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考虑过不负责任地选择一了百了,但他还想看到白民之国恢复往日的生机、还想看到族人们言笑晏晏地唤他阿宴。
所以无论顺境逆境,他都千方百计地想着活下去,最少要活到他寻找到复活族人的办法。
这些事都已是过眼云烟,可他在神庭所遭受的那些屈辱却如一根利刺,让他如鲠在喉。
他不禁想,他会有机会将那根刺拔除吗?
离放置有他的泥塑的那层楼仅剩两三楼,他伸手擦了擦滴落到眼睛里的汗珠,一鼓作气地爬了上去。
通天塔有不灭的长明灯,那些用以点燃的灯油都是通过搜刮百姓来的——
每年腊月十九是人间的千灯会,据说神明会在那一天出巡人间,家家户户都会在那天准备好丰盛的供品,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诸事顺遂。
他们会在门口挂上一盏或是亲手做的、或是买来的灯,灯里放置的则是一年辛苦积攒下来的灯油;传说谁的灯最漂亮,神明就会垂怜、眷顾谁家,来年的愿望也能实现。
至后半夜,必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灭灯烛,传说那是神风突起,神明降临,在嬉闹或祈祷的众人便将那场大风作为歇息的信号,唯恐冲撞了神明。
待到第二日晨起,灯里的灯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消失的灯油,便成了通天塔中长明灯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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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庭诘问
时宴来到塑有自己泥身像的楼层,在自己的神像边坐下,他靠在“自己”身上,内心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这大概便是信仰所能带来的慰藉吧。
他终于知道,在解忧国为何追求长生之风在乘黄一族消亡后依旧兴盛,楚齐贤也一直鼓励百姓们追求此道——税收繁重、苛捐杂税严重,民不聊生,在这样的环境下,百姓若没有信仰和寄托,暴乱、起义恐将时时发生。
通天塔中长明灯燃烧所产生的芬芳仿若有镇痛的功效,他捂在内丹处的手渐渐放开,筋疲力竭后迟来的困倦感令他昏昏欲睡。
他用手搓了搓脸,打算起身一举登顶,却忽然闻到了一丝不属于灯油的甜腻味道。
这个香味,有问题。
他凑在自己的衣服上仔细嗅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乎刚才萦绕在他鼻端、若有若无的香气是错觉。
他不相信那是错觉,于是便撩开衣服凑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上又嗅了嗅,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摇摇头,心里暗笑到底是自己太敏感了,随即站起身准备继续攀登。
起身的动作有些大,他腰间被包住的铃铛发出了一串沉闷而微弱的响声。
时宴向前迈步的动作顿住,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铃铛,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了几乎微不可察的气味。
那个味道似曾相识,时宴却始终想不起它是属于什么的味道。
他透过通天塔的窗户看向窗外,今日月朗星稀,墨蓝色的夜空在圆月与星辰的挥毫下成为一副深邃的画卷,从月亮所在的方位可以判断,现在已是三更天,他要在早朝之前赶回家中,是要抓紧些了。
他在攀登的过程中,一直在想那个味道究竟是什么,终于在接近塔顶时,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复苏了——
那是千里追魂的味道,沉骛在今年开春祭前追踪他时用过。
时宴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向来反感别人近身,因而就算是更衣,他也从不假他人之手;更不用说制作千里追魂的原料稀少而昂贵,每年能产出的数量十分有限,知道这种蛊虫饲料的万无一二。
这么推算起来,能给他的铃铛抹上千里追魂,只有沉骛。
沉骛是什么时候在他的铃铛上涂上千里追魂的?是在他们尚未成为爱侣的时候?还是他们每次温存的时候?抑或是方才对方撒娇着说受伤的时候?
他早知道沉骛接近他目的不纯,却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一直在默默监视着他,对方对他的情意,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恨不能早些从神庭回去,站在沉骛面前质问对方,让对方将所有话都讲明白才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若是对他毫无情意,他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卑贱。
最重要的是……他真真切切地喜欢着对方,他不想刺破这层名为两情相悦的面纱,就算情谊是假,他也想陷在这罐有毒的蜂蜜中;就算要抽身,也要等对方真的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他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呢?
神庭的门终于出现在时宴眼前,大门敞开着,过于明亮的光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挡。
第52章 18.2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自高处而来的箭裹挟着肃杀之气射向时宴的颈部,千钧一发之际,时宴想的居然是——沐剑居然不再瞻前顾后,一心一意地想杀了他。
时宴会这么想,自然不是自作多情地认为沐剑对他还有什么未了的情,只是神庭中的天规天条有云:神明若随意杀害神明或人类,自己也将被同等处置。
这是沐剑除神庭有结界,未得指令无法轻易下界外,一直买凶杀人,不曾亲自动手的重要原因。
时宴侧身闪过,但还是没能彻底躲过,脖颈处细嫩的皮肉被箭划破,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还有三阶台阶,只要进了神庭,沐剑就没办法杀死他——在神庭内,神明将受到约束,只要动手,必然会被天兵天将察觉并遭到反噬。
沐剑见一箭不中,再次搭弓射出,他三箭连发,三支箭朝着时宴的上中下同时射去。
他向来以神箭手自称,因此有十足的把握杀掉时宴,因此箭还未至,他就露出了嘲讽的笑。
说时迟那时快,时宴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大门中央、逆着光的沐剑,对方依旧高高在上,而自己仍不得不被对方轻蔑地俯视着。
因为逆光,他对箭飞来的方向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凭着声音判断箭是如何射向他的。
他下意识卧倒在地,最下方的箭擦着他的后背过去了,只给他留下一道在夜行衣上看不见的伤痕。
但沐剑不知,他以为时宴在他多次的攻击下毫发无损,恼怒得提鞭欲上——在他将时宴内丹鞭笞出裂痕后,他就用时宴的硬鞭作为武器。
是羞辱?还是缅怀?没有人知道沐剑的用意。
可神庭的结界限制了他,他没能穿过那扇无形的门,反而错失了再次射杀时宴的最后时机。
时宴趁着沐剑被结界弹开的一瞬间爬了起来,闪身进入神庭。
待沐剑反应过来,时宴已端坐在案前,他纵然再不情不愿,也没办法再动手。
“你要杀我。”时宴先开了口,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
“是。”沐剑也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若不是我现在无法杀掉你,我会选择马上动手。”
时宴冷笑一声:“不要长生丹丹方了?还是你终于明白了,你用刺杀威胁我并不会有任何结果?”
原本隐约可见怒意的沐剑突然暴走,他揪住时宴的领口,正打算开口,后又将手颓然放下,他凄恻一笑:“我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时宴也笑,可笑容里却品不出多少真挚,只看得见嘲讽,他道:“你作为蛊雕最有天赋的后辈,一路顺风顺水,才名、艳名皆是唾手可得之物。”
说到这里,他很难再保持心平气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可你仍不知足,一心追求长生,将我的族人赶尽杀绝。上天却不惩罚你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你仍旧成为了神明。”
“你为兽时求长寿,为神时求永生,为了一己私欲戕害多少性命,唯一未成功的不就是这件事么?”
“就因为这样,你便说做什么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如今你对我痛下杀手,是因为想将人生唯一一件失败之事的痕迹抹去?还是终于明白了,我永远不可能将长生丹的丹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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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18.3
沐剑嘲弄一笑:“所以在你眼里,我虽一路顺风顺水、天赋超群,但却是屠你满门、十恶不赦的罪人?”
在沐剑的挑逗下,时宴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他答:“难道你还想罔顾事实为自己辩解么?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何孜孜不倦地杀我?难道这也有苦衷?”
“我从未想否认这些事。”沐剑道,“你今日既然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缘由。你族人被我杀死,我的族人亦是,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同你说话,你为何不行?”
时宴一时语塞。
沐剑道:“时宴,你要清楚,我此刻杀不了你。而你只要踏出神庭,你我将不会再有这样对坐谈天的时候。”
时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率一些。”
沐剑道:“今日就让我用沐剑的身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你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未来。”
他注视着时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今日过后,你与我,不死不休。”
“好。”时宴撩开夜行衣,用更放松的姿势坐在沐剑面前,“今日你我所答之事都不可有半句谎言。”
沐剑颔首问道:“你今日为何来找我?”
时宴答:“我想知道你同楚齐贤的关系。”
沐剑面露讥讽,简短地道:“曾经结盟,已分道扬镳。”
时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先前刺杀我,是想让我时时刻刻处在生死威胁中,只要交出长生丹丹方,便可摆脱惶惶不可终日的处境。同楚齐贤结盟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他抬头看沐剑,见对方没有反驳,终于抛出了想问的问题:“你寻找长生丹已有近千年时光,为何突然不再以我的生死要挟我,而想真正杀死我呢?”
沐剑再次暴躁起来,他举起手上的硬鞭,将石制的案几砸得稀碎,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得到发泄。
他喘着粗气答:“因为就算我此刻就能得到了长生丹,我也毫无用处。”
他欺身向前,鹰爪一般的手指钳住了时宴的脖颈,他看着时宴的脸因喘不上气而变得通红,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时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并未用迎战的姿态面对沐剑,只能试图用手掰开沐剑的掣制。
好在沐剑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下死手,他猛地松开时宴,失望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时宴抓出的血痕,喃喃自语道:“真可惜啊,我只要再用些力气就能杀死你,可是我只要再用些力气就会引来神将。”
“在杀死你之前,神将就会将我抓住,然后……”沐剑将右手变成身为异兽时的模样,他用那只布满鳞片的鹰爪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吐字,“然后这样杀死我。”
他松开了手,怔忪地看着时宴。
“我永远无法亲手杀死你。”沐剑仿佛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癫狂地大笑,“多么可笑,我永远无法亲手杀死你!”
时宴捂着自己的颈部咳嗽不止,他从牙间挤出两个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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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旧事重提
“是啊,我就是疯子。”沐剑并不否认,他神情低落,轻声道,“世人只知我癫狂,却不知我为何发狂。”
时宴无法共情沐剑,他不知道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但他清楚地知道,旧伤未愈的他不是沐剑的对手,就算他与沐剑旗鼓相当,他也杀不了沐剑——沐剑受天道的制约,他也是。
他的问题都问完了,再待下去只会让双方的杀意布满这个房间,于是他起身,准备不辞而别。
沐剑发现了他的意图,出声喊道:“我还未曾问你。”
时宴没再往前走,他听身后的沐剑问:“在你还未成年时,你曾拒绝了我的求见,为何?”
时宴愕然转身:“你何时来拜访过我?”
“当年你是乘黄一族最闪耀的新星,而我只是蛊雕一族藉藉无名的小将,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时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母亲同我母亲一样,出身卑微,却都拥有独爱着自己、且身份高贵的丈夫,我以为我们会多一些话聊,就冒昧拜访了你。”
当然那只是沐剑从旁人口中拼凑出的故事,从沐剑记事起,他的母亲伊苇就囿于小小的庭院中,他一年也见不上他父亲几次。
据说沐霆迎娶伊苇后,因无法得到妻子娘家的助力,再加之小沐剑从未展现过任何方面的过人天赋,沐霆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在现实面前,曾经的情意脆弱得不堪一击。
沐霆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将伊苇关入大宅中,自己又娶了一房能为他带来助力的美娇娘。
沐剑的童年是在白眼和冷落中度过的,别人嘲讽他有母无父、看不起他几乎为零的天赋,他母亲所居住的后院是他行走的灰暗地图中唯一一抹亮色。
在沐剑成年时发生了两件大事——他争取到了进入闭关室的资格,而那一年他母亲给他的生辰礼物是一颗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长生丹。
沐剑以为这个命运的转折点是上天的恩赐,却不知道这将是一个让他的生活江河日下的转折。
在蛮荒之地,异兽往往以飞升成为神明作为兽生的最终目标,但修行者千千万,能真正成事者寥寥无几,这些人往往都将成为庇护家族的所在。
沐剑以为只要他够努力,就能成为其中一员,让母亲走出那方小院,重新拥有笑容。
可惜他终究不是那块料子,他出关后武艺无甚长进,而他的母亲因郁郁寡欢,彻底病倒了。
沐剑将他母亲在他成人时给他的长生丹拿了出来,要让他母亲吃下。
伊苇自然不肯,无论是去白民之国拜访时宴,亦或是主动争取进入闭关室的名额,在她看来都因自家儿子追求得道长生而起,作为母亲的,怎会愿意成为儿子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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