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顺从地跟着沈淮之出去了。
回到屋内,沈淮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林樾,“这是我之前的积蓄,给你收着。”
林樾接过后顺手就打开看了一眼,先看见的是上头几个铜板,还没等继续看,就听到沈淮之赧然道:“只有三两多银子,再早两年赚的钱都给娘收着了,只留了平时买笔墨纸砚要用的,成婚前娘要给我,但之前置办东西的钱都是娘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拿。”
沈淮之也知道这点儿银子拿不出手,说话本就没有底气,见林樾没说话,更是着急,“你放心,我平时帮忙抄书写信也能赚一些,之后赚的钱都给你收着,我……”
见他说话越来越急,林樾忙接话道:“我没有嫌少,也相信你能赚钱,真的。”
沈淮之更是羞愧,心里盘算着怎么多赚些钱,好让林樾不时刻为钱发愁,嘴上却没再保证什么,再多保证都是虚的,这个道理他从十岁就知道了。
林樾把沈淮之给他的荷包收好,拿出了自己绣的那个,“之前收了你的礼物,一直想给你回礼,时间不凑巧就拖到了现在,是我自己绣的荷包,你别嫌弃。”
沈淮之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荷包就收进了怀里,“我会好好收着的,没有嫌弃,我很欢喜。”
林樾见他都没仔细看,十分怀疑他的不嫌弃有水分,但他也不好意思现在就露出短处,沈淮之没发现他绣坏了的地方最好。
林樾和沈淮之没在屋子里待多久,大致介绍过屋内陈设,把堆放在地上的彩礼嫁妆收到合适的地方放好,两人就出去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林樾又跟着沈淮之在外头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自己接下来将生活的地方。
和他家如出一辙的三间正房,屋顶也是瓦片混合茅草,中间是堂屋,侧边靠近灶房的那间是沈家父母的卧房,另一侧隔成两间,以前是沈淮之和沈凌之住,后来新建了一间在灶房对面,窗户特意开得大,采光也好,用来堆放粮食杂物以及沈淮之平时读书写字,直到沈淮之定了亲事搬进去,里头的杂物也挪到了他之前的屋子里。
灶房背后就是村里的大路,院子前面还有一条小路,小路对面就是一片稻田,靠近沈家的这块田刚好就是他家的,十分方便。
林樾和沈淮之的卧房背后则是沈家的菜地,菜地旁边是猪圈和养鸡鸭的地方,再往外就是一条小河,由石阶而下,石阶下方有一大块平坦细长的石头,因此这里也是村里人最爱来洗衣裳的地方之一。
林樾看完还是很满意的,虽然院子没有他家那么宽敞,但相对要方便一些。
灶房里宋寻春见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就抬手招呼他们,“看完了吗?咱们差不多该走了,再耽搁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林樾本想等沈淮之回话,结果沈淮之一直看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自己回道:“娘,我们看完了,这就来。”
灶房桌上放了几样东西,应该是等会儿要带去看沈家奶奶的,林樾扫了一眼就站到沈凌之旁边去了,实在是方才沈凌之朝他偷偷招手的动作太显眼了,他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而且他也更愿意和沈凌之一起,更自在。
宋寻春没注意他们这眉眼官司,交代林樾道:“等会儿你和凌之跟着我们就行,不必管他们说了什么,淮之他奶奶是个和蔼的,一准儿喜欢你,不用怕。”
林樾听话地点点头:“娘,我晓得了,你放心。”
时候不早,一行人锁上院门就出去了。
沈凌之特意拉着林樾走在最后,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哥哥,我和你说,我爷爷可坏了,一会儿你不用理他。”
林樾顺着话头往下接:“他做什么了?不理他会不会不太好。”
沈凌之连连摇头,和林樾说起了陈年旧事。
小时候他们还没分家出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家里也困难,一直到他哥沈淮之七八岁才稍好一些,那个时候他才三岁不到,还不到记事的年纪,是他娘后来和他说的。
当年他爹娘盘算着等他哥十岁就送去读书,他爷爷满口答应,可等他哥十岁那年,他爷爷却说他堂哥大他哥一岁,要读应该他堂哥先去,让他哥再等一年。
他爹娘不愿意,家里的活计他们干得多,农闲时还去做工,但他大伯从来没去过,而且之前从来没说过他堂哥也要去读书,他爹娘和他爷爷闹了一场,最后还是没成,因为他们挣的钱全交给他爷爷了,手里剩的那一点儿完全不够。
后来他爹娘就不肯再把钱交出去了,他爷爷看他和他哥也越发不顺眼,打骂都是常事。
沈凌之说话间还带着怒意,“他可坏了,我爹娘去镇上做工不在家,他使唤我和我哥下地干活,我们还没回来他们就把饭吃了,还骂我们干活偷懒,还是我奶奶偷偷给我们热饭吃。”
“而且他特别偏心,我听到过好几次,他说我大伯是顶立门户的人,堂哥是长孙,合该去读书光耀门楣,我哥一看就没有个读书的样子,去了也是浪费钱。”
林樾很是惊讶,“为什么?你哥现在都是童生了,读书肯定很厉害才对啊。”
沈凌之撇了撇嘴,“我爷爷说堂哥从小就比我哥白净瘦弱,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不像我哥,才十岁就又高又壮,都快赶上半个大人了,正适合留在家里干活。”
林樾一脸茫然,还没上学就能看出来谁读书厉害,他不应该种地,应该去算命。
沈凌之还没说完,“又过一年,我爹娘攒够了我哥的束脩钱,我和我哥都觉得他能去读书了,最后还是没去成。”
说到这他语调高了几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爷爷嫌隔壁村的私塾不够好,想送堂哥去镇上的私塾,但因为我爹娘赚的钱没交给他,他自己手里的钱又不想拿出来,所以死活要逼我爹娘把钱拿出来,不然就要去里正那里告他们不孝,还要把我送去给人做童养夫换钱,那个时候我才六岁。”
六岁的沈凌之已经记事了,他清晰地记得他奶奶哭着闹着拦,骂他爷爷作践了她的哥儿还不够,现在还要作践她儿子她孙儿,差点儿被他爷爷一拐杖打破头,最后那拐杖落在了他爹身上。
林樾已经听呆了,他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人,“哥儿?你还有个小叔叔吗?”
沈凌之脸上的怒意更甚,声音里却带着难过,“有的,我小叔叔叫沈云初,他可好了,但我五岁那年,我爷爷就为了十二两银子把他嫁给了一个瘸子,嫁妆简薄得不成样子,我奶奶没拦住大病一场差点儿去了,我大伯对我爷爷一向唯命是从,不仅没拦还骂我小叔叔不知好歹。”
“当时我哥跟着我爹娘去找了沈家的长辈,大多都不愿意管,因为我小叔叔只是个哥儿,我爷爷又早早收了人家的聘礼,只有我叔公来了一趟,可惜没用,我小叔叔还是出嫁了,嫁出去再也没回来过,我爹娘觉得对不起他也不敢去找他。”
就那一年多,先是沈淮之被拦着推后一年读书,再是沈云初被草草嫁出去,最后又反悔不让沈淮之读书,对弟弟和对儿子的愧疚几乎压倒了沈正初。
沈凌之声音突然变小,偷看了他爹一眼才接着道:“那一年我看见我爹哭了好几回,最后我爹忍不住了才和我娘商量要分家的,但我爷爷不答应,直到我爹把事情闹大,我爷爷嫌我们让他丢了面子,让我爹娘把所有钱交出去才答应分家。”
“这回沈家的族老和村里的里正都来了,在他们的见证下,我爷爷不情不愿地分了几亩薄田和破败的旧屋给我们,然后彻底分了家,现在若不是为了我奶奶,或许我们已经彻底不来往了,所以哥哥你不用理他,他一会儿说不准还要骂我们。”
林樾脚步都有些沉重了,“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就和你一起。”
林樾其实想问要是没忍住他能不能骂回去,但新婚第二天就骂长辈听着太不像话了,他问不出口。
第18章
林樾的目光落在前头的沈家夫妇身上,突然意识到应该是他们交代过沈凌之,让他告诉自己这些往事,方才他们说话时,前头三人都是不疾不徐地,显然是刻意在等他们。
林樾内心感慨,这家人倒还算体贴,罢了,就当开开眼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程度的偏心眼呢。
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林樾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道德,还没等给自己找补,前头宋寻春就朝他们招手了,“快到了,过来些,咱们一块儿进去。”
林樾大踏步往前,“来了,娘。”
还有两步的距离,林樾就被宋寻春拉住了,“一会儿你就跟着淮之,叫过人就行,你要是愿意就陪奶奶说说话,其他人都不用管。”
林樾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几人继续往前的功夫,沈淮之慢慢落到林樾身后,低声叮嘱道:“一会儿若是有人说话不中听,你也不用忍住,别委屈了自己。”
因为沈爷爷的偏心,沈父和沈大伯小时候就关系一般,和弟弟沈云初关系则亲密得多,后来闹那一场,两人私下几乎没了来往,每年沈正初一家上门两回,都是送一些米面衣裳过去给沈家奶奶,当然名义上是给沈家二老的。
当今的世道如此,无不是的父母,沈正初夫妇当年闹着分家,就有不少村里人背地嚼舌根说他们不孝,还是沈奶奶多次在外头说他们的好,名声才挽回不少。
后来沈淮之读书,科考对名声看得更重,一旦传出不孝的名声,就没有村人和秀才愿意为其作保举,没有保举,连最低等的童生试都不能参加,沈正初一家人投鼠忌器,这些年面子功夫一直做得不错,每次送东西过去都是大张旗鼓的,再加上沈奶奶经常说他们孝顺,渐渐地,也没什么传言了。
沈爷爷对此十分不满,每次见他们都没好脸色,轻则冷言冷语,重则破口大骂,沈淮之自己无所谓,但他不愿意让林樾跟着受委屈。
林樾本来觉得今天应该没自己什么事,结果宋寻春和沈淮之轮流交代,就连另一边的沈正初和沈凌之都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愣是把他整紧张了。
嘴一秃噜就问出来了,“要是没忍住能顶嘴吗?”
沈淮之顿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你别气着自己就好。”
林樾露出个笑,“行,那我知道了。”
沈大伯家在村子中央,距离沈家不算远,一刻钟不到,一行人已经到沈大伯家门口了。
院门开着,宋寻春往里探头喊了一声:“大嫂,你们在家吗?我们来看看爹娘。”
院子里一个妇人笑着迎出来,“在呢,正等着你们来,快进屋坐。”
沈大嫂阎兰英是个热情的,说话也好听,在沈正初一家分家出去前,她和宋寻春相处得还行,有些磕绊但也没吵过架,当年的事他们占了便宜,两人也就疏远了,不过面上还过得去,平时在村子里遇见也都是笑模样,不知情地还以为她们妯娌十分亲近。
宋寻春一行人跟着进了堂屋,她和沈正初在最前面,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淡笑道:“爹,娘,昨儿樾哥儿进门,今天带来给你们见见,这是一些米面,还有两块肉,是他们小两口孝敬的,想着给爷爷奶奶添个菜。”
说完转头看着林樾道:“樾哥儿,这是爷爷奶奶。”
林樾闻言朝二人行了个礼,乖巧喊人,“爷爷,奶奶。”
宋寻春又指着旁边的人挨个介绍,“这是你大伯,大伯母,堂嫂,你堂哥和小侄子现在没在。”
阎兰英跟着解释道:“你堂哥去镇上读书了,你小侄儿还没醒,下回再抱他来见见小叔叔。”
林樾跟着叫完人就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打量上头坐着的两个老人。
沈奶奶是个个子小小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充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因为年老带了浑浊,但一眼就能看到其中充满了慈祥和关爱,一身靛蓝色布衣,隐约能看见袖子处打着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一头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用同色的头巾包着,看着十分利落。
至于沈爷爷,林樾自认没有先入为主,还是觉得他看着就不好相处,颧骨突出,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了褶皱,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沈奶奶刘氏知道自家老头儿是个什么德行,率先开口道:“好好好,淮之娶了夫郎要好好待人家,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她没让林樾上前,只是夸道:“樾哥儿长得真俊,我们淮之有福气。”
林樾笑着回话,“奶奶好,我是林樾,我们会好好过的,您放心。”
“放心放心,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放心着呢。”
祖孙俩还想再说个什么就被一旁的沈爷爷开口打断了。
沈平盯着沈正初冷哼了一声,“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们连家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呢,都这么晚了,怎么不明天再来。”
林樾见自家公爹沈正初不搭他的话茬,内心默默吐槽,明天我可是要回门的,谁来看你啊。
沈平见自家老二这个样子更是来气,转头看着宋寻春,怒道:“哑巴了?我看就是娶了你这个搅家精,才引着老二闹分家,分出去是过上什么好日子了,连爹娘都不孝顺。”
紧跟着又骂沈淮之兄弟俩,“你们两个也翅膀硬了,长着嘴不会叫人吗?就这还去读书,也不知道童生怎么考上的,一点都不像你堂哥,还有你,一个哥儿这么不听话,以后嫁了人被人家打可别说你是沈家的。”
挨个儿骂完还来了个总结,“一家子都是这个样儿,上门也没有个笑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给我哭丧呢。”
沈大伯一向最听他爹的话,沈平骂人他也在一边帮腔,“爹您消消气,二弟你也是,也不好好管管孩子,再不行向我家文之学学也好啊。”
林樾已经听呆了,一个不注意和沈平对上视线,刚想低头,沈平已经把枪口对准他了,“一个哥儿一点都不端庄,花枝招展的,没规矩。”
林樾:???
他昨天刚嫁人,今儿穿的是之前新做的衣裳,翠蓝色,头上戴了个红色发带,这样就是花枝招展了?
不是吧,沈家一家是包子做的吗?怎么这么能忍啊,林樾挨个儿看过去,一家四口都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模样,再看上头的沈平,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他真是忍不住了。
哪有人在小辈成亲第二天说人家像去奔丧的,一点儿都不吉利,也没个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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