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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有兔(古代架空)——橙子雨

时间:2024-12-31 09:50:16  作者:橙子雨
  “天雍神殿高高在上的大司祭,心中只有他的苍生天下。为了他们,他才不会管你死活,他一开始把你留在身边,就只是……为取你身上月华以赎苍生!”
  “阿寒,你跟我走。”
  “眼下还来得及,你跟我走,我带你逃离这里!”
  漫天大雪冰冷彻骨,利刃一般的话语,更是将整颗心生生插得鲜血淋漓。
  月华城主还是后退了一步,在茫茫白雪中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信冕旒。”
  “他不会骗我,何况,就算他骗我……”
  而且,就算他是骗他,其实也没关系。
  因为,一个为天下苍生要我死的大司祭,一个是注定要为天下苍生而死的月华城主。这不是巧了么?
  终究也算殊途同归。
  慕广寒那时,是诚心地从这个有点悲惨的巧合里,品出一丝命运善意的玩弄。
  ……只是,再然后呢。
  再然后,又怎么样了呢?
  大雪变作了淫雨霏霏,绵绵没有尽头。
  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大司祭落泪。潮湿的寒气顺着那人的脖子落进在他的肩骨桑,寒意阵阵渗透到了骨缝里。
  那人抱了许久,最后放下。
  怀里骤然空了。他想要抬起手,却僵冷着动不了。
  “乖乖,等我回来。”他最后说。
  不行,不行。
  不能走。
  混沌中,他挣扎,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必须阻止那个人的离开,不然一旦分开……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梦境再度黑沉。锥心蚀骨之痛中,慕广寒只觉得浑身骤冷如冰,千斤巨石般沉重的情绪压在胸腔,他疼得皱眉呻吟,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湿润了枕头。
  “怎么了?”
  有人轻轻晃着他醒过来,温暖的指尖替他拭去泪痕。
  睁开眼后没有梦中的大雪和阴雨,只有淡淡烛光安宁洒满床榻。
  屋内一片黑沉恬静,燕王掌心轻抚他冰凉的脸颊:“是做噩梦了?”
  梦境骤然褪潮。
  又只剩下零零碎碎、不成片的一些影子。
  他恍惚着,嗓子有些涩哑,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大概是从来不曾见过他示弱的样子,燕王似乎饶有兴趣地勾唇笑了。温暖的胸膛靠过来贴着他,“不怕。”
  “燕止。”
  “嗯?”
  他似乎又笑了,像是喜欢他唤他做“燕止”。
  “此次我急回南越,是为那些洛州旧友。”他说。
  “嗯。”
  “你真的不怕么?”他问燕王。
  “……”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能够长久,所有人都会变。
  他回南越,会去见旧友,自然也会去见顾苏枋。
  纷纷血光乱世,谁也看不清前尘。
  哪怕不择手段逆天而为、使用巫蛊邪法,只要能够所向披靡、在战场无往不利。长此以往,未必就不能借此逆流而上、逐鹿中原。
  慕广寒相信,如果顾苏枋选择走上这条路,一定有他的理由。
  “既是乱世,很多时候世间的法则就已无关道义、善恶、良知、因果,胜负的分晓最终仅是力量的强弱。”
  “天道无情,成王败寇,在海清河晏之前,唯一不变的,唯有晦暗难明的混沌。”
  “说不定到时候,反而是南越王能说服我,陪他走上修罗之道。”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南越西凉终不免一战,放我回到南越,你必后悔。”
  “……”
  “嗯。”
  “若是那样,你也一定有你的理由。”
  “若是如此,也就是该我命薄。”
  “我不怕,没事的。”
  “快睡吧。”
  “……”
  昏暗房中,一灯如豆。
  慕广寒缓缓闭上眼睛,烛火扔在旋转跳动,一片橘影,恍惚而动摇。
  一时千言万语,却又半句也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每一次他都都能赢了燕王。可每一次,他又总能发现他始终看不透他、弄不懂他。
  弄不懂他的戏谑洒脱,弄不懂他的平静真诚,弄不懂他一直以来对于世间一切糟心的事情,无论危险也好挫折也罢欺骗也好伤害也是,与生俱来般的坦然处之。
  忽然,心里冒出了一些隐隐的、细密连绵的疼。
  “你……”
  烛火幽幽,慕广寒再度睁开眼睛,捧起燕止的脸。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又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烛火下,燕王的唇依旧很漂亮,尽管因为祭塔下那几日,多了几道淡淡的伤痕。燕王对着他时,好像总是虔诚,任他手指拂过唇角也灭有反抗,仍在认真地、乖乖地,等他把话说完。
  反而是慕广寒再度语塞。
  他是真的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方枭雄,一只大兔。阴险狡诈,真诚坦荡。问他喜爱自己吗?他说他不懂爱。问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浅笑希望你猜。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什么都要。
  可不懂爱的人,却又会一遍遍亲吻他,口口声声什么都要的人,却又好像什么都能轻易放下。
  半晌,慕广寒语无伦次,说了些自己听着都很蠢的话:
  “你以后,也不能再……轻易相信别人。你就一条命而已!不是每次都能遇上我的。若是换做其人居心叵测之人,说不定趁着治病就给你下毒,你哪天莫名其妙就死了!”
  是蠢话,这些事哪里用他提醒。他们这段看似相互依偎、相濡以沫的关系里,也从来没有谁真的掏心掏肺。
  一切从头到尾,都只不过一个赌局。
  两人心知肚明。
  只是纵然是赌局,燕王下的注也太过于大了,大得让他心惊。一个人但凡有点常识,就不该在祭塔跟他一起跳下去,不该信守承诺愿赌服输,不该放虎归山。
  在这乱世还诚实守信,只会早早坟头草两丈高,骨头都找不到!
  “你究竟,听懂了没有……”
  “尤其是,”他苦笑,“以后我不你身边。下次见面,还未必是敌是友。所以下次再见面,你得连我也——”
  “嗯,好。”
  燕王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我都不相信别人,只相信你。”
  “……”
  “……”
  慕广寒想骂他,张口却又鼻酸。
  好气又好笑。一时时光好像回到了西凉水神殿祭塔,他让他放手,他也说的“嗯,好”。结果是放了另一只手。
  罢了。
  多说无益,他不说了。
  短短五日,何必再多想。只在被子里难得地往前拱了拱,主动把人抱住,埋头去享受最后短暂的温暖。
  燕王的身体总是滚烫又鲜活。对于他难得的投怀送抱,燕止也一如既往地坦然,张开手臂,胸膛像是烧滚的岩浆,就这么把他整个人揉进去、融化掉。
  脸颊蹭着脸颊,耳边兔毛银丝绒绒的,呼出来的气息灼热,在冬天里满是暖意。
  乱世之中,分别在即,谁也不知明日如何。
  唯有这一刻肌肤相亲,如此真实。
 
 
第62章 
  慕广寒犹记刚到西凉,还是隆冬。
  而离开西凉那日,已近初春。
  烟波轻渺,雾满横江。远山峦若隐若现。船泊岸旁已见江上新柳嫩芽,天空却又絮絮扬扬飘下了最后一次雪。
  白雪晶莹,如盐粒一般,一丝一丝堆叠飘落在燕王的银发上,刺目闪烁,仿佛一顶闪耀的冠冕。他今日穿得正式,一身银色戎装,挺拔如松柏。铠甲反射着熹微的朝阳,黑色的长斗篷被江风吹得轻飞翻舞。
  ……乱世之中,没什么能长远。
  还是到了这一天。
  美梦要醒,总归是还是要分开。慕广寒逆光看着燕王,努力把他这一刻的样子收入眼底。
  如果。
  如果,他迎着刺目朝阳,最后一次偷偷想。
  如果,他不是月华城主。
  没有过一路来许多不堪回首的曲折。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以未经世事、最初最纯最好最清透赤诚的样子,遇到到眼前这个人。
  而如果,燕王也不是西凉王。
  如果世上没有纷争,没有不灭的欲望、算计、欺骗与背叛。没有你死我活,没有那么多求而不得。
  如果一切都能简单圆满。
  比如桃花三月,陌上花开。月华城主一身华服,流苑潇洒,人生第一次踏入城外红尘,就这么巧遇到策马路过的少年将军燕止。
  他们就这么结识,聊得投机,一起提着刚猎的兔子回家。在小院里一起养兔,种一颗枇杷树,一颗杏树,日常一同劳作、郊游,吃沿街美食,游大江南北。
  ……
  江风渐大。
  衣袖之下,一片生冷。
  渡桥之上,一只遮风的大斗篷被裹在身上,厚重的暖意。
  那斗篷崭新,应当是燕王特意找人给他新做的,丝绒布料沉稳厚实,颈间有他喜爱的雪白柔软兔毛,其余乍一看全是玄黑,但细看四边缘口金丝线又悄悄绣着好多小月亮的纹样,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夜空点缀。
  燕王替他系好领口。
  他站得离他很近,身上有淡淡西凉幽兰香,风动,手指擦过脸颊。
  慕广寒的胸腔也跟着一动。
  其实。
  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早早知道,一个洛州之主,一个西凉之王,最终也注定只能擦身而过、无疾而终。
  可这一刻,忽然在徒劳辗转不甘心地偷偷想了无数个如果之后,蓦然回首。
  他又有了一丝微妙的释然。
  因为,如果他他不是洛州之主,而燕止也不是西凉燕王,周遭亦没有乱世、没有纷争、没有欺骗背叛。
  那么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两人得要多好的运气,才能在桃花时节正相逢?
  根本不会遇到的吧……
  反而正因为他是月华城主,而他是燕王,才能使两人不管身在何方,也一定会步步踩遍泥泞,走到彼此面前。
  江水摇曳。
  朝阳照得水面一片灿烂的金波粼。
  临别之际,慕广寒忽然上前一步:“燕止!”
  这回他离开不同上次,不知为何人尽皆知搞得排场很大。不止簌城很多官员前来送行,还过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周围百姓,簌城江边一片乌央乌央。
  旭日之下,广众大庭,众目睽睽。
  慕广寒却像是梦游一样:“我想亲你一下。”
  “行吗?”
  江风盈袖,他回想自己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毫无道理的坦荡与无所顾忌。微微逆光,他见燕王勾起唇角。
  “自然是好。”
  ……
  于是,寒江之上,肆无忌惮。
  燕王的唇一直都很软,这事连最离谱的话本都不敢写。慕广寒有时候会偷偷想,这件事是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呢?
  燕王的手指,也还是习惯性地爱撸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酥酥麻麻,这种恶劣的小习惯……是不是也只有他知道。
  亲完了,意犹未尽。
  于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当着西凉那么多人的面,慕广寒果断拽住兔子衣领又狠狠嘬了几下。
  真的不能再管别人怎么想了。
  此次一别,也许今生都未必有机会再见。这一刻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他几乎是整个人都怼了上去,隔着衣服,鲜活又狰狞。
  明明刚才的吻,还是虔诚又纯洁。
  此刻却像是突然发了热、发了癫,心被烈火灼烧煎熬,又如出笼猛兽,动作凌乱又掠夺,混杂着各种晦暗乱绪又不合时宜的念头。
  最后五天,他因为燕王的伤,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此刻有点后悔。
  余光里,一只金色的发带,此刻正系在燕王手腕上。那是他的发带,燕王一直替他收着的,适才从怀中找出来还给他,他没有要。
  “洛州织锦,就赠燕王做留念吧。”
  可那条发带,就不应纯洁地系在手腕。而应该被咬在唇齿间,绑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弄皱、染脏……
  可满脑子污糟糕念头,不可收拾。
  最后,倒是记忆里洛南栀月下清冷的几句话,将他脱缰的思绪给勉强拽了回来。还记得那是洛州小院的秋夜饮酒,他微醺开心,想要大醉一场,却被洛南栀劝下。
  “别。”
  周身栀子香,那人缓缓摇头:“阿寒。烈酒伤身,长醉无益。不如留一点……好做下回念想。”
  做念想啊……
  他放开了燕王。
  雪渐渐大了起来,燕止本就是白发,沾染上更白一团团棉絮白羽。而他自己,高马尾上也有些霜落。
  霜落雪满头,也算到白首……
  他恍惚一愣,忽然发现他同燕王这个注定短暂、无疾而终的故事,其实某种程度上,已经圆满了。
  燕王牵着他的手送他上船。
  船头,再用脸颊蹭了蹭他。一头银色杂毛,刺挠挠的。唇那么近,气息相交,湿热滚烫,并没有再接吻。
  “阿寒。”
  他说,“我舍不下你。”
  一句话而已,却如同春雷入耳。
  随即,颊边短发骚得人痒痒的,燕王在他耳边最后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风声呼啸。
  慕广寒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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