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使如何不知,他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这是百姓的生计,“水稻卖到真腊、蒲甘、交趾一带,数万石水稻换回不计其数的香料珍珠,这种暴利商人贪图,难以一禁了之。“
“但这次永州以官价收购,同时愿意卖出一百石的农户可免一人傜役。”
知州露出诧异神色,“大人,水稻已经官收过了,而且官价着实不便宜,等新稻下来这些旧稻就更不值钱了。”
永州安抚使摆手道,“这次市舶司同查,把水稻列入禁贩名单,再抓到明知故犯的商户必然严惩,永州粮仓会再扩大一倍,以备荒芜。”
知州:“……”
知州肉痛不已,粮仓的粮食一般两年更换,这些派不上用处的粮食会再次低价卖入市场,这几年风调雨顺这不是明摆着浪费银两么。
但太守已经应了,“君后向来有筹谋,我等遵从。”
市舶司轰轰烈烈的开始查走私,民间也是一片抱怨,但因为官收和商户收购价格差不多,又有官府明令禁止私自贩卖至他国,农户人家也不愿意惹上官府,只能把粮食卖给了官府,等到秋末,永州粮仓已经囤积了八百万石,闽州粮仓七百万石,其他粮仓也都有所增添。
天气转冷,太史处来报,预测有暴雪将至。
“五日暴雪,将数尺之深。”钦天监使传达道,“太史处觉得这场雪会凝结成冰,难以融化。”
容从锦面色微沉,同钦天监使的不以为然不同,他认为暴雪的说法有可能是准确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云层聚集可能会有大雪,望京尚且如此,再靠北的地方却不知道如何。
数日后,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将整个望京染成一片冰雪琉璃,富户家的孩童披了貂裘在街巷里嬉笑着团雪球,相互追逐打闹,家里人见了笑骂一句让他们当心,这样的欢声笑语很快消失,暴雪连绵,苍穹低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压抑的色彩。
“以街巷为一家,已经组织了年轻的做巡视队伍,帮着修筑被暴雪压塌的房顶,清扫街道,明威军也抽调了数千人巡查望京,倒塌房屋不能修复的都已经将百姓安置在了善堂和冶铁局。”内阁大臣道。
冶铁局有煤炭储备,之前巡查铜铁矿后对煤炭的产量也做了调查,还从交趾等地采购了一批无烟煤,本来是准备改进冶铁技术的,直接做成了火墙,收拢灾民燃煤取暖。
“望京周边倒塌房屋三万余户,受损村庄一百多个,耕牛鸡豚死伤不计其数。”另一个内阁大臣沉声道,“雍州雨雪交加,河道冰封,也有数千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
“永州…”
汇报过灾情后御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沈翊打破沉寂道,”幸而还有些煤炭,虽称不上充足,却也能熬过这个寒冬了。”
“冬小麦恐怕颗粒无收。”内阁大臣黯然道。
翰林院刚擢到内阁的赵大人道,“南方温热,百姓多用纸糊窗、暖阁,这种天气从未遇到过,已经紧急调拨了一批棉花、煤炭赈灾。”
“下派到各州的御史归来,煤炭和粮食的数目与户部数目一致。”容从锦阂眸,低声道,“建元十五年也曾有这么一场大雪,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太湖断航,港口封冻,永州、洛州等地不可忽视,在河道还能运船的时候多再增一倍御寒物资。”
“各地军队也分出人手去聚拢灾民,在酿成惨剧前一定要确保安顿好所有灾民。”
建元十五年,百姓冻死无算,鸟兽入室呼食,煤价贵到两百文一秤,甚至出现了食人的惨状,次年流民起义,当时的太子永泰帝四处镇压,又安抚百姓重新划分耕田,彻底恢复农耕已经是数年之后了。
“百姓是本朝根基,田地房屋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地方安抚使和军队拿当地户籍册逐一清点,房屋不够牢固或家中已无碳火的都带到善堂安置。”
“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冒险进山林砍柴。”
受灾地区的百姓一时还不愿意撤走,担忧家里的房屋倒塌,牲畜也没人照顾,但在村子里第一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冻死了后,众人纷纷意识到这场大雪非比寻常,只能收拾了家伙器皿,背着家里的粮食跟着官兵在清理出来的狭长道路里艰难行走。
两侧都是半人高的积雪,寒风刺破棉衣一直冻到脊骨里,赵大叔公已经上了年纪,几个小辈半搀半背的才把他带出来。
“我不走。”赵叔公浑浊的眸底流露出无奈,“你们就让我留在家里吧。”
“叔公,雪太大了,官爷们让咱们搬到善堂住。”小辈在他耳边提高声音道。
“你们不懂。”赵叔公执拗又伤感,“当年那场雪,也是连下了好多天,雪落在地上像砖块,他们当兵的说是安置咱们,找个山洞就把大家都关进去了,给个炭盆外面派人把守着,一晚上过来哪还有几个活着的。”
“当今陛下不会的。”小辈信心满满,他也没见过皇上,连同知大人都没见过,但陛下轻税赋傜役,又让百姓建立集市这些他是知道的。
“即便真有个地方安置咱们,也是人挤着人,我们这些老的本来就熬不过去了,少吃一口你们还能活下去。”赵叔公把目光投向一旁妇人抱着的小孙子。
“叔公你说什么呢。”小辈不乐意听了,气哄哄的走到旁边,另一个兄弟过来扶着叔公,“您歇会吧,还得走半个时辰呢。”
领头的官兵听见后面的争执,互相对了个习以为常的眼色,这样的争论他们带着每一个受灾严重村庄的村民迁居到善堂时都发生过,上了年纪的自认为有阅历,不愿意争夺孩子的口粮,宁愿留在家里,小辈硬是把他们拖拽出来。
“到了。”叔公年纪大了,进城后就换了牛车,和其他几个白髯老者一起挤在车上,年轻人徒步到城边上的善堂。
叔公看着青砖灰瓦的厚实院墙刹那间哑口无言,官兵笑道,“老人家,我们抬您进去?”
“不用。”赵叔公连忙摆手,佝偻着腰从车上爬下来,有点不可置信道,“这是善堂?给我们住的?”
官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县所有灾民都住这样的善堂,还有八间呢,每人每天两升米或麦子,一秤煤,七十岁上的老人或未及弱冠的孩子每隔五天都加发一斤肉。”
叔公震惊不已,即使官兵故意捏着声音笑话他也顾不上了,眼底渗出些许泪光,颤抖着唇道,”真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官吏层层盘剥,见过皇帝动辄加税,也面对过乡绅欺压,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朝廷会为百姓做什么。
小辈已经搬着行李进去了,善堂有人迎着他们带到房间安置,“盘了火墙,每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烧煤取暖,你家人少。”
“七口人就能给你们一间半,得挤挤了。”善堂负责人推门,语速极快道。
“这住的开了。”小辈把包袱放下,在屋里走了一圈惊喜道,连地砖都带着些许温度,和室外的严寒仿佛两个世界。
“白日里火墙会冷一些,煤得省着用,不过大堂的碳火是足够的,你们可以到那边去。”善堂负责人道,“晚上火墙会烧旺,你们试一试要是还觉得冷,告诉我们把火墙里面管道的煤灰清了就行。”
“在屋子里点煤取暖一定要留个缝。”
“你还有这个兄弟。”善堂负责人点了旁边肩膀宽厚看起来就有几分力气的赵家兄弟道,“一会跟我去领棉被还有清理屋顶积雪的工具,每天还得麻烦你们自己扫一遍积雪。”
“这有什么。”赵二牛拍着胸脯道,他们都是做农活的扫房顶积雪这点事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弄完了,就是家里的孩子都能做。
负责人颔首,又告诉他哪里能找到管事的,脚下不停又去接下一家了。
赵二牛把领回的棉被扔在榻上,家里的妇人已经烧热了水,把屋里擦洗了一番,拿到被子刚一抚上就忍不住惊喜道,“这棉花絮得厚实,比你棉衣的棉花还多呢。”
她是关心屋里人的,虽家里不富裕还是买了上好的棉花做了暖和的棉衣,之前刚把棉衣拆洗过,但还是比不上这条善堂发的棉被。
“是啊,还挺沉的。”赵二牛笑道,他们两个兄弟领回一家的棉被,沉甸甸的压在肩上,心底却是温暖的,知道这次一家人是能顺利过冬了。
“叔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带您来了吧。”赵二牛忍不住抱怨,“我们这位皇帝是最好的,您以后别在官爷面前说皇帝的不是,我们不识好歹似的。”
“听说皇上好像有点痴症,这些事都是皇后做的。”赵二牛家的一边把被子铺上,一边道。
“那皇后也好。”赵二牛抱着孩子笑道。
赵叔公久久无言,片刻对着院内的积雪颤着声音说了句什么,赵二牛连忙问赵叔公要点什么,赵叔公摇头,“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在善堂里住了一个多月,家里的年轻人每天等着雪小一点就赶紧把院子里和房顶的积雪清理了,白天天冷,大家就挤在大堂,火炉里噼里啪啦的烧着栗子,灶上热着汤水,赵叔公随意讲的那些年轻时候的事竟然还有颇多听众,每次赵叔公讲完故事,都忍不住加一句,“你们过得太好了。”
几个老人纷纷应着,众人不禁一笑,让老人喝点热汤。
雪逐渐停了的时候已经是年底,官兵首先清理出县城和通向各个村庄的道路,等众人回到村上才知道屋舍倒塌大半,一片荒凉。
却也没有抱怨,他们过了一个不算富裕却保证每一个人都活下来的冬天,各家相互帮衬着重新搭建房屋,县里又发了他们煤炭和巴掌大的鸡,天还冷着养在屋子里也能养活,等春暖时候,他们又能回到自己的田地里,在屋舍后面养鸡。
皇宫内温暖宜人,景仁宫地面散发出均匀热量,珐琅掐丝描金山水香炉里燃着香饼,混着沉香、冰片香气淡雅,另有几个铜鎏金缠枝牡丹纹火炉透过上面的镂空纹路能隐约看到里面燃着的青色瑞碳,无烟而有光,熏得多宝架上几簇兰花都抽出新枝,纤薄的花瓣带着清雅气息。
顾昭昏昏欲睡的靠在容从锦身上,书房里顾莹认真写着大字,少顷捧了满意的一张进来。
“父皇。”
“写的很好。”顾昭擦着口水接过皇儿手里的宣纸,上下认真打量了一遍夸耀道,“比太傅的字,还有宫里的那些碑帖都强呢,从锦。”
他又把字递给皇后,容从锦接过,把宣纸调转到正确方向略微凝神颔首,“字体有些筋骨,笔力清萧,你在仿右军世孙的字?他用笔内敛,气质典雅,你这上面还略欠缺几分。”
顾昭不太赞同皇后评价,忍不住皱眉,容从锦笑着道,“已经不错了。”
“就是很好。”顾昭小声道。
顾莹对父皇无条件的赞美和认可颇为习惯,却很认真的听着君后的话,得到一句不错就不由得唇角上扬,颊边露出一个酒窝。
“太后宫里也送了碳火么?”侍女进来换碳火,顾莹忽然问道。
“是,一样的瑞碳。”侍女应道。
顾莹眸光略微一压,没说什么,反倒是容从锦多看了他一眼,慈和太后修佛多年,简朴清雅,太后每日一百五十斤、皇后一百一十斤的碳火份例,他和太后都是用不完的,他是常在御书房或和顾昭的碳火混在一起用,太后就是因为节俭了,以往送到太后宫里的瑞碳都是退回来换成了普通的银丝碳。
都没什么烟尘,不过取暖效果就要打个折扣了,太后却忽然用起了瑞碳,也注意保养身子,这是为了他下的旨意,邵家两代不能科举,邵鄞的儿子应该也有八岁了,及冠成婚十几年后他的孩子或许能科举入仕,慈和太后再有几十年就能扶持邵氏,也是为家族拼尽所有了,容从锦微微一叹,知道顾莹心底清楚,他年纪虽小,却心思通达,颇有皇室风范。
容从锦把手里的奏折递给顾莹,“你怎么看?”
“君后。”顾莹惊诧着不敢触碰,双手都收到了身后,顾昭却不在意的塞到他手里,“这些奏折每天都有几百本,你看着玩吧。”
顾莹抿着唇小心打开奏折,看了一遍眉心攒起,稚嫩却坚定道,“突厥可汗横征暴敛,又遇雪灾,天时地利皆有,应该出兵。”
顾莹不过上了一年书房,刚读了一遍论语,容从锦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钦朝同样遇到灾情,数州受灾,百姓刚刚恢复生活,你不觉得应该多让百姓休养生息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百姓反对开战呢?”
“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乎!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顾莹道,“突厥长久滋扰边关,虎狼之辈不可教化,百姓注重农时这是好的,但这一战对本朝而言同样是遵从内心。”
容从锦注视他片刻,手掌轻轻在他头顶揉了一下,“你像你父皇。”
顾昭若是没有痴症,大概也是这样聪慧又坚定,像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顾昭抱起顾莹,让他坐在自己膝上,轻轻颠着他道,“皇儿像你,长得漂亮。”
容从锦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望向他们,顾莹扭捏的红了脸,低声道,“父皇…”
顾昭直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苍穹低垂,霜雪茫茫,裸露的山脊上刻着每一道风霜的痕迹,冰河刚刚消融,地面隐约泛起草尖的新绿。
“冬天探子回报,突厥暴雪,骸骨堆积如山,数部死伤过半,就连颉利可汗的拔延部都伤亡惨重。”刘止戈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指向河流尽头,“他们不得不退到山峦之间,那边据说有个温泉。”
刘老将军坐镇漠北,并没有亲自出征,他身边的男人肩背笔挺,身型矫健,一看就是行伍多年的。
“那这次我们就打过去一探究竟。”容逸甲胄在草原积雪反射的阳光下透露出一抹肃杀,他沉声道。
两人对视间,都从眼底看到了野心和抱负,一战定漠北,驱突厥,青史留名,武将能有立下这等战功的机会是是此生幸事。
刘止戈一个手势,身后军队井然有序的分做两支,三十万漠北军刘止戈率领二十万穿越大漠,北进转战两千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而容逸率军十万向东包抄,在焉支山困住突厥,补给四万骑兵,十万步军,朝廷为了这一战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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