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拥抱接吻了几分钟,再一起出门去帮忙收拾行李。
颜悦还在睡觉,这会儿是嘉姨在收拾,看到游暝游霁是从一个房间出来的,就难掩唉声叹气。
嘉姨整理癖,有自己的收纳思路,并不觉得两个男生能有数处理好这些大包小包,碍事添乱的嫌疑更大。
便只是让他们把行李箱的礼品都放到桌子上。
“礼物等夫人醒了再给你们边拆边收吧。”嘉姨说,打开另一个箱子,“这两本相簿收好,过后大少爷你们就忙你们的吧,不用在这儿了。”
相簿按游家传统,都是收在书房的某格橱柜里。
游暝游霁边过去边翻看,里面记录了颜悦这六年在国外的见闻。
照片里的她洋溢着很天真的惬意,可以猜到拍照的人是谁。
纪先生很细心,不仅把漂亮的瞬间都记录下来洗出来,还在背面都标注好了地点和精确到小时的时间。
游暝翻了一会儿,啪地一声合上,插进游家大大小小的相簿中间。
插得很深,像不愿被人抽出来一样。
这行为幼稚得不行,但游霁见他一脸严肃,就也没笑,抽出另外一本:“我们来看照片吧,游暝。”
“你那本是小叔年轻时候的。”游暝说,“要看就看这本。”
他似乎对这些封面都是印花皮革的相簿了如指掌,食指一动带出一本。
随意一翻,是两个小男孩在游宅花园里玩赛车的样子。
那种真正按照儿童大小定制的赛车,一个有点肉乎乎的小男孩坐在里面,笑起来眼睛一条缝,嘴角两个很圆的窝。
车外站着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毫无表情,眼睛黑漉漉的,手插在兜里。
这么小的男孩手就开始插兜了,装酷到呆萌。
游霁目光定格。
“……这不会是我和你吧?”他看着赛车里的人,明知故问,声音一下子颤起来。
身为回忆专家,但毕竟回忆里自己都不会有样子,游霁撞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很陌生。
陌生中又有一种很涨的情绪涌来。像是被旧时光淹了下。
“你觉得呢。”游暝说,又继续翻了翻,扬起又合拢的游霁单人照像标签借记忆的索引被扯出来又放回去。被游见川抱着举过头顶,两周岁生日宴在豪华餐厅的蛋糕前大哭,穿着小姑娘的衣服扎着小辫怒视镜头……
更多的是和家人一起,在科技馆,在画展,在游艇上,照片里不止游暝,还会有游见川、颜悦、游家的各种人。
游霁满胸酸胀。
假扮次子他对游暝好奇的阶段,就在颜悦默许下翻了家里不少相簿,当时都没看到这本。
他以为与自己有关的照片都被游见川处理了,此刻才知,它们都被悉数保存。
游暝又翻到一张曝光很足的合照,游霁直接喊出来——
“网球场!”
小男孩晒得满脸通红,咬着吸管在喝AD钙。旁边,他哥做出给他扇风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这么热大人还要来纪念拍照,一张小脸很不耐。
“怎么网球场这张这么激动。”游暝不解,“你那时候有打网球的梦?”
那倒没有,只是那天是游霁视角下第一次对“哥哥”行动具象化的一天。
他摇摇头,小声:“可以把这本相簿给我吗,我今晚睡前看。”
“现在不看了?”
“不看了。”
再看他可能要泪失禁。
那可是自己曾被爱过的瞬间。六岁前的桩桩件件与时时刻刻。
“先换一本吧,我想看你十岁以后的。”游霁抽出一本挨着的,游暝解释:
“这里面主要是我和游弋。”
“嗯。”游霁兴致很高地点头。奇了怪了,这本他以前也没看过,翻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个问题。
“游暝,你说游弋会同意我和你在一起吗。”
“……应该会吧,他很好。”游暝轻声,“我对他很抱歉。”
“抱歉什么。”
“就不是个合格的兄长吧。”游暝垂眸注视着照片里少年瘦削的脸。
他是在游弋重病到去世的那段时间,才彻底意识到亲弟弟在心中的分量的。
而在早先时候,十岁到十三岁那段尚未懂事通透的幼稚时间里,甚至还总有一种游弋把他原来的弟弟挤走了的感觉。
游霁可是他亲手像管宝贝玩具一样呵护长大的,游弋又总是缠绵病榻。起初感情的天平的确是天差地别。
后面才渐渐意识到,他们其实不是在一个天平上,不需要拉在一起衡量。
他对游弋爱得太少,也永远无法再弥补。
游霁察觉游暝又有心情凝重之势,忙又岔话题:“这两本相簿之前也是放在这里的吗,怎么感觉和别的不一样。”
角落有磨损和卷边,仿佛翻了很多次。
“没,之前在画室那边的。”游暝回答。
游霁点点头,没在说什么。
颜悦一个时差倒到第二天上午。那时游霁眼睛还肿着,是昨晚翻完了相簿的缘故。
大家一起吃午餐。餐厅难得又多一口人,游见川终于不逮着游霁,和颜悦有来有回地聊着。
颜悦提到纪先生,说他很细致。
游暝忽然插了一句:“妈,想和纪先生在一起么。”
很直接,颜悦安静了一秒:“有一点吧大暝,你介意妈妈这样吗。”
这话听起来非常理智和冷静,游霁看着颜悦,听见游暝语速加快了少许。
“不用管我。你有你的选择就好。那我和他在一起,”他搭了搭游霁肩膀,“你和纪先生的那种在一起。你会介意吗。”
游霁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游暝说了什么。
他口吻太平静了,话题也转地得过于迅疾突然。
他就直接这么问了。游暝说的“办法”竟就是直接这么问。
游霁始料未及,霎时不敢看颜悦表情,头往下低。
游见川筷子都掉地上了。被游霁捡到,换了一双。
颜悦眨眨眼睛:“这是你的选择吗。”
游暝说是。
颜悦转头看另一个人:“也是你的吗,弋宝。”
游霁一激灵,抬头:“…….是。”
颜悦目光很认真:“那告诉妈妈,你开心吗。”
“开心的。”
“开心就好了。”颜悦满意地笑出声来,“那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她说话掷地有声,面容平和,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是不清醒的样子。
游霁的心跳本能地脱缰,游见川疑惑地皱起眉。
就嘉姨,急了:
“夫人,你搞错了!大少爷的意思是,他要和游弋谈恋爱。那怎么可以呢?”
“但他们很开心呀。”颜悦理所当然道,
“我的孩子,谈怎样的恋爱都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了。”
“那怎么行!夫人你也说了,都是你的孩子!你的两个孩子不应该在一起啊!”
颜悦双手捧住碗,听着嘉姨焦躁的声音,露出越来越懵然的神色。
“这样么,那…….”
“没事。”游暝说,“妈,饭后我再给你说,好么。”
第89章 谁早就准备好
颜悦迷茫地听着游暝的声音,慢慢点了下头:“好。你待会儿给我讲。”
她垂眸喝起汤来,不再说话。
气氛绷起一根弦,归国后第一次家庭午餐本祥和的氛围,因为游暝贸然的话而截断。
游霁觉得,如果之前颜悦都还能算是一种思维清醒,此刻是彻底混乱了起来。
她开始挠头发,心绪不宁地,渐渐地,又宛如被什么击中一样,整个人小幅度地抖起来。
眼泪掉到汤里,在座之人都大惊失色。
游霁站起,无所适从地喊了一声:“妈妈……”
面对游越南和游见川,游霁都没再有过的悖德和愧疚感又一次覆了过来。
在颜悦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眼泪里,和游暝在一起,好像又变成了一场犯罪。
但也只是负罪罢了,他不后悔,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嘉姨带着颜悦去吃药,游见川表情难看,抱着胸:“把你们妈气哭,这就是你们满意的结果。”
之前在游暝和游霁的坚决下,他默许了两人在一起;
现在颜悦一直良好的状态突然崩塌,老爷子快消失的看不惯又有所依仗地冒头而出。他瞪着游暝:
“你怎么想的,突然就这么说,让你妈怎么接受。”
“顺口就说了。”游暝道,母亲的眼泪没有让他的神情有所波动,显示出一种“情感缺失”的冷漠。
“迟早要说。”
“胡闹!你妈已经在难受了,我看你待会儿还怎么劝她同意。”
“她不是因为我和游霁在一起而难受的。”
“?”
“她刚刚也已经同意了。”游暝说得理所当然,煞有介事,“她说我们开心就好了,尊重我们的选择。”
“你妈那是同意?她根本没搞清楚你和游霁的关系,她的开明也不是建立在你和游霁身上的!”
颜悦地震产子后,精神和生理都需要静养,单纯的母亲式“照顾”,她起初确实没有对那个时候的俩孩子做过多少。
她也时常自己说不是个负责的母亲,游霁却觉得,她已经很好很好了,本就不需要定义传统母亲的样子,而他小时候奠基的很多价值观都是颜悦塑造的。
比如她会支持说有口音的外语,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保留特色;
不介意游霁跟着游暝把颜料涂到墙上,认为那是创作的过程。
她甚至不问他们长大想做什么,只问当下的状态和心情。
游霁怀疑游暝那种随意而安不拘小节的体验哲学,都是被颜悦影响的。
她确实是很开明,很温柔的人。游霁笃定,如果不是他是被看做游暝的弟弟进入游家、进入她的视野,如果自己不是作为游弋的替代品、作为安抚她情绪的一味药,那哪怕自己就真还只是个混地下乐队说着脏话满脸痞气的坏小孩,或者身份更差一些,和游暝在一起,她也会欣然同意。
游见川:“游暝啊,你不会想利用你妈妈的病吧。让她就这么蒙昧不知半懂不懂地同意你们在一起吗?你妈妈不傻,稍微一被人强调是她的两个孩子,她就完全明白了啊。”
“我知道。”游暝说,“爷爷您不用想这些,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数,全家也就你有数了,让我们都跟着你闹!”游见川说,“做事好歹给我们商量一下,你到底该怎么给你妈说清楚?”
“还能怎么说。”游暝站起来,“我就告诉她,弋宝不是游弋。”
沉稳到势在必得的嗓音,对别人来说是众所周知,对颜悦来说却是揭露一个难以理解的颠覆真相。
这真的能说清楚吗?
况且就算说清楚,那意味着就要让颜悦接受游弋已经去世的事实?这会不会未免太冒进了些?
游霁脑子里有点乱,认为就算是告诉,也是得想一个更妥帖温和的方式,开口试图打住游暝的行为:“那个,游暝——”
“跟我过来。”游暝打断,看着他的眼睛。
游霁的话又瞬间消失了。
游暝对游见川说:“爷爷,我们去准备一下。您就别操心了。”
“大暝,”游见川忧心忡忡的,又一次嘱咐。
“……别伤害你妈,到时候你承受不住的。”
他之前说不打算帮游暝游霁劝颜悦,现在才发现他哪是不打算,是压根不能够,对目前的局势毫无建议可提供,因为颜悦的状态就是个动摇不定的未知数。
游暝说:“嗯,我会的。”
颜悦吃过药后去了画室。
游霁本跟着游暝,游暝却按住他后脑勺:“你自己待着,我和妈说话时先别忙过来,等我叫你你再过来。”
游霁一愣:“……你不让我和你一块儿吗。”
“先别忙,毕竟是要给妈重新解释你是谁。她分清楚了你再过来吧。”游暝眉宇微微皱着,察觉到游霁仰着头的表情,又捏了捏他耳垂,“乖。”
“哥。”游霁说,“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毕竟决定他们要谈恋爱,要在一起,就必定要预演到这一刻。
游暝笑了笑,虽然眉间仍皱着,却是很轻松的笑容,“差不多。”
于是游霁听话地离开了。
又不听话地去了画室后的阳台。
夏天邵忠和陶姨他们在这里打理了更多绿植,游霁无声地藏在这儿,透过玻璃门,可以察觉到画室的动向,也能听见声音,只是没那么清晰。
但他听力好,就没什么大问题。
——他着实想知道游暝该怎么和颜悦说。
颜悦吃过药却还在低声抽泣着,面着一堆从国外带回来的半成品油画。
嘉姨没办法劝慰,只能无力地递着纸巾。
后面游暝拿着两本相簿走了过来,嘉姨语重心长地冲游暝耳语忠告,游暝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心。
嘉姨离开,画室只有母子两人。
游霁靠着玻璃门,看到阳台角他送给游暝的那长寿的芦荟,便走过去,焦躁地摸了摸厚厚的叶子。
绿植掩映中,他看见游暝轻轻地拥了颜悦一下,很低地喊了声:
“妈。”拾手拂去母亲脸上的眼泪:“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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