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便不再提问心台之事。
当天下午,趁着容欺整理行装之际,方敛低声对顾云行道:“游之,你应当知道,若是来日有人搅乱江湖,伤及无辜,我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顾云行:“我知道。”
方敛叹了口气:“自我们相识之日起,我从未见你那般在意过一个人……他,真有这么好,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顾云行的语气格外认真:“他是我此生唯一认定之人。”
方敛讶异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他知晓好友的性情,看似淡然,可一旦入心,便难更改。正如他愿意不远千里追至东海救自己,他也愿为了容欺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本就是不受拘束的洒脱之人,很多事,也不必由我去多说什么。”方敛很快想开了,“也罢,我相信你,所以哪怕他是个臭名昭著的魔头,我也姑且相信他。”
顾云行纠正道:“他已离开魔宫,不是什么魔头了。”
方敛嘴角抽了抽:“你耳中便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顾云行笑道:“放心,我会陪着他,看住他。”
方敛受不了似的不去看他:“离火宫败势已显,江湖之中,不该再有更多的纷争了。”
等到容欺下楼之时,方敛已经不见了。
顾云行牵着两匹马,笑意盈盈地站在客栈门口,不知等了有多久。
容欺心中一动,脸上不禁也漏出一点欣喜,加快了步子走到顾云行跟前。
“走吧。”
两道身影并肩慢行,一路出了平兴城,转而策马飞奔,马不停蹄地往霁州赶去。
霁州是武林盟的地盘,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有九成都挂靠在了武林盟之下,而真正的武林盟就位于霁州的中心——霁光城中。
两人抵达之时,正值深夜。
容欺与顾云行同乘一骑,坐在顾云行身前,发现眼前黑沉黯淡的夜色中忽然现出了零星亮光,看不真切,却分外醒目。他忍不住从顾云行怀里坐起,眯起眼:“前面是什么?”
顾云行圈着他,一手紧握缰绳,放慢了马匹速度。
“是霁光城的夜集。”
这座以州为名的城池,巍峨壮观,极尽繁华,城中并无宵禁,甚至还有夜集。即便入了夜,城内也是华光万千,曜目如昼。
容欺从未到过霁光城,眼见着前方的光亮越来越多,最后汇成一片星河汪洋,他心中不由感叹:“还真是个好地方。”
顾云行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回去后我也让临沧城都挂满灯笼。”
容欺:“……”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纵横的街道,看在容欺眼中,似是隔了一层轻纱布幔,虽不比白天那般清楚,却也好过什么都看不见。
顾云行便拉住他的手,两人相携走在街上,混在热闹的人流中,一路来到了长街尽头。那应当是城中所有长街的尽头。四四方方的高台伫立在长街环绕的中心。高台之上,有轻歌曼舞,鼓声琵琶。
容欺:“这便是武林盟的问心台了?”
未至霁光城,何以想象武林盟的审讯之地,入夜便成了歌舞杂耍的地方?
顾云行:“霁光城的白昼与夜晚是两副面貌。你往后面看——”
顺着顾云行所指的方向,容欺只隐约看到了高楼的影子。
“问心台临审之人都会被关押在那座楼中。”
容欺一愣:“你是说薛玉就在里面?”
顾云行:“没错。”
容欺使劲眯起眼,却仍看不太分明。他有心想立即硬闯进去,但也知道夜晚于他多有不利。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亮,容欺从怀中取出蒙面巾,利落地戴到脸上,又将袖中暗器一一检查了一遍。片刻后,起身拿了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长剑,就要往门外走去。
“容欺。”
顾云行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是打算扔下我,独自去登楼?”
容欺转过身,道:“武林盟没什么厉害的高手,我先去探探路。”
顾云行见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睛,愈发显得眸如寒星,颇有几分初见之时的煞气。
“若我同去,就不必探路。”顾云行朝他走来,“而是直接将人带回。”
容欺皱眉,过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了第二块蒙面巾,递给了顾云行。
“那你戴上。”
顾云行:“……”
两人乔装了一番,便趁着晓色刚起,闯入了高楼之中。
随着几道破空之声响起,守门的弟子应声倒地,余下的人正要出声,就感到巨力袭来,霎时不省人事。
容欺扔了多余的碎石,用眼神示意顾云行:“我就说,我一人足矣。”
第78章 登楼救人(2)
顾云行率先步入了楼中。
这是一座三层的高楼, 中间是中空的大堂,两侧是蜿蜒而上的长阶,连接着每层的环形廊道。自廊道往下看,入门大堂一览无余。
“有人闯入!警戒!”
几乎是进门的同时, 就有人发现了他们。
容欺索性不再隐藏, 袖中冷箭疾驰而出, 一下击中二楼廊道处的看守弟子, 眼见着几人连续坠下, 容欺飞身跃起, 借力上了二楼。
廊道的另一侧是几道紧闭的木门,他怀疑木门口便是关押人的牢室。
“站住!”看守的弟子已经涌来。
容欺翻转手腕,霎时一枚特制的响箭自空中响起——那是离火宫的信号箭,如果药堂的人被关押于此, 必然会有所反应。
果不其然,木门背后响起了几阵异响, 似有重物敲击。
“彭——”
容欺一脚踢向木门,房间内竟是一个铁笼, 五六名在押之人身负锁链, 奄奄一息。他认出其中一张面孔, 正是药堂的人:“薛玉呢?”
那人勉励抬起头:“你……你是?”
容欺走过去,余光瞥见有武林盟的人闯入偷袭, 立马矮身绕后, 反手运掌回击, 将偷袭者重重砸落在门框上。他一眼就注意到此人腰间的钥匙, 走过去用剑端挑起,扔到被俘的药堂弟子脚下。
然而药堂弟子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他勉力抱拳作揖道:“多谢……只是我们都中了软骨散, 即便解开锁链也跑不了太远。”
容欺皱眉:“解药在哪里?”
“这些看守的弟子身上应该是没有的。”
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容欺无语道:“一个药堂弟子,竟然只想着要别人的解药?”
“可是……”他们虽精通药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最寻常的软骨散,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变出解药吧?
容欺淡淡道:“出了这楼,往前十步就有一个药铺。”
问心台处于霁光城长街中心,正是闹市,周围店铺繁多,更遑论药铺了。
药堂弟子明显愣住了,半晌后,他伸出两指,朝着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重重点去,随后便像恢复了力气般,从地上站起。
“薛堂主不在这一层。”
容欺回来后的那段时日,副宫主、左右使相继发生变故,是以他们更习惯用从前的称呼。在他说话的时候,其余人也纷纷连点穴位,解开了锁链。
那人解释道:“我等虽无解药,可也能靠着刺激穴位撑上一炷香时间,应当足够我们配制出解药了。阁下的救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
容欺不耐烦打断了他:“这楼里还有多少离火宫弟子?”
“当日被俘后,足有百余人被押往霁州,至于有多少人被送来了这里,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外面的打斗声传了过来,容欺想到顾云行还在外面守着,便催促道:“既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那就快些!若是来不及,可没人会救你们。”
说完,他转身折返出去,看到门外武林盟的人已经倒了一地,还有一批弟子正守在长阶上方与顾云行遥遥对峙。
药堂的几人见状,立马转身朝着楼下跑去。
容欺踱步到顾云行身侧,低声道:“让我来。”
顾云行始终与他不同。
离火宫魔头的手无所谓沾上多少鲜血,但顾云行的剑绝不能染上武林盟的血。
他拔剑冲了过去。
鲜血自剑身滴落,又在半空中划出道道深色的红线。不多时,容欺便从人群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一路前行,走到三楼时,仅剩的几名武林盟弟子已经不敢再靠近半步。
倒地者哀嚎不止。
顾云行看了眼他们的伤口,知道容欺并未痛下杀手,只是场面难看了些。
——乍一看,还真是一尊杀神。
容欺拂去额间溅到的血迹,一脚踢开了房门。
放眼望去,不少是他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些生面孔,兴许是许厌或者沈弃曾经的属下。容欺对此不感兴趣,将抢来的钥匙一扔,便继续前往下一个房间。
就这样,他接连查看了几个房间,终于,在三楼正中间的房间里找到了薛玉。
薛玉脸色惨白,像是被人特意“招待”过,两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就连嘴巴也被堵上了。他见到蒙面人闯入,先是一惊,而后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仰头“呜呜”叫唤起来。
知道他是认出自己了,容欺走过去道:“闭上嘴。”
薛玉拼命点头。
容欺便把塞在薛玉口中的布团取了下来。
容欺察觉到异常:“站不起来了?”
薛玉摇头:“老子百毒不侵,软骨散对我没用,他们就把我手脚打折了。”
容欺颇为嫌弃:“不会装一下?”
薛玉顿时满脸脏话,表情颇为隐忍。
容欺懂了,看来是被人看穿了拙劣的演技。
他将薛玉从地上提起,半拖半背地往外带。
刚到廊道,楼下就传来了响声。
容欺循声往下望去,发现第一批去药铺的人已满载归来,那些药堂的弟子,正拿着一堆药材捣磨药粉。
容欺的一番查找,放出了不少离火宫弟子,他们正苦于软骨散的折磨,见状纷纷围了上去。
此刻,武林盟的人也察觉到了问题。
“快毁了这些药粉!”
他们打不过容欺和顾云行,可也不能放任更多的魔人脱离控制。
楼内顿时乱作一团。
顾云行斜倚着栏杆,露在外面的双眸似乎游离在外。
容欺已经收回了目光,他走到顾云行身边,想要唤一声,又想到此刻不能暴露身份,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事,你不该来的。”
就算底下的看守之人是孙知益的下属,但他们终究是武林盟的人。
容欺忽然问:“后悔了吗?”
“想什么呢?”顾云行看向他:“没人能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容欺盯着那双含笑的双眸,心中涌动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他终是没有多言,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薛玉一直趴伏在容欺的背上。
听两人对话,这竟然是容欺的同伙?
他不由稀奇地多看了几眼。
顾云行:“不救其他人吗?”
容欺:“离火宫的人与我无关,他们聪明点就该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看守之人必定已经传讯出去,援兵随时可能会来。
薛玉听懂了,欲言又止,道:“那我可以……出声提醒一下吗?”
容欺皱眉:“你是离火宫的人,问我做什么?”
薛玉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高声喊了句:“不必恋战,快撤!”
——也算是全了这几年同在药堂的情谊了。
三人悄然出了楼,收到消息的孙知益正带着大批武林盟高手赶来。双方堪堪隔着问心高台擦肩而过,等到孙知益察觉到不对劲时,他们早已出了长街。
楼内的药堂弟子不仅配出了解药,还洒出一大把毒粉。大堂瞬间变得乌烟瘴气,他们发现武林盟的援兵赶来后,立马散入长街,运气好的逃之夭夭,运气差的又被捉回……
可这些都与容欺无关了。
霁光城外,一辆精致马车停在路边,车夫带着一顶巨大的草帽,将大半张脸都遮掩住了,只露出一个白生生的下巴。
容欺刚觉得眼熟,就听见顾云行说道:“是丁易。”
有人接应后,接下来的事便容易许多。容欺将薛玉从马背上扛下来,不怎么温柔地塞入了马车中。
薛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苦不堪言。
容欺坐下后,扯下蒙面巾,顺手用它去擦长剑上的血迹。他忽然皱眉:“不好,我把逐空落下了。”
为了不牵连顾云行,容欺特地把逐空剑放在了昨夜下榻的客栈中。
闻言,坐在马车一角的丁绮言笑晏晏,双手捧出剑匣:“早已为公子取好了。”
说着,她便将剑匣捧到容欺身前。
容欺:“……”
他没怎么犹豫地丢掉手中的长剑,从剑匣中取过逐空后,看了看,满意地挂回了自己腰间。
薛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从两人身上来回转动,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位是?”
容欺:“顾云行啊,你不是见过?”
薛玉:“……”他是见过顾云行没错,可现在人蒙着面,认不出难道是他的错吗?
说话间,顾云行取下了蒙面巾,朝薛玉淡淡点头。
薛玉干笑了几声,想不通救自己的人里怎么会冒出一个天极门门主?
不过他自认没有那么大面子,不由看向容欺,发现对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像是要开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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