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乔柯道:“不要敬重我。”
压住裴慎全身,头扎在被褥中,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不要敬重我……”
乔柯除了将两份旧的江湖小报放下,还带来了上月最新的,他一走,裴慎便抓着这份江湖小报来回地看。不看不知道,条条都劲爆,这个月虽然没有赵殷任何消息,却有两个难分上下的头条,右一栏写道:金云州执意娶妓,宁公侯吐血三升。所谓名妓,竟然就是被金云州带回照雪城的笑贫。三城三派百年来不乏放浪子弟,但做了城主还敢把妓女堂堂正正娶回家的,金云州是破天荒头一个,江湖小报评曰“开三城之先河,瞠五派之广目;震流俗于未料,非文藻可尽述。”
不过娶妻而已,笑贫虽然出身寒微,但美貌正直,倘若与金云州情投意合,也是佳眷一对,江湖小报的书商成天搜罗流言,比这出格的年年都有,也没点评过什么“震炫流俗”,这回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在这里帮宁公侯戳金云州的脊梁骨。裴慎自言自语道:“吐少了,怎么不吐死。”
正要移目到左边半栏,却发现小报边缘留有指痕,裴慎伸手叠了一下,比自己的手指大概粗细,稍长一些,看来是乔柯留下的无误。他和金云州关系匪浅,应当比江湖小报更早知情,但读完这篇高高在上、对金云州指指点点的雄文,还是气得差点把纸撕烂。裴慎不想想到乔柯,但不经意间已经想了这么多,于是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去读另一条:“韦凤仪自折双虬臂,晏城主情绝五辛原。”
韦凤仪即是睽天派大师兄,三凤仪中排名第一的韦剡木。江湖小报说他和晏小凌定情已久,但晏小凌被指定为下任五辛原城主,贪权爱利,因此回绝了韦剡木的求亲,想不到首凤痴情种子一颗,为了晏小凌,宁愿自废武功入赘五辛原。为知后事如何,江湖小报派专人两路探访,记下韦家接引人回书:“多劳挂念,剡木一切都好,身边不曾有过女眷。鄙派已经遣亲卫下山,彻查谁在造谣生事,一经查明,绝不善了。”
丁负璞亲信则说:还不知道下任城主是谁、何时公布,诸君切莫听信谣言,污人清白。
裴慎心道:色令智昏,金大哥、韦凤仪都不例外,要是江湖小报知道我被关在这里,还不得写个“乔掌门金屋藏要犯,三凤仪玉面扫秋风”。我要报仇,绝不能心软懈怠,学他们儿女私情纠缠得没完没了……
正读到“韦凤仪双臂垂血,以头叩门,只求晏小凌出门相见”,外面也起了病怏怏的敲门声,由于声音太弱,裴慎起先还以为是错觉。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来人脚步虚浮,已经翻进院内,正在小声呼喊:“有人吗……乔柯?二木头?”
乔柯每次出门都会从外面上锁,裴慎不知来人是谁,从缝中也什么都看不到,于是轻手轻脚靠在门内,又听了一阵,发觉此人负有内伤,药味缠身,声音越来越小,由于始终没有人应,干脆长叹一声,瘫在门扇上,凄凄惨惨道:“救命啊……”
裴慎心中不忍,感觉院子四周无人,来人看起来像乔柯朋友,又身受重伤,想必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抬脚一踹,那木门闩便裂开了。
来人直撞进来,像算准了一样扑向裴慎,靠了一会儿,发现身量不对,立刻退开。
这一退,裴慎才看清对方的脸,真乃光风霁月,雌雄难辨,与乔柯的风格完全不同,但俊美更甚。裴慎自问容貌虽不比三凤仪,姑且也是上等,见了此人,只觉自己鼻歪眼斜,玷污女娲手艺,乔柯就算霸王硬上弓也该找这样的。对方看见裴慎在乔柯屋里,而且手脚被缚,只着中衣,也是一愣,与裴慎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问道:“你是谁?!”
第35章 34 弦木
互通姓名的下场,就是裴慎抓起链子,一拳照绝世美人的眼睛呼了上去。
“……”乔柯道:“你为什么打他?”
裴慎道:“他乱翻东西。”
乔柯看了看七出来八进去,乱成一团的药柜。
“抢江湖小报。”
绝世美人正用撕掉的半张小报挡乌眼青。
“还骂我是你养的……你养的……”
美人从报后小心探头:“禁脔。”
趁裴慎还没有再次抬起拳头,乔柯立刻将报纸抢过来,说道:“他不是。”
一个丰姿玉立,一个美目流转,只看对视就知道两人已结交多年,裴慎觉得自己呆在这间屋子有些煞风景,转身出去坐着,只听乔柯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道:“想你想得紧。”
寻常男人被他这么一瞄,早就硬的地方泛软,软的地方发硬,裴慎看不见乔柯神情如何,于是又从厅房遁入另一间卧房,眼不见为净,只听乔柯道:“你现在看过了。恕不远送。”
对方调戏不成,只好收敛神色,楚楚可怜道:“我走不动了。受伤了。”
他将左臂的袖子扒开,一条一指宽的血痕从手腕正中一路爬过肘心,有些地方还在渗血。血腥气作不得伪,乔柯皱眉道:“剡木的胳膊废了,疤怎么长在你身上?”
“江湖小报瞎写乱写,受伤的是我!我被马匪抢了!”对方朝椅子后背一靠:“你这地方清净,借我住几天养伤,行不行?”
乔柯一直抱臂看着他,思索片刻,转身从七出八进的药柜里摸出几个瓶子,蹲到他身边,道:“右手。”
对方沉默片刻,乖乖将右手递过来。顺着消瘦的腕子将衣管拂去,从掌心到肘后,赫然是一条比左臂还狰狞的剖痕。乔柯叹了口气,拔出瓶塞,一点点为对方上药,这些都是裴慎用过的,乔柯洒得无比熟练,说道:“弦木。你们兄弟的家事,我无权插手……”
韦弦木道:“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你可以留下,”乔柯用眼神指向裴慎所在的房间:“但我有几个条件。”
说起韦弦木,裴慎脑子里那根筋就通了,此人是首凤的哥哥,同属睽天派,号称三城三派最废大师兄,因为他不只是唯一没有得过龙虎台魁冠的首徒,甚至连小门小派的普通弟子都比不过,后来干脆弃武从医去也。
乔柯心灵手巧,把撕成两半的江湖小报糊了起来,清早裴慎去找韦弦木,就见他将皱巴巴的小报放在床上,还盯着那篇“韦凤仪自断双虬臂”看来看去。裴慎咳了一声。
短短一夜,黑眼圈已经淡得无法分辨,看来韦弦木医术的确不错。他盘腿瞧着裴慎,道:“干什么?乔柯不让我招惹你。”
他不招惹裴慎,裴慎却要主动招惹他,劈头盖脸问道:“你喜欢乔柯?”
韦弦木走下床来:“不。”
裴慎道:“你跟他有仇?”
韦弦木道:“我对他有恩还差不多。要不是我告诉他来玉墀山拜师,他能有今天?”
裴慎又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一个月吧,”韦弦木道:“问完了吗?该我了。”
他用手指卷起一绺长发,绕着裴慎不断踱步,上下打量他的身体:“你昨晚忍得辛不辛苦?叫那么好听,到底是不要,还是想要呀?”
宅子这么小,卧房就两间,韦弦木毫不见外地自己占了一间,裴慎就只能和乔柯睡在一起;和乔柯躺在一张床上,就意味着裴慎根本别想睡,他介意隔墙有耳,乔柯却更加不知廉耻了,力气比平时还大,裴慎越不肯出声,他就越往深里顶,用手指将潮红的嘴唇撬开,曲进去压着柔软的舌面,一深一浅戳弄喉口,将喘息声搅得像交合处一般粘腻,被韦弦木听见动静也别无他法。
裴慎咬紧牙关,瞪了他一眼。
韦弦木道:“你好像并不愿意被关在这里,怎么看他待我和待你一样体贴,也会嫉妒?”
“你想多了,”裴慎道:“我希望你赶紧走,只是不想夜夜受他凌辱。”
“这话就过分了吧,我看你倒是半推半就,若即若离,”韦弦木笑了一下:“乔柯说他封了你的穴道,可你踹门那一脚,明明有内力在,干嘛藏着掖着?莫非……”
他在裴慎面前站定,收紧了轻佻的声线,以一种年长者特有的洞彻和傲慢审视着他:“你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心神不宁,混沌终日,等你的内力完全恢复,就一举杀了他。”
话没说完,裴慎眼神一凛,突然掐住了韦弦木的脖子,然后仅用一只手,便将他缓缓拎了起来,他的视线也因此逐渐抬高,将韦弦木的挣扎尽收眼底。
那是一种游刃有余的仰视,像猎人欣赏被长箭刺穿的飞禽。
简单。
倘若只是杀人,只杀几个……太简单了。
“你是不是以为,两根铁链就能把我变成废物,”裴慎道:“还看出什么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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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狗血文必备的医生朋友出场了!!
第36章 35 十里飘香
睽天派韦怀奇,诛杀舜华派恶徒十一人,于霦云之下、万人之上的江湖泰斗,剑道宗师。
可惜,韦弦木一点都不得父亲宠爱,否则在韦怀奇面前将他的脖子一剑贯穿,必定十分快意。
韦弦木脸色由红变紫,抓住裴慎手腕,道:“你杀了我,我弟弟和乔柯都不会放过你……”
“那也不错,”裴慎道:“乔柯本来就不打算放过我。我倒好奇他和首凤谁更厉害,真打起来,谁能活着?”
抛出韦弦木这块砖,引来韦剡木这块玉,借刀杀人,令韦怀奇两子俱失,这裴慎乍看起来懵懵懂懂,心中算盘却不少。韦弦木越是挣扎,他越收紧力道:“你还有遗言吗?最好是韦剡木听了会发疯的那种。”
千钧一发之际,韦弦木道:“十月初四,舜华……山下……还魂……丹……”
裴慎下的死力,险些就要收不住,闻听此言,连忙撤手,韦弦木便“扑通”摔了下去,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你一共中剑……二十二处,三处伤中要害,分别在屋翳、阴都、神阙,还有被山石、溪流滚石撞上的十余处骨伤,一天就用掉我三颗大还丹。此后三十天中,每日早晚需用一斗漱骨草汤药擦身,兼服守魂方三剂……”
裴慎被乔柯发现后,先在河边一处洞穴中紧急处理过伤口,那时暴雨如注,乔柯一个人忙出了兵荒马乱的气势,裴慎依稀记得有人满身水汽地跑进洞穴,一边宽慰乔柯,一边为自己诊治,醒后再问,那人却已经走了,乔柯也不愿透露,原来就是韦弦木。爹在山上大开杀戒,儿子却在山下藏头缩尾地救人,看来这对父子岂止亲情淡薄,简直是离心离德。
裴慎道:“你为什么救我?”
"当然是乔柯请的,"韦弦木道:“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原来早就看上你了。你有什么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欺软怕硬。杀我算什么本事?我要是你,我就把乔柯也拴起来,找一群烂屌子和狼狗,上下两个洞一起操,把蛋塞进他屁股里下鸡仔,下不出来,就别他妈想睡觉……”
裴慎默默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张脸能说出这种话,但韦弦木抬起头时,他“哈”地一声,咧开了嘴:“我本来没想过,但现在学会了。”
同样,韦弦木也想不到这样的笑容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捂着脖子愣了片刻,道:“美什么美,你跑得了吗?就你这样,你不如从了乔柯,乖乖给他当婆娘,奶孩……”
裴慎手一痒,又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道:“你嘴巴再这么臭,别怪我恩将仇报……”
明明身量相仿,韦弦木却弱柳扶风,掐两下就不行了,痛苦地捶打他的胳膊:“小疯子!放我下来!”
一边捶,红红绿绿的丸子一边从他的袖口掉出来,滚得满地都是,这次韦弦木脸色变得更快,没说几个字就满脸通红,不住咳嗽,道:“药……我治喘鸣的药……”
关于韦弦木武艺不精的原因,江湖上流传有多种说法,其中,从小体弱多病这一条最广为接受,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如此。裴慎将他甩到床上,皱着眉捡起一粒丸子,道:“这个?”
韦弦木上气不接下气,道:“帮我碾开……”
裴慎道:“都脏了……”
韦弦木白眼一翻,吼道:“人命关天,快给我!”
那丸子红得吓人,一颗快有两个指节宽,的确不好吞咽,裴慎将信将疑,捏在指间一搓,竟然十分柔软,一下就捻出了里面的药渣。
然而,这药渣奇臭无比,仿佛集泔水、牛粪、马尿、尸臭……等等天下垃圾之大成,并且在药丸破裂的瞬间直冲天灵盖,只闻一下,裴慎猛地一僵,大头朝下,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没能想好如何应付的场景出现了。
韦弦木翘脚坐在椅子上,手拿几颗令人恼火的臭丸子,旁边坐着乔柯。
“我特制的‘十里飘香丸’,”韦弦木道:“怎么样啊?”
腥酸骚臭,犹在鼻边,裴慎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不由自主看了乔柯一眼。
无论何时,乔柯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玉墀花香,与十里飘香丸那绕鼻三日,熏晕了都要做上一百个噩梦的味道相比,他宁愿被乔柯干一晚上。
乔柯顺着他的眼光,朝自己身上扫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只道:“弦木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阿慎,你要谢他。”
韦弦木欣慰地笑了笑,排出手上一颗又一颗丸子:“我正愁找不着人试试新丸子。它其实只是个迷药,碰一下就会晕,厉害吧?可惜就是太臭了,不做成丸子,根本没人会主动摸一下……我本来打算用‘天盲粉’撒你一脸,不过怕二木头打我……”
裴慎沉默片刻,道:“你防备如此周全,怎么还被马贼废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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