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办?”丹尼尔蹙眉,担忧地看着辛西娅:“你不是有舞台恐惧吗?最开始就是因为你没法单独上舞台,才会有同步乐队啊。”
辛西娅眼神暗了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状态好多了,一个人上台也不会恐慌。
“其实目前的状况,不管大家解不解约,都会有一段时间很难接演出,情况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我了,我主动提起,就是想说,没关系的。
“能有机会跟大家共事,一起jam,一起写歌,一起表演……我觉得很幸福。这一年里,我成长了很多,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的可能性。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也不想成为大家的阻碍。一旦要续约就是整整五年,眼下这个节点太不巧,连我也想不出什么劝你们留下的话。
“你们年纪都还这么小,有太多能做的事,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我希望你们可以慎重考虑,不要因为觉得愧疚、亏欠,影响你们的最终决策。你们的人生是自己的,只要不亏欠自己就够了。”
日落之后,空气里多了些来自海洋的潮湿。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在一片寂静的沙滩上显得尤其刺耳。
谢桑榆听出了辛西娅的意思,看向丹尼尔问:“丹尼尔,今年九月你要去波士顿读大学了吧?如果没发生这次的事,你原先是怎么打算的?”
丹尼尔垂下眼皮:“我原本是想再推迟一年入学的。波士顿大学的课程不算轻松,离旧金山又很远,排练和演出都不太方便。我父母不太乐意,已经轮番劝过我很多次了;可是难得乐队发展得这么好……”
丹尼尔说到这才发现,原先用来与父母解释争辩的由,此刻已经不适用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不再出声。
杰西卡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但起码至少……你还有地方可去。”
杰西卡小声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
她今年就要从BC毕业了,本以为自己进了乐队,成了鼓手,总算是家人眼中的“有事做”了;可现在乐队这个状况,不会发歌也不会演出,她就没了继续游离在“正事”、“家族企业”之外的由。
杰西卡虽没特意提过,但随着同步乐队慢慢出名,她的身份也不再算是秘密。她们家族是Splash乐器的实际拥有者。最开始她往BC的排练室里换鼓,只是她跟哥哥捎一句话就搞定的事。
她家在媒体面前不算高调,但也没到隐姓埋名的程度。一开始战火只是烧到成员自身,但过去没多久,作为半公众人物的杰西卡的家人也成了目标;这事也几乎成了Splash的品牌丑闻。
可打开聊天软件的时候,家人发来的消息全是安慰她的;让她在马里布跟队员们好好放松,好好休息,不要被网上的言论影响心情。
丹尼尔见杰西卡这样,脸色也变了变,柔声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杰西卡抬起头,笑了笑:“能怎么办,Splash的大门朝我敞开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希望我进公司。
“我家所有孩子都从小就很喜欢音乐,也都学过乐器。但我大哥大学的时候主动读了商科;我二哥好一点,读了艺术管。只有我从小到大,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很纯粹;从不会有必须妥协的情况。
“但说实话,我有点不敢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了。因为我热爱的事物、想做的事情,开始伤害到了那些一直在用尽全力保护我、珍爱我的人。”
柏然也在手机上看到了Splash的词条,不少人参与了线上联名抵制,连带着几个代言人也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杰西卡……”柏然想安慰安慰她,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你还好吧?”
杰西卡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失落,又像是如释重负:“我还好。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洒脱。我也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会因为这些东西而纠结、痛苦,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柏然心中一阵凄凉,忽地想起陪谢桑榆一起熬夜开车的那晚,无意间播出来的那首《开到荼蘼》。
大家为了做好同步乐队,曾同上位者据力争,也曾为了写歌几乎住在排练室里。能到今天,没有一个人愿意轻易放弃。
可这个世界本就瞬息万变,永恒的东西太少太少;转眼间,眼前的一切都在暗示着结束。
一年前,五个人因为机缘巧合聚在一起,满腔热血地追逐一个多舛的音乐梦想,他们从来没有害怕过。
一年以后的现在,在加州朦胧的蓝调时间中,五个人冷静且沉默,各自着脑中的万千思绪。
夏天要结束了吗?
这段兵荒马乱又意气风发的、明媚而热烈的、珍贵的青春,好像要结束了。
正如太阳会落下,时间会向前;人也无法长久地停在同一个地方。
晚上,辛西娅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临时决定回旧金山一趟,为了赶飞机,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杰西卡和丹尼尔吃完晚饭后就各自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打电话跟父母家人商量之后的安排。
柏然和谢桑榆各自穿了件薄外套,按照白天的约定,一起出门又去了屋前的那片海滩。
夜里海浪静了下来,月色清澈明亮,在泛着细波的海面上投下细碎的鳞光。风声清浅,吹来山林中几声断续的鸟鸣。
柏然和谢桑榆在沙滩上坐下,一时都没说话。
“剑桥的事情,怎么样了?”谢桑榆在柏然耳边冷不丁开口:“我俩拿的合同是一样的,平时也不见你买什么奢侈品;去上大学的话,你存下的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柏然缓缓转过头,看着谢桑榆:“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谢桑榆眨眨眼睛,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傻了吧?为什么不说?成员们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但我知道啊。我知道你有多想去圣约翰学院,知道你多不喜欢BC;你一开始加入乐队,不就是为了能去剑桥吗?
“虽然听上去很像风凉话,但现在这个时机,对你来说其实挺合适的。”
柏然的表情看上去木木的,听完谢桑榆的话也没多大反应,一只手覆在膝盖上轻轻摩擦着。半晌,他才问:“你……没想过留我吗?”
谢桑榆苦笑:“当然想过啊,但我做不出这种事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想去剑桥,你为了这个目标做出了多少努力;我当然要支持你了。
“柏然,爱情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你还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今天你可以因为爱情选择留下来,明天你就可能为此后悔。你跟我都清楚,对你而言最优的选择是什么。”
柏然心头一酸,嘴里泛出苦味:“那你呢?”
“我?”谢桑榆沉吟了一下,目光望向面前的海面:“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些我曾经追求的东西,我都得到过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幸福,勇敢走向想去的地方,不要在二十岁的时候留下遗憾。”
“如果我说,我的决定是要留在BC呢?”
谢桑榆眼神骤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朝柏然看过去,嘴唇微张着愣了半晌,才想出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我会劝你不要这样。”
柏然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拿了下来,牵住了谢桑榆:“我也劝了自己很久。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件事。剑桥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水到渠成,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要分别,是……很迷茫。”
谢桑榆不解:“为什么会迷茫?这是你的梦想啊!”
柏然握紧了谢桑榆的手。音乐人十年来的坚持全记录在指尖的琴茧上,那种稍硬的触感很明显;以至于每一次用力牵手,谢桑榆都会一瞬间想到这件事。
柏然仍旧笑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迷茫不是很正常吗?”
谢桑榆一时失语,竟不知从何反驳。
柏然继续:“我知道剑桥是我的梦想。室内乐、古典乐,这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开始接触,并且也不断为之努力的事物。
“这个梦想开始的时间太早了,以至于我现在想起,甚至不太确定这个梦想最初是哪里来的。
“是因为幼儿园老师说人人都该有个梦想?还是小学为了参加演讲比赛,写的那篇关于梦想的稿件?还是因为我成长的过程中收到太多称赞,让我觉得自己就该去做室内乐,就该西装革履地坐在乐团里,在音乐厅的舞台上表演?”
谢桑榆打断:“柏然,最近乐队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有怀疑有迷茫是正常的。但这都只是一时。你学乐器这么久,肯定也没少经历过不想练琴的时候吧?这是同一个道,别被它蒙蔽了。”
柏然摇头:“不是的。其实,从上一次我们在这片海滩上的那晚,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给自己写歌。不是作业,不用考虑音程调式怎么足够有技巧地组织,不用被某个时期、某种风格限制,只是写自己喜欢的、想写的东西。
“我那时候才发现,创作是一件这么有魅力的事情。原来,那些被人称颂了几个世纪的音乐家,他们最初在尝试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而之前的我,只会盯着那些复杂的曲谱,尝试分析每一个乐句乐段的精妙,努力让自己表达出他们想表达的东西。”
柏然顿了顿,想起在Moon的会议室里,自己对着一张幻灯片,大言不惭地讲同步乐队要发出独特的、属于他们的青春的声音。
而那时候的他,甚至没正式自己写过一首歌。
“加入乐队后,我的思维改变了很多。我们在纽约找地方排练的时候,你也看出来了。你问我为什么忽然开始这么在乎听众,这不像是我一贯的创作念。
“我也被自己吓到了。我变成了一年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人。
“我变得傲慢无礼,自命不凡。我觉得用音乐表达自己,比用音乐表达某个过世的作曲家感觉好多了。
“我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剑桥,毕业之后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帮几百年前去世的作曲家重现他们的灵魂……”
柏然摇摇头,缓慢却坚决:“不了。我已经发现了在我看来更有力量的事。”
谢桑榆像是还在消化柏然的这番话,稍稍睁大眼睛。这次换他愣住了,海浪扑上沙滩足足两次,谢桑榆就这样动也没动。
“干什么?”柏然笑笑,捏着谢桑榆的手,用肩膀碰了碰他:“我说我不去剑桥了,不跟你异地恋了,你不高兴吗?”
谢桑榆这才忽然醒过来似的,眼睫轻颤几下;刚想张嘴说话,却忽地鼻尖一酸,眼前模糊了一片。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这一个月来,每一次牵手都很珍惜,每过一天都倒数着日子。他不可能开口挽留柏然不要走,只能让自己早早做好送他离开的准备。
他一直认为这是他该做的、也必须要做的事情;直到现在听柏然这样说,他才忽然觉得无比委屈。那些曾经不敢喷涌的情感全部醒了过来,巨浪一般盖过头顶。
柏然真的不会安慰人,见谢桑榆这样,急忙张开手臂,在他流出眼泪之前抱住他:“好了好了,早知道就早点告诉你了。你最近表现得那么淡定,还以为你真的想得很开呢……”
谢桑榆气得倒抽气,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鼻腔闷闷地怒喝:“你是我男朋友,我想得开什么?早决定好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没良心的……”
柏然抱着谢桑榆,像安慰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是我没想周到,可最近真的很多事情啊。又是辛西娅又是丹尼尔,还有我们跟大家公布关系的事情;就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少来!怎么没机会?我们没有独处时间吗?”
柏然笑笑,在谢桑榆耳边柔声解释:“跟你独处的时间那么宝贵,用来说爱你都还不够,说这些多浪费?”
在泛着泪光的亲吻和拥抱中,这一夜过得无比短暂。
柏然和谢桑榆牵着手,重新走上别墅后面的石阶,爬到那座小丘的山顶。
山顶上仍旧没有高大的树木,天空的角落溢出小片粉橘色的亮光。之前没好意思坐的木质双人秋千还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并排坐了上去。
黎明前的山上一如既往地凉,但这一次,他们靠在一起。秋千轻轻前后摇晃,灰蓝色的天幕下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谢桑榆,”柏然忽然开口:“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永远不会。”
“一段话里怎么好意思说这么多‘永远’?太浪漫主义了……”谢桑榆轻声笑了笑:“不过也是,你才十九岁,正是讲话浪漫的年纪。”
柏然撇了撇嘴角:“明明是你让我经常这么跟你说的,说只要多说几遍你就会相信了。”
谢桑榆心头一跳,那是他们冷战结束,他睡觉前顺口说的话。自己都快忘了,柏然却还记着。
看着天边愈发明媚的云霞,谢桑榆无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多说几遍吧,‘永远’……”
【作者有话说】
写了五千字发现还差一点,可能还得两章完结呜呜
第97章 6.总会再见
团队里的人再一次聚齐,是两周之后。
BC音乐学院G19排练室,大家点了四块披萨,几份薯条,一打啤酒。地上铺着之前买来排练室的毯子,毯子中间是杰西卡拆下来的一颗底鼓,被大家围着当桌子用。
底鼓不够大,大家只把酒瓶放在桌上。披萨盒要么在沙发上,要么在地上,大家撕下小片拿在手里吃。
乐队的争议事件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珍妮家里背景不小,很多事情她没办法站出来解释;但她们家反应也很迅速,最短时间内排查到了爆料人,阻止了对方的进一步行为。
丹尼尔这边也不好解释,要真的和盘托出,说他和珍妮的恋爱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又难免被认为是“占完便宜就丢开”,坐实了所谓的“骗财骗炮”嫌疑。
乐队能做的,也只有用最坚决的语气澄清,丹尼尔在和珍妮谈恋爱的期间,并不知道这个账号的存在;不知道她的经济状况,也不知道她是这么狂热的粉丝。丹尼尔的关注列表一直很干净,基本都是艺人;也只有这一点经得起质疑和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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