,又一次次放他离去。
  没有人会甘心放走费尽心机捕到的猎物。
  除非他从来不是猎物。
  他是燕王的神明。
  因而燕王一直以来,一次次点亮烛火,等待神明降临。却从不强留,因为无人能够妄自尊大奢求独占至高无上神祇。他的一切所为,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虔诚而悄然地接近、再接近。
  直到渡到遥不可及的彼岸,直到神明有朝一日垂青。
  直到神明彻底接纳,主动向他敞开那片无瑕净土。然后他欣然入住,再以细腻之心一点一点重新探索每一寸角落,一点一滴地拥抱、占有、亵渎。
  凡人在这世上最大的野心能是什么?
  不过就是渎神。一旦神明入怀,起初想要的坐拥天下也变得索然无味了。虽然以燕王的性子,好像本来也并不怎么在意高处不胜寒,也并不觉得高坐冰冷宝座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爱任何人的日子有什么孤独。
  他虽并不介意做一个孤冷孑然的帝王。
  只是那一切又怎么比得上真正拥抱依偎着真实温暖的神明。从此一生有信、一生有靠。从此有了归宿与停歇之处,有了虔诚信仰,再也不会彷徨。
  ……
  深渊无尽,终于在他们的糖快要吃完时,虚空之中无凭无依竟飘来一盏青色小灯。
  小灯若有灵性,轻盈蹦跳,似乎要给他们带路。
  他们便跟着小灯走了一会儿,幽蓝色的小火苗一直亮着。
  慕广寒:“……”
  慕广寒:“燕止,我总觉得这灯似曾相识。”
  他这一辈子最熟悉两种灯。一个是洛南栀常持的那淡淡月色风灯。还有一种则是燕王用树叶、草条结的小小的流萤灯。
  那年宛城旁的萤火山林之中,他与尚不太熟的燕王月下相会,决定携手狼狈为奸时,燕王随手给他做了一只流萤灯。
  一年后,燕王从簌城送他回南越,中途绕道去水祭塔。同样的萤火小灯被系在战马之耳,随着星光明亮闪烁。
  而在更久之前的往昔,月华城流萤中,小未婚夫也曾制做过一盏流萤小灯。
  那是顾菟年幼还在东泽之时,隔壁婆婆教他的手艺。
  而后来,他又将这简单却又充满暖意的小手艺,教给过一个人。
  小灯安安静静,将他们带出了深渊。
  虚空之中,蓝色火苗越来越暗淡。
  “……”
  慕广寒终是没忍住:“顾苏枋,你都快灭了,还不现身出来跟你哥好好说句话吗?”
 
 
第155章 
  小青灯终于幻化作人形,虽然形象依旧朦胧模糊。
  顾苏枋要的就是模模糊糊——他心中有愧,没脸见人,也懒得弄出个清晰模样。
  往昔种种,如今想来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小时,他什么都比不过兄长。
  其实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比不过别人很正常,可他那时被宠得毫无分寸,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哥哥给他好吃的,教他编流萤灯,送他黑光磷火,他都不为所动。
  就只知道暗戳戳的恨,弄得自己天天气鼓鼓的得好像一只皮球。
  后来,兄长替他去了天雍神殿。
  母亲在他走后,常常发呆叹气。那段日子他常常满心愤懑地质问她是不是后悔,是不是更舍不得那个优秀的儿子。
  他开始叛逆不羁,在月华城主来到南越以后,他的叛逆更是达到顶点。
  到处闯祸、上蹿下跳,一时意气差点害死城主。又在种种指责、羞愤与惧怕之下选择了离宫中逃跑。
  然后又在宫外受了骗。
  那次回来,他的愚蠢终于害惨所有人。
  直到亲眼看见兄长四分五裂的遗体,恍恍惚惚看到满地的碎石鲜血,顾苏枋才明白自己错得如何离谱。
  但是已经迟了,他罪孽深重,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
  兄长死后,月华城主也疯了。
  母亲则一心扑在报复烈火之中,完善天幕计划、毁灭古穆神枢,最终耗尽心血,隔年亦油尽灯枯。
  顾苏枋继任了南越王。
  孤零零坐上冰冷的王座,一夜成长。
  长长的流苏手饰遮去没无伤痕的无名指,他开始模仿兄长的样子不苟言笑,越发地清冷稳重。袖中藏着耗尽破碎的月泪,几案上放着母亲的亲笔遗书,他开始动用禁忌邪法,在深红地宫之中布下大阵。
  母亲临终前,要他照顾已经疯癫的月华城主。
  顾苏枋明白的。他自知害死兄长,亦毁了城主一生的幸福,原本当然是想要将城主留在南越王宫好生照料,也曾努力模仿兄长的样子去哄他、陪他说话。
  有时,慕广寒也会把他当做顾冕旒依偎。
  但更多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月华城主越是发疯,越本能地清楚他不是顾冕旒。反而是清醒时,才会自欺欺人觉得他是。
  后来城主还是离开了南越。
  数年之间,顾苏枋暗中派人一路跟随保护四处漂泊的城主。同时也在一步一步推进母亲的计划。
  顾苏枋觉得真的很奇怪。
  明明他自幼备受宠爱、养尊处优、为所欲为、不懂人间疾苦。可反而是那些人人艳羡的逍遥岁月,他从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别看他总不知天高地厚,也总做错事梗着脖子不承认,其实心里慌得要命,也迷茫得要命。
  反而在人生最后几年暗无天日的压抑里,他学着兄长的模样尽力弥补过错。在那荆棘丛生中,却反而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奇怪吧,明明他活成了别人。
  可又总觉得,镜中的南越王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模样。
  再后来,古祭塔中天玺粉碎,神枢湮灭。他看着姜郁时绝望、不甘、愤怒又醍醐灌顶的脸庞——
  没用的南越小世子顾苏枋,其实才是天雍神殿算出来的真正的救世天命之人。
  神殿神谕自古流传,从未有过丝毫差错。
  他做到了。
  他最终以血肉之躯,践行了天命。
  或许是因为救世之功,顾苏枋死后灵魂不灭,亦没有轮回。
  他是自愿进入黑光磷火成了玉灵的,或许只是难以割舍执念,想要亲眼见证是谁接替他的命运。只是他的魂魄受伤需要将养,虽栖身在那片黑光磷火里,却一度无人能看见他、听见他。
  他却看得到周遭的一切。
  南越王顾苏枋生前为寻水玺,曾去西凉拜访过一回,燕王出于礼节,还虚与委蛇地招待了他一番。只可惜对面不相识,西凉王觉得他装,他也暗暗心里嘲讽燕王人没人样、坐没坐相——
  如今想想,真气得要死。
  他和顾菟好歹一起长大。但凡燕王那天能把脸上的油彩擦一擦,他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亲哥的脸!
  深渊边缘,顾苏枋生硬道:“前方就是出口。”
  “我此生虽亏欠你们良多,但该还的,也都尽力还了。”
  “此生两清,再见。”
  “……”
  燕止:“多谢你。”
  “不必,再见。”
  燕王掌心温暖,轻轻笼起小火苗。小火苗瞬间暴跳、惊恐万分。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放手!我要走了!放手,我要回家。”
  “……”
  “苏枋,你可记得小时候初见之时?”
  那年冬日,鹅毛纷飞,六岁的顾菟在红梅掩映的朱色宫墙下,第一次见到弟弟。
  顾苏枋年仅四岁,粉妆玉琢很小一只,一身姜黄大袄,团子糕一样在雪地里东奔西跑。他穿的很厚,鼓囔囔的仿佛张开翅膀的小胖麻雀,袖子下面的流苏一荡一荡。
  “十分的……可爱至极。”
  他其实一直都觉得弟弟可爱。总觉得他平日里别扭的样子很像小猫咪,坏脾气和口是心非时亦像小猫挠人。所以顾菟将珍贵的黑光磷火分了一片给他,只为看到他可爱的笑容。
  虚空边缘,顾苏枋模糊的影子终于渐渐清晰。
  那是后来南越王的姿容,端庄典雅,清冷疏离。在他身后浮荡着南越宫中的雕梁画栋、玉宇琼楼,亦有古祭塔的崩裂轰塌、焦烟滚滚。
  浮华尽去,往事成烟。
  那些年南越王孤身蛰伏,宫中长烛泪尽。
  后来北疆大雪,淹没一切。他弥留之际将黑光磷火递给洛南栀,将一切责任使命交付、交还。
  犹记昔日南越女王常常听戏,台上人咿咿呀呀唱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燕止伸出手去。
  过去无数次,小小的苏枋讨厌他,躲开不让他碰。
  而今渺渺戏乐声中,曲终人散,金玉帷幕缓缓落下。顾苏枋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紧紧抱住了兄长,说出了当年没能说出的遗憾。
  “兄长,恭贺新婚,愿你与心上人两情相印、百年好合。”
  他当年离宫出走,甚至没能参加他们的喜宴。后来在南越的热热闹闹的婚礼之上欢声笑语之中,也没人看得见他、听得见他。
  他终于变回了当年的少年。
  从燕王肩上抬起眼,看向慕广寒。
  “阿寒,当年我年少不懂事,也有很多事对不住你。如今,我将兄长托付与你,请你务必,请你务必……”
  “嗯。”
  “我定会一生善待他、照顾他,必不负所托。你和女王皆可安心。”
  顾苏枋:“你最好是,不然我和娘亲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嗯,放心。”
  那一年,兄长不在了,而娘亲亦埋首复仇不再理他。他才终于醒悟,以前的日子有多么珍贵。
  人世循环。以前是兄长替他缔结婚约,替他成为大司祭,替他成亲做南越王。后来,轮到他替兄长完成天幕计划,照顾月华城主,走他未能走完的路。
  顾菟做了半辈子的他。
  后来,亦是他一步步变成顾菟。
  那条路很难,他双手沾满鲜血,将洛州邵氏放上棋盘献祭,又亲手杀害了堂姐顾紫述、屠戮东泽半族,那些血债他将来总有一世要还。
  但他守住了南越,没有辜负兄长,没有辜负娘亲,没有辜负苍生。
  青灯消散。
  唯余浩荡乱流,以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阴夏寰宇。
  燕止默然。
  慕广寒则从背后换抱住他,慢慢把他略微僵硬的身姿转过来。
  燕王依旧是寻常那样,脸上看不出什么必然的难过。慕广寒伸出手,抚了抚他狭长的眼角。
  “燕止。”
  “过来,我抱抱你。”
  “……”
  燕王难得像是温驯的动物,乖乖靠了过来。如今他们在世上的亲人,都只剩下彼此。他抱着他,紧紧相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燕止,难过的时候,其实不用憋着,你可以表现出来。”
  燕王窝在他肩头,半晌摇了摇头。
  慕广寒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心酸无奈,他兀自暗叹,也罢,这个人一直连痛都不会叫,自然更不会轻易承认别的心绪。但没关系,他愿意继续等,亦愿意每次都在他这样克制压抑之时,伸手去好好抱抱他。
  如此总有一日,晴柔化暖,水滴石穿。
  他素来最有耐心。
  想着,他指尖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倾身而下,怜惜地在怀中人的额角落下一吻。继而顺着发丝,细细密密亲了亲,一直到最喜欢的发尾。
  整个过程中,燕王都异常的僵硬沉默,直到最后,他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这一声回答,像是一颗春天的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绚烂的花。慕广寒心里瞬间柔软无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其实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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