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 这个时候真的不需要你记的这么认真好么?
凤一苇同太叔邬就这么站在角门一侧, 看着谨慎托着待会儿要用的雕像、香烛的侍者穿过院子鱼行而入, 白日所见的乔副使笑脸盈盈, 换了身更加显贵气的衣裳,几名长者与他同行,而乔家三子则是牵着夫人略微落后几步跟在一行人后面。
二人显然感情不错, 乔家三子打着灯笼,时不时提醒身边人小心脚下, 两人之间像是任何人都不能隔绝开一般,一直过了院子这腻歪劲儿才稍微淡去。
太叔邬见凤一苇盯着二人瞧了许久, 小声咳嗽了一句, 提醒道:“这就不需要记了吧……”
凤一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道:“……我又不傻。”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好么?
“那就好、那就好。”太叔邬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扇子缓解尴尬,想着, 又说些东西转移话题道,“那乔家公子,身量瞧上去不大高呀?”
“六尺七寸,只比你高上些。”凤一苇闻言看去, 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读书人么,也能理解。”
乔家三子行走间并没有修士的利落感,脚步也重,又是青衿打扮,一看就是文人。
只有六尺六、同样是读书人的太叔十三:“……”
谢谢,只擅长占星之术的读书人有被针对到。
要不是打不过你,就冲着你今天这话,非拼命揍你一顿不可。向左一瞧,发现他比小自己好几岁的凤一苇矮了快一个头,太叔邬瞬间消了同他动手的欲望。
算了算了,以己之短较他人所长,不明智。
*
之后的流程也不过循规蹈矩、一步一步进行下去而已。
乔家三子面上含笑牵着自己的夫人进入新房,跟着前边的乔副使到了新房正堂。
正堂之上早已挂好了神像,祭祀需要的香炉、烛台、果盘之类的一应俱全,两名长相标致、讨喜的侍者穿着喜庆的衣裳托着其他东西站在两侧静静等候。而众亲朋则是分立在周围,面带笑意,手中携带着一会儿赠送的迁居小礼。
“幸亏出门前不怕远,特地去买了福袋。”太叔十三和凤一苇站的位置在下首,周边有人却离得并不近,小声交谈也不怕有人听见。
“嗯。”凤一苇点头。
二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小的福袋,针脚很密,绣工也好,最重要的……金红二色着实喜庆,同眼下的场合十分相配。
里边装着凤一苇新制的符,安家护宅、驱邪避灾之用,作为迁居挂入新府邸各处的小礼,最适合不过。
瞧得太叔邬都有些眼热。
虽然他自己因着占星窥天之术,不大依靠符咒傍身,但凤一苇的符咒难求也是凤家众所周知的事实。
除了凤七自己住的那个屋子……哦,还有镜九住的那个侧屋,太叔邬自己就再没有见过豪横地能将辟邪符、镇宅符这类东西贴满院墙屋宇的家伙。
得亏是平日里正常人瞧不见,要不然叫人看见了还以为进了什么庙里呢!
乔副使稳步上前,取了三炷香点燃,向正堂之上的神像三叩。
香继续燃着,未出现任何意外,乔副使脸上的笑意更甚,嘴上念着祖宗保佑,侧开身,好叫身后的儿子和儿媳上前见礼。
二人如是祭拜,一切顺利,周遭肃穆才冰雪消融般改变,转而是各种祝福的声音。
“倒是难得。”太叔邬道。
“嗯。”凤一苇小声应了。
凤家小霸王虽然常常被人嫌弃说眼高于顶,但实则观察力敏锐、一向见微知著,而太叔邬更是心细如发、玲珑心肠,观察了这么久,纵然掩饰得再好,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们二人呢。
此时他们说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同夫君一起笑脸待客的夫人。
虽不甚明显,但凤一苇同太叔邬还是一眼看出这位乔家三夫人此时已有身孕,瞧模样就算没有四五个月,也有三个月了。
她此刻腰身不显,姿态依旧美丽,但从不经意的动作之间仍可以瞧出她的疲惫,显然一天的事情下来已然是不太轻松。
而她的丈夫乔家三子此时则是寸步不离在她身边,一只手扶着,接受众人祝福。
开始挂迁居小礼了,更是周旋片刻便在众人的打趣声中让夫人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雕花的木椅后还喊人放了垫子,送了一杯热甜汤到夫人手中,才又在众人的打趣声之中回到挂礼的红绸带旁,一副“夫人最大、夫人安好丢些脸不算什么的”模样。
乔副使对此显然也是喜闻乐见,有客人同他玩笑,他也只是应和着,不以为意,只道一句:“欣娘辛苦,老三理应多疼她些。”
周围知道详情的亲朋闻言又是理解地笑了笑,随即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不乏对三夫人的称赞。
*
凤一苇两人不是今日主角,送上礼之后自然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眼见着迁居之礼的最后一项流程走完,二人同主人家道了声恭喜之后,自然到了离开的时候。
“我怎么记得,你那会儿才一点点大的时候,就自己独住在如今的院子里了?”回去的路上,太叔邬忽然想起事情,询问身边的凤七。
“嗯……”凤一苇点点头,“那会儿我年纪还小,敬神的香还是五叔抱着我送进香炉的。”
五叔,就是凤家如今的家主,同样也是赤华州的州长。
凤一苇对幼时的事情也不尽然记得,但家主对他近乎是始终如一的偏爱,他自然也没有忘记。
“都说三礼既成,君子始冠,怎么你同常人完全不同呢?”太叔邬扇子在手心敲了几下,十分疑惑。
“赤华成人礼,本就与其他州不同。”凤一苇摩挲着袖口上的刺绣,眼眸微垂,继续道,“寻常人大部分是二十才行成人礼,三礼顺序虽是迁居、加冠同元服,但是真正实施却完全是反着来的。”
“所谓元服,其本意即是加冠。只是加冠后,长辈便会正式赐下字,故而赐字又被雅称为元服。”
“一般来说,都是在冠礼之前就会取好给孩子的字。长辈先写于纸上,告知祖先有族中子弟成人,祭祀无恙,才会在冠礼上正式将表字赐下。”
“加冠之礼倒是与其他地方大同小异,无非敬告天地、祭拜祖宗、盥洗除服、陈礼加冠、礼馔亲朋之类的事宜,虽然繁琐,但按部就班即可。”
“各州也就是在细节之处有些微的差别——如你们云浮石州就有一个特别的‘赐书’,这点你应当比我清楚,我们赤华则是有‘陈血’……就是长辈取了孩子的贴身之物用血浸润,用赤华灵泉洗涤之后留在孩子身边,以示庇佑。”
“最后才是迁居。一般都是需要娶亲,或者是有需要单独开府,不再与父母长辈同住,才会较为正式地举行,否则仅仅会简单举行一个敬奉神明的仪式。毕竟,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离开长辈独自远居的。”
“但必要时候,也会有所变动……如乔家三子的三礼,那位应该是先成了亲,有了这个独立的府邸,真正过了生辰才行了冠礼。迁居之礼选在晚上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早间和中午在旧居行冠礼。晚上才是在新府邸举行了迁居之礼!”
“照你这么说,晚上这迁居之礼……不是完全没必要么。”太叔邬听罢仍有疑惑未解,“毕竟之前迎娶新娘应该已经见过了,亲朋也知道这么一处地方。补这么一个礼,有什么意义呢,就为了全礼么?”
“也许吧。”凤一苇道,“多此一举……更多的,应该是为了这位夫人。”
“莫非,未行成人礼迎亲,也有什么问题?”太叔邬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我们自然不这么认为,可这世上到底俗人多。”凤一苇拾过太叔邬的折扇开开合合,瞧着上面写意的山水,悠悠道,“出门之前,你瞧见院子外有些打扮奇怪的人了?”
“你是说,无论男女头上都扎着小辫的人?”太叔邬稍微回想,准确地从记忆里找出了凤一苇口中的那群人,“金沙那边的人有这么迂腐?”
太叔邬口中男女头上都扎着小辫子,头上、身上都戴着各种零零碎碎银色饰品的人,来自金沙州。
就太叔邬自己知道的,金沙远中原,对于他们那一套什么礼教伦理之类的向来是敬而远之。
太叔邬家里则是格外看重这些东西,或者应该说云浮石州的氛围即是如此。
非要说的话,云浮石州的远客虽然从未正面同金沙洲的旅人打过交道。
但天然的,似乎就有些不对付的意思。
太叔邬自个儿对金沙,也向来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至多就是,立志此生都不会入金沙。
毕竟,信仰不同,如何交朋友。
莫非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金沙州的风俗又有所变化了?
“金沙州的人自然不是如此。但,如今的赤华可远远不止赤华人。”凤一苇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若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这笑意不及眼底。
第93章
太叔邬闻言沉默。
如今的赤华可远非十年前可比。
十年前, 除了云浮石州少部分人南迁至赤华,此后好些年再无大规模北人南迁的事例。
不过,近些年随着北方战火蔓延, 越来越多的世家百姓往南地迁移。
其中,尤以赤华居多。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赤华州有大江大河, 且不止一条。
走水路不仅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最关键的, 是可以躲过陆上许多不必要的战火波及。
另一方面,则单纯是因为赤华州的武备了……同样的, 这也是太叔家携千万卷珍藏的书籍南下, 不考虑其他地方而直奔赤华州的原因。
金沙作为天府之地, 照理来说也应是世家们心仪的避难之所。
只可惜, 金沙州素来有些排外。
虽只是少部分人的态度, 但作为上层统治者,对于全州的影响非比寻常。
故而,除了少部分胆子大的, 没有多少逃难而南下的人愿意以一己之力挑战规则,向金沙寻求庇护的可能。
反倒是赤华, 长久以来都对于南下而来的世家百姓抱着接纳的态度。
两相对比,大家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要不然入金沙不成反而得罪了赤华, 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各地世家的涌入, 给赤华带来了各类不同的技术和知识的同时,却也叫赤华原先纯粹的环境变得更加复杂而诡异。
凤一苇现在所说的“赤华如今不止有赤华人”指的就是这些。
人言可畏——
乔家今晚的热闹, 与其说是完成一个礼仪的缺憾,不如说是用实际行动堵住悠悠众口。
“呼——”太叔邬呼出一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脑子也就适合读书研学,治国平天下什么的……敬谢不敏。太叔邬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转而谈起了别的东西,“乔家三夫人出身金沙?”
“嗯。”凤一苇点头,“开始我也没发现,直到她身边的侍女靠近她小声交谈,我才注意到。”
“你是说,身上挂着红珊瑚装饰,腰间配了一串银铃铛的那个小姑娘?”太叔邬的记忆力从来不会叫人失望,虽没有特地注意过,但他只要看见过,便能从记忆之中翻找出来,即便是这样的细节也能回忆的一清二楚,“我说那小姑娘行礼怎么怪怪的,想来是乔三夫人从金沙带来的侍女吧。”
身上衣服虽然同乔府上其他侍者一般无二,发饰上也无特殊之处,但身上所配的银铃到底是透露出来了几处不同。
“只能说……她的家人真的很爱她。”太叔邬想到屋外老少,不远千里从金沙而来就是为了确定自家孩子生活可好,不禁感慨出声。
“说起来,金沙的制符之术向来精妙,你怎么不去同人打个招呼,学上一两手也好啊?”
凤一苇轻轻摇头:“凑这热闹?这时候上前搅人清静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再说了,他制符的天赋不就是来自金沙么。
*
太叔邬同凤一苇这两个人处一起,是有些闲的功夫在身上的。
前者仗着自己记忆出色徒手绘制乔家渡方圆十多里的地图,一边走一遍绘制,眼不花手不抖。
一边绘制还能一边标注,夜色完全不能阻止他的任何动作,搭配白日里各处闲逛记下的东西,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张详细的地图便跃然纸上,时间越长细节填充得越完整。
后者则是极其奢侈地用绘制好的符纸叠纸船,而且还是纸质的乌篷船,随即捏了几朵指甲大小的火焰放在纸船上,一一放入青石道两旁的小水道中。
二人也不消多交流,各自完成手头上的东西后,凤一苇自觉接过太叔邬递过来的卷轴,借了路边的微弱的烛火打量着这份新出炉的地图。
北司公署在西,更西处是乔家渡的驻军所在地;乔家渡口和码头则是在东北方向,周围很大一处开阔地,方便货物堆积;相对的,乔家渡的南部则主要是百姓集中的居所和集市,而包括乔府所在的东南则是世家和少数富商的府邸。
这一块也是乔家渡最富贵、洁净的街道。
寻常百姓家可没法做到每一处门都挂着两个大大的宣纸灯笼彻夜照明。
而太叔邬手中的炭笔则是收入袖中,取了白净的手巾仔细擦拭过手上的污迹,边走边给自己一路上过度劳累的眼睛按摩放松。
好一会儿睁眼,模模糊糊之中,就瞧见摇摇晃晃的小舟载着微弱的希望灯火颤颤巍巍往前、继续往前。
又过了一会儿,太叔邬才快行两步低下身仔细瞧过,声音之中满是无奈地道:“又是符纸啊?”
“你也想叠?我这还有。”凤一苇悠悠开口,“出来之前带了好几百张出来,足够了。”
太叔邬无奈扶额,只觉得眼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爪子却诚实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几张符纸,欢快地叠起了纸舟,形制同凤一苇刚刚放出的完全不同,手指灵巧、动作灵活,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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