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啊,晚上奴吩咐小厨房做一道嫩嫩的兔肉羹最是滋补了。”
“从锦呢?”顾昭问道。
“好像是朝廷上有什么事,京兆尹沈大人又来了。”小乐子也习惯了陛下三句话离不开皇后,知道陛下肯定是要问的,早就把皇后的行踪了解清楚,御园地方有限倒是比皇宫更容易知晓皇后动向。
“他最近气色不大好,也睡不安稳。”顾昭望了望散发灼灼热浪的烈日,叮嘱道,“让厨房进几道清淡爽口的,不要那些油腻腻的。”
“是。”小乐子忙记下来,笑着跟在陛下身后。
顾昭却想起一事,走到朱甍碧瓦的长廊边神秘的拉住小乐子叮嘱,“前几天有个侍女,梳双环髻脸颊上有颗小痣的,好像叫什么翠…”
“你去打发了她,别让她留在行宫了。”
小乐子不解,他们陛下记忆力有限,过了几天还记得侍女名字里的一个字,这本就有点奇怪了,顾昭道,“她似有僭越之举,从锦正烦着,别去惹他生气。”
小乐子听到顾昭支支吾吾的语气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笑容尽失,一口气从鼻子堵到了天灵盖,大臣和世家都以为他们皇后温柔,其实他最清楚皇后有多拈酸吃醋了!陛下还做王爷时皇后就不准他亲近其他人,现在成了陛下,皇后也丝毫没有要放松看管的意思,景仁宫上下只有皇后用惯了的侍女,其他地方的侍女都不准在御前伺候的,现在却有一个行宫侍女冒头。
这还了得?小乐子恨得牙痒,进忠已经向皇后请旨,皇后也允许他下半年就去皇陵那边,到时御前总管的位置空出来,除了他还有其他人选么?这婢子忽然钻出来,惹得皇后不快,这到手的御前总管也能飞了。
“是。”小乐子面上不露,将顾昭送到寝殿,又让侍女奉茶,换上顾昭常用的梅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寝殿。
脚步不沾地面,飞一般的传来兰欹苑总管太监,那太监难得见宫里的红人一面,尤其又知道小乐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御前总管,听闻小乐子内监要见他,喜笑颜开的过来请安。
到偏殿就被小乐子劈头盖脸骂了一番,“连手下的宫女太监都看不住,你是干什么吃的,若是做不了尽早回了宫里,给你换份差事吧,把那个叫翠玉的逐出宫去。”
兰欹苑总管太监差点晕死过去,弄清这段责骂竟然是兰欹苑的侍女想要飞上枝头引起的,顿时气得面色紫涨,连连躬身致歉,又送了许多礼物赔罪。
等把小乐子内监送走,兰欹苑总管太监立即传来管事太监,不由分手抬手就是几个耳光,骂道,“你也不看看你手下是什么货色,宫里的侍女们姝丽娇美陛下都看不上,你手下几根枯草竟也敢冒犯天威,马上把翠玉打二十板子,遣返原籍,再给当地知府通个气,不准离开本乡。“
“公公,扶桐姑姑来过了,翠玉前几天就已经蒙恩被放出宫去了。”管事太监捂着脸道。
“她偷盗兰欹苑珍宝的事情呢?把她这些年的月例都给我拿回来赎罪,你再派人去查检一番,绝不许她带走兰欹苑片瓦。”兰欹苑总管太监知道这事已经到了皇后面前,顿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忙把上下敲打一番,绝不许略姿容出众些的侍女生了其他想法。
顾昭在御园游玩数日,湖上泛舟,骑马狩猎他天性恣意被困在皇城不由得郁郁寡欢,反倒是在御园中能畅快些,皇后闲来也会陪他游玩,顾昭是极容易满足的,刹那间忘记在皇宫里的隔着奏折张望等皇后有时间陪他的郁闷,等到回宫那日,顾昭已经给皇儿准备了许多礼物,湖边的石子,林子里捡来的鸟蛋,连光泽绚丽的野鸡毛都拔了两根带着,像这边库房里的羊脂白玉的如意,碧玺珠串顾昭也都带上,零零散散的竟收拾了一个箱子。
圣驾回宫,宫内侍女无不笑意盈盈,顾昭好奇问留在宫里的侍女,“朕去行宫这些日子,宫内可有什么喜事?”
“太后娘娘内侄女定了翰林院的赵大人,太后赏了宫人每人一月月例银子呢。”
顾昭颔首没再问,容从锦却眉梢微微一挑,知道这位翰林院学士赵柏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才华出众诗赋俱佳,而且一门三翰林,最是清贵,这样的人家能和邵氏联姻必是看中了太后对邵氏的照拂,邵霜成婚后只要太后在一日,她的日子必能过得顺遂,难怪太后如此欢喜。
趁着太后抢在邵大人回来前给邵霜定了这么和心意的一门婚事心情愉快的时候,容从锦向太后提了希望由她下旨赐于氏夫人和离的事,太后略一犹豫也答应了。
虽然此事必然得罪世家,但一来她贵为太后,有伦理孝道约束,群臣不敢反对,二来…她在邵氏的事情上也颇为心虚,知道容皇后已经忍耐她许多了,无论是看在先帝还是景安帝的面子上都已经给足了她体面,自然是要回报一二的。
却不等她下旨,景安帝复朝第一日,就提起此事。
“朕闲来看了两本折子,永州安抚使请旨给烈妇建坊、入祠致祭如例。”顾昭从不在朝堂上提出任何看法,朝臣们大约也清楚送到御书房的奏折他是不看的,听他开口顿时极为诧异,本能仔细倾听。
顾昭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皱着眉道,“朕让内侍查了,仅去年一年,永州一地就上报三十多条,烈妇守正不污。拒奸被杀。持刀拒奸。被夺砍殒。嫠居拒聘。赴水捐躯。”
“闻夫死事。投缳尽节。夫亡殉节。托孤自缢。”
“还有这个聘妻赵氏、柳氏俱未婚夫殒。闻讣投缳。请旨建坊。”
“朝廷的银子是没有地方花了么?建这么多牌坊。”顾昭诚恳问道,他在御书房陪着皇后批奏折,虽很少看奏折内容,却总能听见皇后和心腹大臣商议政事,绕不开的就是银两,户部、兵部、工部、连安抚使都在上奏折请拨款,他们朝廷的银子却花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陛下,此乃女子之德,从容殉节,保全大体,朝廷应当嘉奖。”一腰间配着金鱼袋的文官出列道。
他不着痕迹的眼皮微微上挑看向屏风位置,觉得是皇后授意,却不知容从锦在屏风后也是满面愕然,担心顾昭抵不过朝臣口舌如刀,几次想要起身帮顾昭脱险。
“实无必要,□□乃刑部掌管,盗匪横行安抚使也有责任,以后再有这一条,知府、安抚使处理。”
“凡已婚、未婚殉节的朝廷奖赏一律免了。”顾昭却不跟朝臣分辨。
“遵旨。“那文官还要再辩驳,效忠容皇后的朝臣已经高声应道。
‘臣遵旨。”其余守旧文官只能躬身应道。
其实即使是支持陛下的也不太在意几个牌坊的事情,但赞同陛下却很重要,其中一人顺势道,“陛下,听闻西北将军侄女聘于于氏,婚后不顺,有意和离…”
“那就和离吧。”顾昭随口道,“既然不顺那就和离,勉强到何时方休?”
“陛下圣明。”众臣赞颂道。
容从锦:“……”
他本来准备略提一下此事,他已经武力制服了一些门阀,再口头劝告一番算是给他们一个面子,回去就请太后下旨,太后那边的旨意都准备好了,却不想顾昭神来一笔,轻而易举道帮他了结此事。
他和太后都是后宫内眷,干涉此事留下话柄,顾昭却是向来没有心机,他又有皇权,一句就让于氏夫人和离。
顾昭在这些事上倒是细心,下朝后特意跟容从锦提起,“私下去问问那于氏夫人,是否想要和离,莫要让人强迫她。”
“是。”容从锦道,“陛下怎么想起管牌坊的事情?”
这些事永州安抚使也是如常上报,在奏折里只占一行,顾昭却把永州安抚使大篇的政事汇报一掠而过,在意这些细节。
“这几个字里,就是一条人命。”顾昭沉默片刻,“即便是朕崩了,也不想从锦殉节的,民间此风却甚烈,可见多半不是真心的,或许是被逼迫的。”
“索性都禁了。”
容从锦却想到这些人不殉节,旁人指摘恐怕胜于洪水,顾昭一片赤诚却没想到这点,他少不得帮顾昭描补一二,帮他们寻一条出路。
皇后传内阁,增添数条律法,首先就是顾昭最难以容忍的□□之事,他已经讲明这一条应该是刑部和地方安抚使的责任,安抚使剿灭盗匪,刑部则加强对奸污的责罚,一经核实押送望京处斩。凡被奸污者,夫妻因此生隙可以和离,嫁妆取回财产均分,孀居无子女的也可以依此例,若是夫家势大不肯遵从,女子双儿也可告官。
至于未婚的,那就罚夫家和本家增税三成,民间多是媒人说亲,许多新人婚前连对方的相貌都没见过,哪里就到殉节的地步了?还不是礼法所束,但再严格的礼法也不如增税对他们的威慑力大。
第91章 世事浮云何足间
内侍到于府传旨, 于府众人忙摆香案换官服,内侍面朝南面,众人下跪接旨, 即使早有预料听到圣旨的那一刻于府众人还是如丧考批, 仿佛霜打的茄子般不敢置信。
宣旨的内侍是个极年轻的, 宣旨罢, 于大人接过圣旨,内侍慢悠悠尖声道,“皇后口谕, ’于氏夫人搬离于府后若在望京无居所,可暂居皇宫。’”
一时于府众人的面色难看至极, 于陵西任殿中侍御史, 上次的事情后容皇后就免了他上朝, 却并没有人怀疑他是携私报复, 因为陛下对他的嫌恶毫不掩饰,几乎已经到了朝会上他们中间只能出现一个人的地步, 那无论是皇后还是众官员都只能让于陵西免于上朝。
一个受陛下厌弃的文官, 御史台对于陵西的名声人尽皆知, 他的上司每次见了他拔腿就跑, 有一次不甚掉了玉佩都不敢回来捡,就是担心景安帝把他划为于陵西朋党。须知景安帝实在是宽和至极的一位皇帝, 哪位老大人御前失仪或是因故不能朝他都不在意, 还会亲自关心安抚一番, 让不少老臣都心生感动。
景安帝虽有痴愚之症, 却不失为仁义之君,也因如此,景安帝针对于陵西的事情御史台竟无一本上奏, 望京里谁不知道容皇后当年的事,一家双儿先后跟两家订婚,这两家若是离得远些还好,竟同在望京,那景安帝心中不虞实是再正常不过,御史风闻奏事,却也没有如此锱铢必较。
于氏夫人倒是干脆,收拾了两个箱笼带着侍女就走,于夫人偶感风寒,歪在床榻上侍女一勺勺的伺候汤药,听闻圣旨还没有来得及出门接旨,就听侍女传话,没有诰命的女眷不必跪接圣旨,她正在慌乱间,侍女回报,大太太收拾行李已叫人去赶马车了,她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出门去拦,“你一个内宅妇人,要去外面怎么能不由丈夫陪着,如此没有规矩。”
“已经不是于家的人了,您的规矩还是给于家的媳妇留着吧。”
“我和离了。”秦芙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秦芙倒也果决,带着两个侍女住进皇宫,容从锦对西北军看重,让秦芙和离向西北军示好,做到这一步更亲近些以示诚意也无妨。
第一批螃蟹刚送进宫,虽不甚肥美,胜在鲜嫩,容皇后在翠竹轩设宴,竹林涛涛,二层楼台可凭栏欣赏摇曳竹林和碧空相接,台下只有竹笛、笙一类的乐声,极为清雅。
秦芙一袭浅青色儒裙,发间插着两只嵌珠金簪,容貌明艳,略显拘谨的坐在下首,顾昭入席后身边侍女捧来仙鹤纹铜盆,他净了手后就专心致志的剥起螃蟹来,无暇理会秦芙。
“陛下的酒呢?”容从锦问道。
“热了些甜黄酒。”侍女斟酒,容从锦尝过后微微颔首,把顾昭手边的一只螃蟹挪开移动酒杯,他们默契非凡,顾昭随手拿起酒杯喝了几口朝容从锦笑,把自己装着刚扒出来新鲜蟹肉的碟子换到容从锦面前,自己才开始用餐。
顾昭显然已经做的娴熟,身旁侍女都没有要上前的意思,秦芙本颇为紧张的坐着,看见这一幕紧绷的情绪一松,心底却又不知为何空荡荡的。
谁不期盼能嫁一个好郎君呢?她在西北长大,见惯了伯父伯母的缱绻情深,不必言语就能相互照顾,她千里迢迢嫁到望京,远离亲人,虽不舍亲人却也期许着未来的夫君和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婚事,这段婚姻竟是如此收场。
秦芙心底五味杂陈,她虽是望京人却多年居住在西北,对望京权贵间的事情都不太了解,才让于氏瞒骗,但婚后这事纸包不住火,她和官宦门第的夫人们来往,总有口风松的或是故意让她得知,于陵西在婚前曾闹出过不堪的事情,容皇后才是他的订婚对象。
容皇后再次订婚的就是皇室,肃王登基又做了皇帝,天下之主坐拥江山尚且对容皇后一心一意,于陵西有了官职,于夫人就趾高气扬常把她叫过去训话,好像她能嫁进于家是多么大的福气,于陵西院子里的那些事更是不提也罢。
秦芙无奈摇头,容皇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笑吟吟的和她说话,问一些西北的风土人情。
提到西北,秦芙的兴致略微高了些,面上不自觉的微笑,“西北的建筑总是沿山势而建,有的在山坡上建一个窑洞,设有气孔,冬暖夏凉,以前住在军营附近,那边的军营围拢外侧有院墙,二层多是长弓弩箭的军事位置,三层才是居住的…”
秦芙讲到这些就兴致勃勃,说得多了一些她连忙住口,又担忧这些琐事让容皇后不满。
“将军带兵极有声望,果然自有章法。”容从锦道,“可惜本宫久居深宫,无缘一见。”
秦芙没有询问他是想见西北军的军容还是自己的伯父,身为臣女问这些会冒犯天威,但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这场宴会很是尽兴,秦芙喝惯了西北的烈酒,黄酒就像是蜜酿的,她不大在意多饮了两杯,却逐渐有些头晕,连忙放下酒杯单手支撑着不敢再饮了,暗道自己糊涂,她以前是能喝酒的,但这几年住在望京,处处被管束哪里有开怀的日子,即使在院子里独处也不敢饮酒,酒量就变弱了。
”在宫中住的还顺心么?若是宫里哪个宫人服侍的不好只管来回景仁宫。“容从锦关切道,“你入宫时只带了侍女,是否还有别的侍从要带进来?”
“臣女并无其他侍从。”秦芙把玩着酒杯,突然重重在桌面上一按,沉声道,“我陪嫁带来的庄子田产都已卖出,侍从自然也各奔东西,只有侍女是自幼跟着我的才留在身边。”
容从锦一怔,秦芙却是忍耐多时,她独自嫁在望京连个可以谈笑的朋友都没有,眼圈微红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只是想到这些年受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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