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垦土地,提高产量都只是一时之计。这件事的根源还在世族身上。”容从锦道,“他们不可能夺去自己的利益,只能让你帮他们了。”
“是。”吕居正明白过来,拱手行礼,“不知君后新税法指的是…”
“废除人丁税,按照实际田亩数量缴税,无论科举出身还是世族都一律不准免税。”容从锦顿了下道,“皇室也遵循此例,设税款保证农户耕种。”
“皇室和世族都要缴税?”吕居正先是欢喜,又斟酌着道,“让世族缴税可以得到宗室支持,但宗室如果同样也要缴税恐引起不满,不如宗室还是减税吧。”
顾氏宗室人本就不多,何不卖这些老王爷一个面子,吕居正做事逐渐有条理,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愿意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做出一些让步。
“众人愿意利己而非利他,即使知道大钦的最后一块柱石被自己抽走,只要能用来修建自家府邸也是毫不在意的。”容从锦嘲讽摇头,哪怕大厦将倾,会砸到所有人,他们想到的也是旁人拿了我若是不拿,就落于人后了。
“宗室作为钦朝之主,受百姓供养多年,现在钦朝需要他们自然应该缴税。”宗室在封地上赚银两的办法多了,不差一笔粮税。
“官员族中土地超过百亩者,加收税款十抽一,若是愿意把农田卖出的,农户买田所需,朝廷可暂时垫付。”容从锦道,“坚持不缴田者,下次收税十抽三。”
“每家农户男子依旧分田五亩,女子和双儿提到三亩,而且每家农户每人有免税额度。”具体细节要依照农户家中是否有人从军、服徭役而定。
吕居正连连点头,又有些迟疑道,“只怕世族不愿意。”
“百姓能分世族的田地,他们会答应的。”
吕居正坐上宰辅的位置后开始处理这事,其他臣子本来嫉妒他能被容皇后看中,随着邸报发到各府衙,众人也无暇再顾及此事,已经在国学里识字的孩子纷纷跟家里说了改税的事情。他们给世族耕种时都多了几分力气。
世族并没有打算让步,甚至是嗤笑的,许多有远见的君王都曾想改革税法,但都难以做到甚至还有改朝换代的风险,容皇后凭什么觉得他能改变土地税法,不过他们很快发现,那些曾经听话的佃农变得不服管束起来,甚至会对庄头顶嘴,“这些土地本就是我们的,朝廷说了男子能分到…我们家有七口人,应该有二十五亩地的。”
庄头扬起鞭子,他们甚至抛下手里的农具和管事扭打,送到官府,又和以前知县就能审讯不同,所有的案卷都要分成三份,一份由知县审理,一份在州府储存,还有一份送进望京刑部,这案子若是徇私审理,只要百姓上奏到望京,案卷就要由刑部和大理寺同审。
农田无人耕种,休耕的惩罚又会影响到官员晋升,世族只能卖出农田,由朝廷垫付后把这些农田分给了百姓,宗室同样受到影响,但兵权早就收到望京,他们封地上的几千兵马想要反叛实在艰难,而且土地归属百姓后经济发展,他们还能从封地其他税款里贴补回来。
第98章 风自碧空来
皇子入书房后要选几位伴读, 望京各家族纷纷四处寻找门路,毕竟这是中宫嫡长子,皇上有多宠爱这位皇长子那是有目共睹的, 能得皇长子几分青睐, 或是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以后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只是容皇后向来护短, 想来不会答应他们在皇长子身边搅得像一个小小朝廷, 党争不休。
说来可笑,陛下和皇嗣本应深陷权利漩涡中心的人竟然在容皇后的手下避开纷争,在皇宫里闲云野鹤般度日, 倒是容皇后独自撑起了江山社稷。
众勋贵世家虽然腹诽着,动作却很诚实的到处找机会, 明知机会渺茫, 若是别的家族为自己孩子寻到了门路, 那不就是平白丢了一份锦绣前程么。
所谓看别人发财比自己丢银子还生气。
连太学祭酒何大人都托了嫁入定远侯府做世子夫人的女儿推举自己的幼子做伴读, 何氏每次想到容皇后,总是记起当初的那场争执, 她已经放下狠话要形同陌路, 覆水难收, 但无论是何氏还是定远侯府都将和容皇后沾亲视为莫大的荣耀, 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何氏只能笑脸相迎, 亲自入宫提了伴读的事。
容皇后好像毫无芥蒂, 依旧温和亲近的称呼她为嫂子, 何氏尴尬之余竟也有一丝敬佩, 大约翻脸比翻书还快是纵横官场的首要能力,而做到容皇后这个位置,手握皇权, 他实在不需要任何刻薄、尖锐的言辞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相反,他身边有无数人簇拥着讨好,他的一句话,随手的一个举动,就能让朝堂上的高官反复思索,做到他的位置,是所有女子、双儿不敢想象的梦境。
“听闻上书房的师傅才华斐然,古籍词藻都极精通的…”何氏话音未落,容从锦闻弦而知雅意,笑道,“师傅学识渊博,经义娴熟,本宫前几日还说起,这些师傅只教莹儿一个太屈才了,正应该广收弟子。”
“对了,嫂子有没有什么人选?”
“…娘家倒是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何氏被抢了话,谨慎道,“待妾身回去问过再来回禀君后。”
“那就辛苦嫂嫂了。”仿佛当真是何氏帮了他的忙,容从锦诚恳道谢,又问,“嫂嫂长子似乎和莹儿年纪差不多。”
“略大一些,他学问上不大通的,性情又顽劣,只怕带坏了大皇子。”何氏连忙推拒。
容从锦本以为她是推辞,又劝了两句,何氏一直不改口,甚至眉宇间隐约带了忧虑神情,方才领会住口。
何氏慈母心肠,明知道能攀上权势,皇长子又有容氏一半血脉,对容氏出来的伴读自然更加信任些,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尚且年幼的孩子卷入皇室纷争。
容从锦虽也做了父亲,却忙于政事,顾莹又机敏聪慧,他们之间的交谈是平等的,倒记不起顾莹需要仰仗依靠自己的时候了,容从锦想了片刻,不由得失笑,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和何氏一样的强烈的保护孩子的念头…他想护住的只有顾昭。
能找到御前的自然不止何氏,朝中重臣谨慎提起,欢欣鼓舞的离去,竟没察觉到有多少人踏足御书房。
直到推开上书房的门,书童带着书箱,跟在自家少爷身后,主子步伐一顿怔在原地,书童差点撞在他身上,疑惑抬头,顿时和少爷一起陷入茫然。
书房里已经摆了二十多套桌椅,师傅见他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干枯的手指指向角落,这位武安侯世子家的二少爷只能憋屈的做到一旁,书童连忙掏出文房四宝。
“伴读都到齐了,那请相互介绍一下吧。”师傅的手指向靠窗一侧第一排身着青色长袍腰间悬挂着螭龙纹白玉佩的公子。
那公子温文尔雅起身,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他是宗室旁系,和现在坐在皇位上这一支的顾氏宗室里血脉亲近的不多,这王府就算一个。
一群名门公子顿时收起了傲气,屏息凝神的听着果然各个家世不俗,一时也颇为和睦。
等正式上课,众公子又是一惊,皇长子还不到书桌高,竟已在学《史记》了,且对十表、八书、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都信手拈来,他们这些能被家族挑中的无不自信才华,入宫陪皇子读书都是做好了哄孩子的准备,哪里想到竟是在最擅长的书上就落了下风。
有时顾莹无意间一瞥,这些公子就暗自怀疑是否因为自身才学疏浅,让皇子鄙夷。
这些伴读休沐时回府也苦读书本,用膳睡觉时都在读书,长辈问起他们在宫中过得如何,是否和皇长子搭上关系,这些公子就头痛不已,加倍努力读书。
如此数月,还是十几个伴读自己或顾莹委婉提出,可能他们学的跟不上师傅的进度,还是回太学读书吧。
顾莹也没跟父皇提起书房的情形,只跑到景仁宫里跟父皇认真的讲今日又学了些什么。
顾昭不擅长这些,但还是很认真的听着。
“君后。”容从锦踏入寝殿,侍女帮他取下香囊,在偏殿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他走到顾莹身边时袖口微扬,梅香浮动,顾莹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起身恭敬道。
“在看心学一派的书?师傅颇为推崇这派,由心即理、知行合一,但你也不必学得迂了,庄子的书也可以读一读。”容从锦说到一半,略微停顿,他自觉这些话说起来很无趣,也不像是一个关心孩子的君后应该说的,但他忙于政事,对顾莹性情爱好都不大了解,不像顾昭虽然痴傻却将孩子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时时记挂,他唯有在读书一事上还能略指点两句。
“是。”顾莹垂手而立,认真应道。
容从锦看到孩子稚嫩面庞上的孺慕之情,心头不由得略微柔软,迟疑抬手悬停在孩子头顶,然后轻轻摸了他的头,柔软的发擦过掌间,顾莹刹那间仰首,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里闪动着细碎的光,专注的望着他有一点羞怯又掩饰不住的欢喜的模样,像极了顾昭。容从锦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顾莹作为皇长子,他的出生代表着皇权的稳定,新旧势力和文武集团再一次达到平衡,甚至是他自身也知道无数人会把期许和野心放在他身上,他注定会有波澜壮阔的一生,顾莹也在为他以后掌握政权而努力。
只有顾昭是纯粹的做一个父亲爱他,顾昭以前还是亲王时,那么期待属于他们的孩子,会兴奋的一直讲他的想象,但当他当真怀上了顾莹,再问他孩子的问题,他的回答只有一个,想做父亲,做一个好父亲。
他不懂得计较,不会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也不会因为孩子的平庸失败而感到失望,好像顾莹的存在,他的笑容就已经足够让顾昭满足。
顾琼出生后他本来担心顾莹会觉得地位受到威胁,毕竟他们对皇位有同样的竞争力,但顾莹却能有一些属于平凡家族的兄长对幼弟的爱护,或许是因为顾昭的爱不掺杂其他,像阳光温暖的漫过阴冷而生着青苔的角落。
越是心机深沉的人,越会被简单纯粹的人吸引。
“你总是读书到深夜,书本是看不完的,还是应该注意休息。”
他有时候会给顾莹送两提点心,但顾莹吃一点就又捧着书阅读,他身边的侍女来汇报这件事。容从锦想起就顺着提醒他。
顾莹绷着的面庞还没放松下来,身边人叫道,“朕早就让人把他书房里的灯拿走。”
顾莹沉默了,容从锦忍俊不禁,从根源解决问题,这确实是顾昭的风格。
寝殿内气氛融洽,外面有脚步急匆匆响起,侍女躬身行礼,凑到容从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容从锦面上的笑意瞬间淡了,顾莹已懂得察言观色,顿时屏息凝神头也微微垂下去,不敢窥伺。只有顾昭还傻乎乎的笑。
容从锦不自觉的回首望向顾昭,恰撞进他的笑里,他也下意识的流露出一个浅笑,握着紫檀高背椅的修长手指紧了又松,平静道,“宁国公主一片孝心,准。”
顾莹大致已经明白了,前朝的贤妃,建元帝在位时就被圈禁,痛失一子后整个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幸得她还有一个为国和亲的公主,有宁国公主在,她在冷宫也能勉强生存,也许是疯了反而过得轻松,时疫甚至是政变贤妃都挺过来了。
前朝一个没有威胁力的妃子,若是旁人顾莹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他知道另外一件关于贤妃的事,他父皇的痴症,幼时他常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跟父皇一样,身边上了岁数的嬷嬷看不下去,就遮掩着告诉了他内情。
其实嬷嬷的重点是像告诉他顾昭曾经有多聪颖,但落在顾莹耳里,他最震惊的是竟然君后能一直容忍这令父皇得痴症,多年受人讥笑的毛病的罪魁祸首安然无恙的留在宫里。
“贤妃身体不适,宁国公主想让她到公主府小住。”容从锦淡淡道。
顾莹心知贤妃身体已经垮了,宁国公主让她在这时候出宫,也是想着陪伴贤妃。
顾莹看着父皇一副茫然的神情就觉得怒火中烧,丝毫没有仇人逝去的喜悦,却在望向容从锦理智的神情后,愤怒逐渐平息,既然损失已经造成,那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创造最大的利益。宁国公主多年来为钦朝和漠北周旋,贤妃在钦朝皇宫里,宁国公主就会忠于钦朝。
*
火器营进贡了新研发的火铳,顾昭见识过船上装载的火炮试验时的威力,兴致勃勃的要跟着一同试用火铳,结果火器营的人拿着一柄小铁铲,装了火药后在火铳装填的位置压紧,又把引线顺到一侧才恭敬的奉给皇后身边侍女。容从锦示意侍女把火铳交给陛下。
侍女走到身边,顾昭却懒洋洋的挥手,打着哈欠道,“从锦,你试吧。”
容从锦无奈一笑,侍女点燃引线退到一旁,引线在缠绕时就已经浸泡过火油,遇火即燃,引线发出轻微的声响,火光一路映衬在他眸底。
“砰。”因是试验弹,子弹后的火药层放的火药量只有一半,避免伤到没注意尝试火铳的其他人。
但一□□也足以见威力,子弹深深嵌入了树干,树枝在风中簌簌摆动,良久容从锦才走上前查看子弹坑的大小。
“君后。”侍女递过毛笔,容从锦却没有接,皱眉道,“精准度太差,子弹的造型还得再改。”他也看了些国外的书,知道他们认为合适的武器造型能迅速使用。
顾昭困乏略微缓解,抬起右手,用腰间配着的一把象牙扇给王妃遮着阳光,低声道,“这火铳没什么用…还没有火炮方便。”
“或许以后火铳能变得小巧精致。”容从锦笑道,“船可以买他们的新船回来研究,但火铳若是能自己用最新的样式也不错。”
第99章 便欲乘桴浮到日华东……
“户部已经清点过税款了, 比往年多了两成,镇北都护府和浣、闽等十几个州受惠最多,相信假以时日这些州府能成为本朝税款的一大收入。”户部尚书捋着胡子, 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银子的光亮, 连中气都仿佛充足了许多。
“微臣这次奉旨推行税款新政, 各地百姓对新税没有意见, 倒是对河道修建等事颇有微词。”吕居正却是皱眉道。
皇亲贵胄对他咬牙切齿他毫不在意,百姓的看法他绝不敢忘。
户部尚书盛满笑的眸底微微一压,侧身朝吕居正摆手, “吕大人,寻常百姓没有见地, 才需要有能者来为他们把着方向, 这话虽然托大却也是实情。”
户部尚书也是跟吕居正同朝为官多年, 知道这位吕大人无论才能还是政务都是寻常, 唯有一件心系百姓的好处,人品卓然, 才敢毫不遮掩的讲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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