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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鸟(近代现代)——夜很贫瘠

时间:2025-01-01 09:03:52  作者:夜很贫瘠
  此刻站在李云济面前的游跃已不再是一团弯曲绻缩的枯黄杂草,而是长成了一杆细直的植物,即使茎秆仍脆弱娇嫩,却已隐有一股拔地冲天的势头。
  “我认为任何人在失去亲人后都无法维持正常的情绪。越痛苦,就越失控。”游跃安静开口:“哥哥,白夫人,岚哥......你们那么爱小真,无论当时你们对我多愤怒,多冷漠,我都可以......理解。”
  游跃低头摩挲咖啡杯的杯壁:“因为我是假的,所以你们看到我,只会越痛苦,我明白这一点。”
  两人静静站在料理台边,咖啡的香味缓缓弥漫,浸润阳光穿透的空气。李云济沉默许久,微微启唇:“我......”
  与此同时,游跃笑着抬起头问:“哥哥不回主宅去吗?”
  李云济把话咽了下去。他收起情绪,答:“不回,晚上我在这睡。”
  游跃把滤纸扔进垃圾桶,闻言有些不解:“可白夫人应该很需要你......”
  “下午我会过去。”李云济的表情淡下些许:“不用操心这些,上楼去准备上课吧。”
  李云济端起咖啡离开了厨房。
 
 
第1章 
  许琳宜给游跃和张钦植定下合奏的曲子是舒曼的《梦幻曲》,许琳宜把曲谱改编成两套伴奏,张钦植的任务就是配合游跃来调整小提琴的节奏。
  自从专业课的水平稳定下来后,游跃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不再是练习英语,而是改成了练琴。他会一直在琴房待到八点吃早饭,如果下午是大提琴课,晚上他就再练两个小时;如果不是,就练三个小时。
  他依然常常在凌晨十二点后仍泡在大书房里,阿梅劝不动他,只好晚上偷偷去厨房煮热牛奶,打着哈欠送去大书房。
  因为练习频繁而持续时间长,游跃的食指和拇指握弓的地方再磨出红肿后长出厚茧,有时因揉弦手指太痛而不得不休息。他一坐下就一个小时不起身,肩膀和腰也常常酸痛,阿梅会定期给他按摩和热敷。
  最开始游跃练琴那段时间大概是个噩梦,不仅是游跃的,也是副宅里住的所有人的。从早晨天不亮到晚上天黑,除了上课、学习和吃饭时间,不算悦耳的琴声几乎没有断过。游跃自己被折磨得头晕脑胀,其他人一听到琴房里开始练琴,都自觉默默地离琴房远点。
  每天重复练六个小时琴,剩下的时间也都是上课、学习,游跃竟在这种极度枯燥中麻木地习惯了下来。连李叔看游跃的目光都渐渐不一样,在一次与李云济交谈的时候,李叔对李云济说,这孩子好学,很静得下心。
  “应该是个从小学习成绩就好的好学生。”李叔多闲聊了这一句。
  李叔不知道游跃来夏园之前的背景情况,李云济没有多说。实际上李云济心中也隐隐有这个想法:从游跃这几个月的表现看来,他在拼命逼自己接受变故发生后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这看似弱小胆怯的小孩,身体里却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这股力量令他没有放弃一分一秒,就像一把墙角的树藤,借一点点阳光和雨露就开始疯狂地向上生长攀爬。
  这样的孩子成绩差,作弊,出卖身体......?是生活所迫吗?受困于泥沼的人可能会被扭曲成各种形状,这都不是可以随意想象和议论的,因而李云济从来没有去问游跃。
  下课后游跃把许琳宜和张钦植送到门口,许琳宜对游跃说:“目前看来你的表现比我最初预计的要好一些,刻苦练习不会白费,继续加油。”
  “谢谢老师。”
  游跃知道许琳宜是个对自己和别人都要求严格的人,能这样一而再鼓励自己,已经是对自己非常有耐心了。
  他有点想得到张钦植的点评,于是看向张钦植。但张钦植的目光紧接着移开了。
  游跃仍没有找到与这个少年之间一个合适的相处方法。男生话不多,他会按照约定的时间与许琳宜一起来上课,上课期间几乎只与许琳宜交流,似乎是特意不愿与游跃多言。
  但他很配合练琴,无论游跃出错几次都可以重来,从不表现出不耐烦。奇怪的是,尽管他不大与游跃正面沟通,游跃却感觉到他经常会看向自己。
  “谢谢你,小植。”游跃试探着按照李梦真曾经称呼张钦植的方式来叫他,“我的水平不好,还要请你多多包容和指教。”
  张钦植又看向他,目光定定的:“......嗯。”
  把两人送走后,游跃吃过晚餐,又练了一个小时琴,之后回房学习。他基本不会让自己的一天有空闲的时间,除非——
  游跃从书本里抬起头,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了,李云济还没回来,今晚大概是不来了。
  游跃拿起笔继续做题。晚上十点半,他起身去洗澡,洗完后擦着头发回到桌前,准备继续看书。
  手机响起一声。自从换了新手机,除了李云济,几乎没有第二个人找过他。
  游跃马上拿起手机打开,是李云济发来的消息:[电影?]
  李云济洗过了澡,坐在影音室的沙发给自己倒一杯葡萄酒。消息发出去没几分钟,影音室的门打开,游跃跑进来。
  游跃是小跑上来的,呼吸还有些起伏:“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李云济笑:“这么着急跑上来见我?”
  游跃拿起遥控器在屏幕上找出自己提前准备好想看的电影,背对着李云济:“嗯,我......我挺高兴见到你的,哥哥。”
  李云济若有所思看着游跃的背影。游跃能渐渐信任自己、对自己产生安全感、甚至喜欢上自己这个“哥哥”是件好事,他已经发现当处于放松的状态下,游跃可以表现得更好。
  他表现得更好,就会更像——这似乎已经成为他们二人之间不需要宣之于口的共识。
  李云济开口:“过来坐。”
  游跃蹭过去,坐到李云济腿边。
  “哥哥。”
  “嗯。”
  “我今天背白夫人的时候......”游跃犹豫着,但还是说出实情:“不小心看到夫人背上有淤痕。”
  他担心白萱在李云济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不好的对待——虽然这种情况按理来说是不大可能的。
  昏暗中,李云济神情莫测。过一会儿游跃才听李云济开口:“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别担心,会有人照顾她。”
  李云济这么说,游跃才放下了心。
  接着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他脸上,游跃一激灵,李云济拿开手里的酒杯,逗他:“喝酒吗?”
  游跃抬起头:“你之前说,酒是大人喝的。”
  他这么认真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李云济觉得怪有趣的。已经有很多个时刻让李云济从游跃身上感到有趣了,比如这小孩意外的执着和毅力,唯唯诺诺里突发的莽撞和勇气、懵懂时的奇言妙语——还有泡得一手好咖啡。
  李云济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游跃谨慎观察李云济的表情,以为他突击考查自己,背出了李梦真的生日:“6月11日。”
  “我是问你的。”
  “噢......12月25日。”
  李云济顿一下:“你的生日是圣诞节?”
  “嗯。”
  “那天怎么不说?都没有为你准备礼物。”
  游跃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李云济。圣诞节是游跃的生日,又不是李梦真的生日。
  为什么要给游跃准备生日礼物呢?
  对他这么温柔,是真的把他当作弟弟了吗?还是......依然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加融入“角色”、为了让他更好地成为李梦真而做出的“牺牲”?
  “那天你带我去听音乐会,那是我第一次听音乐会。”游跃真心诚意说:“那对我来说就是很棒的生日礼物。”
  电影已经开始了。游跃选了一部法国文艺片,他的观影爱好很直白——不是动画片就是打击感十足的科幻片。选一部叙意晦涩的文艺片拿来放,就差把想体现艺术品位这几个字放在脑门上给李云济看。
  电影中的画面色彩朦胧,屏幕放射出梦幻漫游的光线。李云济的身影被彩色光线切割,明明暗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么,你还有近一年才长成大人。”李云济的声音低沉舒缓:“这酒我该不该给你喝呢?”
  游跃没有碰过酒,对这据说能迷倒心智、让人浑浑噩噩失去常态的饮品抱有好奇。他跪坐在李云济腿边,直起腰往上凑了凑:“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成年了?”
  男人发出很轻的一声笑,接着酒杯递到他面前。没有第二个杯子,游跃双手接过酒杯,杯子里是李云济喝剩的一半残酒,散发着浓郁而带一点苦涩的酒香。
  游跃仰起脸饮尽,一张脸皱成一团,苦涩地把酒咽下。李云济被他的豪爽震撼,一时竟没回过神。
  “怎么干了?”李云济哑然。
  游跃第一次喝酒,被冲上脑的酒精味道刺激得眼睛都红了:“咳、咳!那应该、怎么喝?”
  李云济拿过酒又倒一杯,让游跃拿稳酒杯,教他:“小口喝才好品出味道。”
  游跃按照他的指教,拿起酒杯放在唇边慢慢喝一口。李云济问他:“形容一下?”
  游跃犹豫答:“没有葡萄的味道。”
  李云济一手抵着额头,发出闷闷的笑声。游跃有些窘迫,他又试着喝了几口,努力品尝其中的味道:“好像有点酸木头的味道。”
  一杯酒被他品尝光了,游跃自己主动又倒一杯,喝一口,他终于像李云济教的那样,“品”出点涩味后的回甘。
  他手里的酒杯被拿走,李云济靠回沙发上,将杯子里的酒液饮尽。
  “好了,再喝就醉了。”
  游跃爬到沙发上来,抱着膝盖坐在李云济身边。“你每晚睡觉前都要喝酒吗?”
  “偶尔。”
  “若亭哥哥会不会管你喝酒?”
  “为什么这么问?”
  游跃说:“从前我住的福利院在一个很大的楼栋里,对面楼的夫妻常常吵架,有一天丈夫喝多了躺在楼下,妻子站在楼上喊,‘喝这么多酒就让他死在外面算了’,好几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李云济不知从何回答这番话,是批评这个粗俗故事与自己的夫妻关系的不恰当联系性,还是表达对游跃在这种糟糕环境下长大的怜悯?
  他又一次在游跃面前无言。“他不管我喝酒。”
  “那你们也经常一起看电影吗?”
  “我们从不一起看电影,他没兴趣,我也没有。”李云济答:“陪你看是因为你学习太刻苦,我怕你学成个书呆子,所以带你放松放松。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小醉鬼?”
  游跃认真回答:“我没有喝醉,不是醉鬼。”
  “好,你没醉。”李云济掰过他的下巴,让他脸朝屏幕:“那你好好看电影。”
  游跃很听李云济的话,坐好乖乖看电影。他的脸好热,脑袋顶也热,这个电影究竟在讲什么?到底是在讲少女和外地男人的爱情,还是少女和同村竹马的友情,还是少女一边养羊一边种地的农业经?电影画面唯美,色彩充满浪漫的拼接与搭配,女孩旋转的白色裙摆,在空中飞扬的帽子,随着音乐流淌的河流,都汇入令人迷茫的意识流中搅糊了游跃的脑子。
  要是待会儿李云济问他观影感想,他该怎么回答?他根本什么都没看懂,只听到羊在咩咩叫,还有少女如日记记叙自言自语的脆音。一场电影的虚幻程度堪比他进入这座夏园后的人生,没有陈旧被褥经一场回南天的潮湿后的霉味,没有隔壁楼扯着嗓门的争吵谩骂,没有扔在他课桌抽屉里的食物垃圾和飞虫,没有嘲笑他埋头看书的同学,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被提到一片梦织作的云上,云上洁白宁静,云下是车祸现场鲜血与残骸堆起的河流,他正是被这条河流从地底冲上云端。
  没有这条残酷的河流,就没有扮作李梦真的游跃。
  李云济好像叫他了,但是他越来越困,在影音室适宜的温度和昏暗中往沙发里滑。他只穿着睡觉的短袖和短裤,脸上红热,身体却有些冷,下意识往暖热的躯体上靠,像埋头要往自己窝里钻的小鸟。
  迷糊之间,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无可奈何又好笑的叹息。他不知是梦或真,只不住攥着热源呢喃地唤。
  “哥......”
  李云济听到这声低喃,这让他原本要拎开游跃的手停了下来。游跃的脸埋在手臂里,屏幕的光散落在他紧闭的眼睛上,那小小的侧脸令他看起来几乎就是李梦真了。
  李云济的手停在游跃耳边。他无意识地去抚,游跃痒得瑟缩,一下拱进他的手臂,只剩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李云济忍不住笑一下,他张了张嘴,一声“小真”却卡在喉间,在他片刻的犹豫晃神中无缘由地消散了。
 
 
第1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已经养成生物钟的游跃迷蒙睁开了眼睛。
  天还没全亮,熹光从一点打开的窗户缝外落进来,游跃晕头晕脑,第一感觉是热,第二感觉是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
  他动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挤在沙发缝里了。他的身上裹一条凌乱的毯子,被熟睡的李云济一条手臂搂着,两人睡在一张沙发上,沙发不小,奈何李云济高大,游跃半个身子都在李云济的身上。
  游跃头一次碰酒,后劲绵延,他迟钝地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自己身上奇怪感觉的来源——他的大腿根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游跃艰难地动了下,他穿着短袖短裤,睡觉时衣角推到腰上,小腹紧贴李云济的腹部,腰上红色胎记若隐若现。他的裤边卷到上面,露出白皙的腿肉,游跃茫然低头往毯子里看,他睡在李云济胸口,男人的睡袍敞露,大半结实的胸腹几乎贴着他的腰,随着平稳的呼吸起伏。
  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被近在咫尺的暖热蒸起,游跃洇红了耳朵,僵硬地推开毯子,一点点从李云济和沙发之间的空隙里把自己撑起来。他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但李云济还是醒了。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两秒,李云济开口:“窗帘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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