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叶宁一个头两个大。
比起陆司淮,他觉得现在的翟文星可怕得多。
叶宁不再犹豫,俯身坐进副驾驶。
“路上小心。”翟文星站好最后一班岗,挥手告别。
叶宁点了点头。
陆司淮将副驾的窗户升起,启动引擎,车辆驶离码头。
前方渐渐驶入主路,道路旁灯光渐盛。
“翟文星说什么了。”陆司淮随口问。
叶宁无奈,沉默良久,扯了扯胸前的安全带:“…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陆司淮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你怎么说的。”
叶宁:“。”
“没有。”叶宁面无表情答道。
陆司淮笑了一声,将车上温度调高两度,车上重新安静下来。
叶宁偏头看着窗外。
前面一个红灯,陆司淮将车停下,侧过头,看了副驾驶位上的人一眼。
从昨晚那一串未接来电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模样……或者更早。
两小时后,车在饶水山半山腰停下。
叶家别墅就在半山腰。
叶宁在车上醒醒睡睡一个多小时,一想到要见爷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笼罩全身,连“是陆司淮送他饶水别墅”这事的冲击性都几近于无。
陆司淮的车没有开进去,就停在别墅外。
叶宁在车上静静坐了好几分钟。
叶宁坐了多久,陆司淮就等了多久,没问什么,也没催他,直到叶宁松开安全带。
“风大,早点进屋。”陆司淮最后说了一句。
叶宁扭头看了陆司淮一眼。
该请他进屋喝杯茶的…如果这是他家的话。
今天不适合。
叶宁起身下车,即将关车门的瞬间,他顿了下。
山风将他头发吹起,叶宁转过身,微一俯身,敲了敲副驾的玻璃。
车窗缓缓落下。
借着那方小小的窗框,叶宁与车内的陆司淮对视片刻,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脸。
山腰道路两旁灯光完全亮起,蜿蜒而上,似是无尽无穷。
叶宁就站在一盏路灯下面,眉眼弯弯。
“路上小心。”
陆司淮忽地有点想抽烟,没有缘由的。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很轻地敲了敲:“嗯。”
“那我进去了,你慢慢开。”
说完,叶宁转过身。
白色身影沿着别墅外的石阶慢步走上去,消失在路尽头。
陆司淮隐约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回来了”。
他从车上下来,靠着车身,从外套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眉眼半阖着,将烟点燃。
青白色烟雾在火光中缭绕。
二十多分钟后,陆司淮手机铃声响起。
姚博文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送到了?”
陆司淮“嗯”了一声。
姚博文:“那你现在在哪?”
陆司淮:“饶水山。”
姚博文:“还在饶水山?”
姚博文原本以为陆司淮正从饶水山下来,可他隐约听见打火机清脆的声音,陆司淮从不在车里抽烟……
“你在饶水山哪里?”
“山腰。”
“你不会…还在叶宁家别墅门口吧?”
“嗯。”陆司淮的表情隐在山间夜色里。
姚博文:“?”
“人都送到了,你还在那干什么?”姚博文也不知道陆司淮在那边站了多久。
陆司淮将烟挟在指间,很淡地说了一句:“等等。”
姚博文极其不解:“等什么?”
陆司淮没答,他想起叶宁在知道叶老董事长飞机回国时的神情,皱了皱眉。
指间猩红光点被夜风吹得忽闪忽灭,烟身很快下去半截。
姚博文总觉得陆司淮现在的语气很熟悉。
很像…很像…对,像极了昨天在情人崖边,对他说“看着他,别让他离崖太近”的语气。
虽然姚博文看不见陆司淮的神情,但他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
——陆司淮身上带着烟,但其实没有瘾,也不常抽,只有在压情绪的时候,才会抽一根,抽得越凶,情绪也越重。
这两天见他抽烟的次数比这两个月都要多。
“你不放心叶宁?”姚博文疑惑道,“你不放心什么?整个云江谁不知道叶老爷子疼孙子,叶宁他能……”
姚博文倏地顿住。
他这感觉也太熟悉了。
当时他也是这么想当然地认为叶宁肯定不会从崖上掉下去,然后一分钟后,悬崖边下起了饺子。
“都回家了,”姚博文虽然觉得这感觉该死的熟悉,可理智终归占了上风,他说,“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叶宁都到家了,怎么想都不会有事……”
然而,就在姚博文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转弯刹车声。
“什么动静?”
电话没有挂断,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已经不再回答。
姚博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过了不知两分钟还是三分钟,亦或更久,姚博文终于听到自刹车后第一道人声。
不是陆司淮。
而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那人着急忙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陆、陆总,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小少爷……”
电话骤然挂断。
第21章 车祸
饶水山位于云江南侧,位置稍偏,可因为盖过风水宝地的章,寸土寸金的名头不比云江中央金融贸易区差,最后被叶氏收入囊中。
叶家别墅位于半山腰。
山上入夜似乎更早,叶宁在台阶最后一层停下脚步,遥遥望向山脚。
山下长宁街万家灯火。
叶宁忽地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等下要说什么?会被发现吗?他能对着一个陌生人喊出爷爷吗?
叶宁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学生时期曾念过的几句诗。
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怯。
……他现在的状况用近乡情怯大概也不合适。
只是它们倏地自己浮出来了,非本意而又自然而然地。
叶宁站在院子里停滞不前,正想到等会儿要说什么,一个人影朝着他跑过来。
他抬头一看,是爷爷的私人助理,秦理群。
从刚开始住院到现在,爷爷一共给他安排了两个私人助理,后来替他安排游轮事宜的便是秦理群。
明面上是助理,实则是集团高管团队成员之一,同时也是爷爷的亲信。
“回来了回来了,”秦理群边跑边朝着里头喊,“不用打电话了,回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山间别墅像是被启动开关键,一下子热闹起来。
“让厨房把炖好的汤品端出来。”
“拿件外套过来。”
“唉唉唉,董事长你就别出去了,让秦助把小少爷带进来就好。”
叶宁听着忽远忽近的人声,觉得自己好像悬在空中,没有着落点。
秦理群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件外套,从花园一路跑到门口,气喘吁吁把外套披在叶宁身上:“昨天刚掉进海里,今天就穿这么一件?也不怕董事长担心。”
许是因为见到熟悉面孔,叶宁心平稳几分。
“不冷。”他说。
秦理群领着人往别墅走:“在码头有没有等很久?也是我太着急了,董事长突然回来,各种后续事宜堆在一起,都忘了今天是假期最后两天,没提前让司机出发去接你。”
“没事,没等久。”叶宁把肩上外套拿下,挂在臂弯,顿了下,问:“爷爷呢。”
“屋里呢。”秦理群说着,“唉”了一声,“你落水的事董事长已经知道了,一晚上没睡,昨晚给你打电话又都没接到,着急忙慌就赶回来了。”
叶宁喉咙有点干涩,浅浅吐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才开口:“昨天有点累,洗了澡就睡了,后来给爷爷打电话的时候,留在那边的秘书说他已经在飞机上了。”
“知道,”秦理群道,“联系不上你,董事长就给翟家少爷打了电话,问了情况,还知道是云想的陆总救了你。”
听到陆司淮的名字,叶宁顿了下,又想到是从翟文星口中提到陆司淮,脑海里一下闪过那句“别太爱了”,竟莫名有些心虚。
叶宁:“。”
叶宁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很平静:“翟文星都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秦理群偏过头去看叶宁,“但能感觉出来关系应该很亲密。”
叶宁:“就…也还好。”
要说多亲密,应该也算不上。
但陆司淮救了他,今天又送他回来……
“是吗?”秦理群闻言还有些诧异。
叶宁“嗯”了一声,默了几秒,低头看着地上砌起来的鹅卵石:“…算吧。”
“我以前也没听说这事。”秦理群道。
“说不定是海金和云想未来有什么合作动向,”秦理群直言,“看来是我们消息不灵通了。”
“海金和云想?”叶宁忽然有些听不懂话题了。
“对啊,”秦理群说,“昨晚董事长给海金的少东家打电话,翟家这位少爷在电话里大夸特夸云想陆总,说他是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你的,也是陆总将你救回岸上,然后带回别墅的。海金的少东家和我们合作过几个工程,为人我也熟悉,很少见他这么夸过一个人,话里话外都有给他搭桥牵线的意思,像是要引荐给董事长,我以为他和云江这位新贵陆总关系很亲密呢。”
叶宁:“…………”
叶宁脚步微一踉跄,秦理群连忙将人扶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摔了。”
叶宁撇过头去,站稳:“没事。”
见叶宁没事,秦理群继续开口:“还有云想这位陆……”
“秦叔,”叶宁不经意捏了捏有些发烫的耳朵,面无表情打断秦理群的声音,“换个话题吧。”
秦理群:“换…什么?”
什么都好,就是别说陆司淮。
叶宁心不在焉,又不好强行换别的话题,于是说:“爷爷突然回来,对那边的项目有影响吗。”
这下轮到秦理群半天没出声。
叶宁没听见回答,转过头去看他,结果就看到秦理群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叶宁问。
秦理群皱着眉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定,艰难又心虚地开口:“小宁,还有一件事,董事长一直没敢跟你说,也让我们瞒着。”
“就是…其实董事长他在北美那边的项目很早就结束了,他没回来,是因为遇到了一点小事故,受了点……”
然而秦理群话没能说完。
因为庭院那株苍劲的罗汉松前骤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有点瘦,但腰板很直,须发都是精神的黑色,他戴着眼镜,此时穿着一套黑漳缎桑蚕丝制成的太极服,看起来极其方正质朴,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右手那根闪着冷银色、充满现代金属气息的、装着大四角助行器的拐杖。
——无论怎么看,以他的身量和精神,都该配一根龙头文人杖才对。
因为隔得远,庭院灯光又不似屋内亮堂,叶宁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可心口却忽然不受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身旁人的话证实了他的预想。
秦理群明显有点着急起来:“董事长,你、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等吗?你的腿…”
秦理群话没说完,被一声有些嘶哑的、同时也很刻意的咳嗽声打断:“站那干嘛,怎么不过来。”
秦理群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扭头去看叶宁。
可叶宁没动。
剧烈的心跳让所有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
“不过来,是想爷爷过去?”那人说完,用着与秦理群刚刚如出一辙的心虚语气又咳了下,然后嘟囔道,“不过来就不过来,那爷爷过去也一样。”
老人朝着他慢步靠近。
叶宁总算知道那根带着助行器拐杖的作用,因为来人的腿有些微跛,像是受了伤。
叶宁思绪还没转过弯,可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就要跑向爷爷——
下一秒。
庭院里灯光倏地全部亮起,叶宁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和爷爷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一模一样的气息,叶宁记在骨子里的熟悉的气息。
叶宁只觉得身体每一条神经都在发疼、颤抖,骨骼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身体内像破了一道口,有什么东西发出嘶声裂肺的哭喊,从那口子里涌出来。
是眼泪。
眼泪从叶宁眼眶中无止无尽地淌出来。
叶绍章从没见过叶宁哭成这样子,
他只是哭着,没叫没喊,却让人感觉到撕心裂肺。
叶绍章几十年人生中都没有过这么棘手慌张的时刻,他慌到连助行器都扔在一旁,也不顾脚伤,带着微跛的脚步小跑过来,用宽厚温暖的手掌去抹叶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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