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止军中,则是人人开心、喜从天降。
终于有粮了,不用杀马了!
有正常东西吃了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而且王上还不止带了丰厚的粮草回来,他还把洛州之主抓回来了啊哈哈哈哈。
虽未打洛州,但把人家的独苗少主给绑来了,将来带着他不费一兵一卒敲开洛州全部城门,简直绝世奇功。
赵红药:“好啦好啦你们,别围着王上的营帐了,各自回去吧,燕王也得休息。”
终于。
经过这几日火烧、绝境、断水、断粮,到甘霖、粮草、俘虏,就连最冥顽不灵旧臣,就连老臣叔允如今看燕王的眼神,也像是看自家亲儿子一般。
其他人更是五体投地。
“咱们西凉全靠燕王!”
那日西凉,人人欢喜,唯独师远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这人生来大大咧咧,并不太会羡慕嫉妒。实在是此次南下燕王大放异彩,而红药至少也抢粮有功,可他呢?
秀城秀城没拿到,还被那女将军脱了衣服追得满地跑,结果这俩人抢粮又没喊他。
他总得干点什么吧!
于是隔日一早,“燕子洞”下,师远廖手里十分挑衅地挥舞着新俘虏邵霄凌的秘银战斧,各种叫阵,要求单挑。
不争馒头争口气。
西凉武艺燕王第一,他第二!
城楼之上,慕广寒幽幽道:“朱赢,昨日……你未能成功追回少主之事,还没罚你。”
傅朱赢闻言,立刻垂眸毕恭毕敬道:“望舒哥哥,一切都是朱赢的错,朱赢认错受罚。听凭差遣。”
慕广寒身体未好全,又咳了几声,眸光再度看向城下:“若我让你将那城下叫嚣的小贼活捉,你能做到么?”
傅朱赢拱手:“必不辱使命!”
他说着就转身要下城楼,却被黑衣侍卫拦了一下,楚丹樨急切道:“主人,还是让丹樨去罢。之前秀城之战时丹樨曾与此人交过手,更熟悉他的招式路数。”
慕广寒:“倒也有理……”
他话没说完,只听傅朱赢冷笑一声,利刺擦着楚丹樨脸颊而过深深戳碎耳边砖墙。
楚丹樨咬牙。
傅朱赢冷冷瞪他,可转向慕广寒时却又笑得很甜:“望舒哥哥,你瞧,他没我厉害。你就在楼上好好看着朱赢吧,朱赢马上回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剿了师远廖武器,将人用绳索拖回城中。
城楼之上,众人欢呼。
于是那几日,两边战况就这般接二连三的不断翻转、玄幻至极。
两边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洛州失去的,可是这一代的独苗少主!虽然对面也有人被捉,但只是一个将军,还是个没啥本事被李钩铃差点剥光的无用将军。
西凉这边亦是人人悲叹,好容易捉了个洛州少主,结果自己这边更金贵的却贴脸送了,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要知道,西凉师家若论门第渊源,是高于洛州侯的!
何况洛州废物二世祖那什么花拳绣腿的东西,他们师小将军就算平日里冲动了点,好歹还是很能打的一方将领好吧?
傅朱赢那日得意,晚上庆功宴多喝了两杯。
他一向不胜酒力,整个人晕乎乎,回去倒床上就睡死了。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淡淡的甜味,像是什么花朵,他无力去想。
片刻后,楚丹樨目光沉沉进他屋内,对着痛穴狠狠点,没有反应。
慕广寒:“好,走吧。”
楚丹樨:“……”
慕广寒:“说。”
楚丹樨:“主人既知此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不如早点永绝后患,不要心软。”
慕广寒略略垂眸,暗暗叹了口气。
“还不到时候。”
“如今满城皆是他的兵,若出了大变故,只怕哗变。”
外面,半轮明月悬挂空中。
“我们先走,去做正事。”
……
月华城主所谓的“正事”,就是半夜偷偷出城。
城外五里,山间明月、河流美景之处,星月之下他垂眸慢慢啜着一壶美酒。夜风阵阵,林间山风带着一抹花香,并有蝉鸣蛙啼,真一个良宵美景。
而且山间竟还有流萤。
慕广寒一时有些痴了,迷迷糊糊伸出手来,任由萤火落在掌心。河水边上,芦苇像是毛尾巴一样荡阿荡,点点的星光,一切忽然好似梦里见过的场景。
只可惜。
梦里,他枕在爱人膝上。那人手指温暖、戒指微凉,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头发,时不时弯下腰来啄他一下。
而现实,山林里无声无息,倒是不知何时倒也多了一个见过的人。
散乱的白色长发,一身黑色劲装,兔子花脸,月下抱着手臂露齿而笑的模样,实在是……多少有些略显恐怖与凶残。
兔类风评被害。
说起来,这人究竟有几日没洗脸了?
这张脸好像还是秀城晚上那张脸。随即慕广寒想起,好像之前听人说过西凉油彩是遇水难化的,一般需要当地特产的一种皂角才卸得掉。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西凉王动如脱兔,走路没声。
刚才还是月下模糊身影,一时间突然就很近。近到慕广寒在这并不宁静的夏夜,甚至听到了西凉王浅浅的呼吸声。
太稳了,流萤都未散。
慕广寒默不作声,把坐下大青石分了他一半,西凉王也就那么大咧咧坐下了。总觉得此人周身气息像一只猛兽,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
慕广寒又伸手,把带来的美酒分了他一壶,西凉王也丝毫不怀疑,仰头就送入喉中。
“好酒。”
他笑笑:“月华城主此番,可谓……诚意十足。”
慕广寒:“你也不差。”
他亦微笑,面具映着月光,微微等了片刻才又坏心眼地问西凉王:“我们月华城特产的桂花酒,闻着香极,喝着却十分割喉吧?”
燕止:“……”
慕广寒努力忍笑。
虽人尽皆知西凉的酒都烈,西凉人也都很能喝。但他们月华城这个酒实是苦酒入喉、难以比拟,能看出来燕王在拼命忍。
忍了半晌,硬是没有咳出来。
只淡然道:“月华城所产,确实不同凡响。是燕止不自量力了。”
……
那日,慕广寒没有成功拿到海东青送来的信。
但无妨,知道来过就成。
他们两人一直以来,总能心照不宣。
这几日,慕广寒再度认真考虑了许多事情——是,他是可以努努力,在二世子雁真大军到来之前不计代价先将燕王灭了,再期待雁真能和他那个蠢哥哥一样好对付。
但,人在乱世,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往往害人不浅。
万一雁真不好对付,万一燕王走运又没死。
万一西凉疯了,不管不顾打着“报仇雪恨”的名号与南越全面开战。
乱世之中,啥人都有,慕广寒不敢完全假定对方一定思路正常。反而这么多年交手下来,西凉王燕止最正常。该打打,打不过跑,从不贪功、也不意气用事。
燕止这几日的反思,与月华城主差不多。
人这种东西,真的很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住眼,然后深陷其中一叶障目——
同月华城主鱼死网破,真的值得么?
是,眼前这个人,是他心中最大的隐患,和将来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他眼下当务之急的敌人,是他么?
如今,雁真要南下了。
那么好的抢功机会,坐收渔翁之利,以那人个性怎么可能不来?
他若不来,发生在洛州的故事是“燕止救蠢货大世子有功”。而他来了,如果还赢了,整个故事即将被扭转成“二世子救那两个陷在洛州的蠢货有功”。
再往宏观看,他们两在这里斗得不亦乐乎,“别人”又在做什么?
比如,西凉王的敌人,刚被打下未必甘心臣服的仪州、大片散乱的东泽。又比如,洛州的敌人,这半年内虎视眈眈的随州、宁皖,等等。
……乱世的聪明人,最好打交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眼下对两边有利的绝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暂放干戈互利互惠。
于是,从月华城主送粮,主动示好开始。
两边心照不宣,交换了人质。
虽然,燕止心里仍有疑虑——万一,眼前这人是借刀杀人,希望邵霄凌死、自己独享洛州呢?
慕广寒心里也有疑虑——谁知道西凉内政的千丝万缕。万一这师小将军也是西凉王上位途中的绊脚石呢?
但倘若这样猜忌下去,就彻底没完没了了。
尽管烈酒烧喉,两人仍旧碰了一杯。
只能相信自己多年的宿敌,是个情绪稳定、值得敬重的对手,不至于突然发疯,在互利互惠时还去做背信弃义之事。
第26章
那晚,两个人该聊的,倒是很快达成共识。
双双却都没立刻离开。
夜色柔媚。慕广寒单手托着腮,暗自贪恋,想要多看一会儿萤火之中的静谧层林。
微风习习之中,他忽又想起还带了一样东西过来,差点忘记还给燕止。
“给。”
那支大名鼎鼎西凉王的蟠金卯辰戟,被他随手搁在了大青石边的荒草之中。
这几天,这玩意他算是拿在手里盘够了、玩足了,拿来做柺杖用有点重,摆着又生锈落灰,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物归原主。
燕止接过冰凉的戟,第一次这么近在淡淡月色下,看着月华城主绷带包裹的修长手指。
那人面具之下依旧是毒纹蔓延,唇角却噙着笑。
很是坦荡。
按说,这种可以炫耀一辈子的“战利品”,一般不会轻易归还,燕止也不曾料到月华城主如此高风亮节,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亦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
慕广寒起先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可很快,目光就被那垂落在大青石上、长长的银色发丝给勾住了。
今日的西凉王发梢那处也绑了小兔尾巴,编得蓬蓬松松,看起来很好摸。
慕广寒有些失神,微微挪了挪手指,情不自禁戳了一下。
叽。
一下不够,又戳一下。
那触感难以形容,真的像小兔尾巴。
慕广寒呆呆的,忽然想起记忆中那曾经比谁都重要的人……可是,他竟完全忘记了,当年那人的兔尾巴触感是什么样子。
叽,叽。
他笑起来,猝不及防又眼眶一阵酸疼。
许多尘封的情绪涌上来,他摇摇头,尽力不想,而是将那兔尾巴给整个捉了起来。拿在手上各种揉捏,像是笼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包子。
看,如获新生。
多好。不该再记得的东西,终于能被新的记忆覆盖。
以后再想起兔子尾巴,他就只能记得西凉王的白色小尾巴。
……
终于,西凉王辛辛苦苦、掏出了点儿什么来。
一包糖果。
燕止:“……”
偏偏还是一包南越哪儿都能买到杏子糖,他就带了这!
名戟换糖。
这段“佳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燕止沉吟片刻,抬眼,却见月华城主正双手捧着他的发尾,在那里肆无忌惮掂着玩。
“……”
“……”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场景。
在西凉王沉默、友好,并没有露出眼睛的紧迫盯人之下,月华城主讪讪放下了那一团头发。
一段略微尴尬的沉默。
西凉王承诺:“待我回西凉后,定为城主打一方上好宝剑,以为今日谢礼。”
月华城主倒是不甚在意。
点点头,嘎吱嘎吱吃糖。
又一阵尴尬沉默。
慕广寒吃着糖转头继续看景,西凉王则伸手折了旁边一支树枝,随手将透亮的叶片一结,自顾自弄了一盏小小的流萤灯。
夜风习习、彼此无话。
共戴天幕星辰。
……
后来,燕王走时,慕广寒倒是又坏兮兮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且慢,还剩一瓶桂花佳酿,燕王何不带回去慢慢细品?”
月色之下,燕止的唇角分明抽搐了一下。
慕广寒笑得更开心:“月华佳酿,强身健体,以坚心智。”
回去路上,楚丹樨一路默然无言。
快进城时,终于道:“主人与那西凉王待在一起,反倒像是……舒心惬意、无尽欢喜。”
慕广寒:“啊?”
楚丹樨垂眸咬牙。
他知自己所言是词不达意,只是适才月下,那两人静静坐在一起不说话的模样,从远远在林边看去,竟似是浑然天成、老夫老妻一般。
那种近似“般配”的错觉,让楚丹樨的胸口难免一阵烦闷。那种冲天酸楚,在面对卫留夷、傅朱赢等人时,从并未有这般剧烈。
慕广寒不解:“你是说,我适才一直言语促狭他之事么?”
既是宿敌,他与西凉王言语之间难免都想压对方一头,因此虽是合作谋划,言语之间仍是不断在暗戳戳地虚情假意、阴阳怪气,互相明褒暗贬。
整个儿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慕广寒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他又不是对谁都卑微!
面对宿敌,当然是游刃有余的——何况,他平日也爱逗邵霄凌的啊,不都差不多吗?
不一样。
楚丹樨垂眸。他逗二世祖时,都是他笑、二世祖吱哇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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