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奇怪的感觉散去了些,到底是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聊下去。
汤碗白玉一般,凤一苇瞧着,倒是清澈见底,只是颜色却不太对劲,呈现浅浅的赤色,十分浅淡,透过碗看去如橙光一般。
“‘水茯苓’?”凤一苇用汤匙搅动了一下,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这是结了妖丹么!”
“还未完全成型。”镜双程点头。
“我说,它们都这样了,这么喝下去,不会有毒吧?”凤一苇侧着脑袋,瞧着对面并未给自己盛上一碗,似乎也没打算朝汤下嘴的人,面露微笑询问道。
“不会。”镜双程否认。
“你保证?”
“我保证。”
凤一苇信了。
夜间头晕目眩躺在床上,难受地浑身冒汗,发丝散乱,浑身乏力,头疼不已的时候,凤一苇心中直道,自己白日托付出去的信任全喂了狗。
垃圾镜九,就知道诓我。
就知道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好心,从前种种这会儿一并报复回来了吧。
他孤身一人落在这家伙手上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处,镜双程那家伙又一向是记性比谁都好,眼下新仇旧恨一起算,非得把他皮扒了不可!
造孽啊——
早知道该早些跑的,怎么就被一时暖意被蒙蔽了双眼呢。
眼下温水煮青蛙,笼中鸟、池中鱼,插翅难飞、无路可逃,真的是天要亡我。
第欲哭无泪,凤一苇一边头疼脑热、身体虚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舒坦的地方,一边却又格外地身残志坚,纵然如此还仍要在心底数落镜双程。
感慨真心错付、信任东流。
他头疼了多久,就骂了有多久,如果言语能够化成利刃伤人的话,这会儿镜双程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第98章
却在白日里头脑清醒之时, 无奈自己错怪某人——
只因,镜双程不眠不休看顾了他一夜,周遭人来来去去, 就他彻夜坐在床前。
“好些了?”
天知道,他睁眼那刻瞧见是镜双程的脸, 差点本能般地就要动脚踹了。
毕竟梦里刚刚骂完呢, 乍一下松了火气那是必然不可能的。
只是虽然头脑迟钝了,但到底是还在转。
人没傻, 回转过神来, 忽然庆幸他这会儿浑身没有力气, 腿也没有跟着本能踹出去。
饮下对方端来的温水, 凤一苇才觉得声音恢复了一些, 哑着嗓子勉强问道:“眼下,几时了?”
“快正午了。”回过他,镜双程又让人添了水, 确认道,“这会儿, 好些了?”
“还成,没死。”凤一苇勉强扯出个笑, “虚不受补啊这是, 下次再用‘水茯苓’炖汤, 非得让你先试过毒再说。”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
不过,虚不受补这句却也是事实。
他如今的状态, 说是身体被人重塑也不为过,灵魂却虚弱至极,同糟了重创没什么区别。
“静湖”之中的“水茯苓”修行日久,加之数量众多, 千万数量磨炼之中留下的皆非凡品也能理解。
镜双程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恢复他的灵力,想法也没错。
只不过——
该是量没有把握准。
凤一苇使劲揉了揉自己疼了大半宿的头,只觉得那种快逼疯人的疼痛感消退了些许,才握着眼前人的手缓慢坐起身。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凤一苇轻轻笑道,声音很轻。
“恢复了多少?”镜双程扶着他后背让他坐稳,轻声开口问道。
“能多用两张符的程度?”凤一苇运转灵力感觉着,不确定地道。
“聊胜于无。”镜双程叹了口气,缓缓道。
“聊胜于无!”凤一苇唇边浮现笑容,手欠又揪了镜双程散在他面前的一缕头发。
脑后有很明显的发带,该是束了发赶过来的。
只不过动作太匆忙了,以至于发丝没顺全,跑出了这么一些也没察觉到。
“别闹。”
凤一苇嘴边笑容愈盛。
不让闹,我偏不。
*
傍晚,天空突然炸响起一道惊雷。
本该安静的玄天铃又叮铃、叮铃开始响了起来。
只不过同白日里恨不得把自己甩下来的架势,此时此刻的铃声温和了很多。
似乎仅仅是为了响着好玩似的。
凤一苇就是在这细碎的铃声之中醒过来的。
午后精神不济他又歇下,却没想到再一睁眼又是黄昏。
天色昏暗,惊雷间杂,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有大妖降世呢——
室内的香气十分熟悉,是他第一日来东苑时就布下的燃香。
如今想来应该是特意调制的安神一类作用的香品,要不他也不至于在雨天睡得这样沉。
*
少有人知道,凤一苇其实擅长洑水,但自那次除“水”事件之后,便有些畏水了。
雨天、水边,二者叠加更是双倍的杀伤力。
还记得那次在乔家渡,他同太叔邬二人也是半成品的水封之阵暂且封了“水茯苓”,叫城中之人可以正常取用水,水中妖兽却无法伤人分毫。
之后,又留了其余弟子于乔家渡同北司的人一块镇守,发了消息回本家,请求族老带着人来处理。
凤一苇同太叔邬两人却是搭乘赤华州北境巡护司的大船继续南下,前往赤川南境进一步探查情况。
往来行客、货商皆不知危机暗藏,行船如飞。
途中,两岸或是良田千顷,或是小渡市集。
直到了岐江南渡,船舶才密集起来,人气十分兴旺。
但此处,却并非凤一苇同太叔邬的最终目的地。
因为一路上他们已经多次暗中探查过,岐江本身并未发现“水茯苓”的痕迹,沿着两岸的其他水道查看,也没有发现类似入侵过的踪迹,叫二人提起来的心暂且一松。
岐江南渡——
同东川夏泽的藕荷万亩,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仍有差距,但岐江南渡小小塘池却也不在少数,因而换了小舟行进在水道上,偶尔也能瞧见或粉、或白的莲花躲躲藏藏,不时微风吹拂之下从碧色的莲叶后探出头来的身影。
赤华女子,论嗓音不及良渚州美人甜美、风情,论韵调难比金沙州阿妹歌传情、曲达意,自编自唱的清歌小调,却带着说不出的赤华水乡的柔情与欢沁。
一路上心情松快,风平浪静,身边又有凤一苇随时戒备,太叔邬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处。
原本,太叔邬还在同船上老翁谈天说地,了解岐江南渡当地的风俗和特色。
听见悠扬的歌声,却是止了声音,四周不住张望,想瞧瞧是怎样的女子传出这样自然的声音。
采莲的小女儿摇着不过一人细的小舟,在千里澄碧的藕荷塘中来去自如,歌声很甜,调也轻快。
就是——
用的是赤华方言小调,唱的什么他是一句没有听懂。
“凤七、凤七!”
小女儿歌声越传越远,太叔十三终于脱离出来,好奇地朝身旁的人询问。
“做什么?”凤一苇故作不解。
太叔邬:“翻译——”
赤华方言三里不同乡、十里不同音。
叫一个外地人,而且还是相隔千里之外的云浮石州的人来辨认着实是为难他了。
凤一苇:“……”
这何尝又不是为难他呢,他这也是头次来岐江南渡。
不过,到底是赤华土生土长的,虽然辨认起来不容易,倒也不至于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能保证逐字逐句都懂啊。”凤一苇勉强应下,凭着记忆大体给他做解。
“勤劳的姑娘啊
在采莲诶
采莲送到何处去
市集往返勤
渔女广撒网啊
不见鱼来只见绳
原是丰收网太沉
小女儿一人难捞起
珠女入水不见踪影
阿姐阿妹舟上寻
一尾银链花中见
捞得蚌儿来
蚌小珠大笑盈盈……”
小儿眼眸清澈、菱角满篮,采莲的姑娘莲蓬堆满小舟,渔翁小心翼翼布下笼网,虾蟹正是肥美时,或许傍晚就能见收成……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真好。”太叔邬闻言,唇边不禁浮现一抹艳羡的微笑,“要是云浮石州没有战火,想来应该也是这般欢愉轻松的,虽然我们没有一碧万顷,却有丛山峻岭、雪海松原,有雾凇沆砀,还有好多温泉……”
“凤七,赤华州,不会燃起战火的吧?”太叔邬看着凤一苇的眼睛,似乎是在同他确认,又似乎只是在劝慰自己。
“不会。”凤一苇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像是在向太叔邬保证,又似乎只是自己最烂熟于心的誓言而已,“只要凤家子弟在一天,就不会叫战火波及赤华境内。”
“好,我相信你。”
虽然常常数落凤一苇,说他不靠谱,说他不稳重。
但是太叔邬得承认一点,在这样保家卫民的大事情上,凤七比他、比很多人都要靠谱得太多了。
*
不过——
这股钦佩之情也就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太叔邬就眼见着凤一苇从比肩膀还窄的狭缝之中进入了岐江南渡的一道地下暗河之中,隔了好久才听见落水的声音,生死不明。
我TM……老子是眼瞎了吧才会觉得那家伙长大了稳重了,艹啊!
*
落水前,凤一苇不是没听见太叔十三气急败坏恨不得扇子都撕了的破口大骂,只是那种情形之下他也顾忌不到太多。
路上新绘了小百道符,多半留给了太叔邬。
那人虽然身体素质不怎样,但是好歹是个有灵力的修士,加上那人算天算地的脑子,又有符咒加持,熬到人来不成问题。
幸亏——
下来之前手快,他还把凤家的令牌留给了在岸上的太叔邬,要不然搁暗河里磕碰了或者是直接丢了,他得多心疼啊。
半条命换来的呢!
太叔邬气过了这会子,应该能想起来,拿着令牌还可以到赤华州南境巡护司求救的吧?
记不起来他得嘲笑那家伙半辈子。
*
且说之前,二人顺水而下,小舟换了小小舟,好不容易才到了岐江水尽,打算地上河、暗中渠齐抓,直接散了灵力包裹符州做诱饵,放它个千八百个,直接一探到底来着,符纸都在路上采购了好些。
却见岐江南渡小水村的橙农智慧,借了水道运脐橙,凤一苇同太叔邬对视一眼,决定直接借用他们的法子灵力裹了甜橙权作新饵。
呃——
期间过程倒也没什么特殊,只一件事情值得一提,就是购置数十筐的橙子的钱是太叔十三出的。
凤一苇给出的理由也十分明确,刚刚购买了千八百张符纸,荷包暂且空了,拿不出多余的款子。
一副贫穷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模样,太叔邬闻言无奈到底是老老实实掏钱。
全然忘了,凤一苇作为一个纵然在凤家本家常居也名扬在外的优秀制符大师,随随便便一张高阶符咒就有的是人捧着银子来抢购,怎么可能会缺钱。
橙子明明暗暗散出去了好些,凤一苇随时感知着情况,等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反应。
一旁靠着半高的橙子树翻书的太叔邬一本新入的地方志都快见底了,仍不见凤一苇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一边翻书一边暗暗感慨,自己这上千斤的橙子入水真是一去不复返。
不知道要是之后没问题,能不能叫人再捞回来?
第99章
他出的钱, 这么多呢,可不得浪费了,沿江运回凤家主宅也好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 太叔邬橙子都开了三个了,嘴里胃里满是甜橙的味道, 橙皮散在周围, 一股子诱人的清新味道,也就靠这股味道吊着, 太叔邬才不至于同梦里的周公下棋。
只是这会儿子, 他眼皮打架得厉害, 眼见着就要撑不太住了, 却又被一声骇人的尖叫从梦里拉了回来。
不是我说啊, 你们赤华的小姑娘能不能对自己声音有点自知之明,这样的嗓子唱歌是着实好听,但是尖叫起来却也是真真切切地骇人啊。
凤一苇树上轻点, 三步两步云飞过去也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到了之后直截了当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见小妇人害怕得厉害, 声音都在发抖,凤一苇又道:“冷静下来, 你现在说清楚, 事情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布巾包发的小妇人闻言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强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道:“有、有东西……刚刚小宝还在这水井口边倒、倒橙子下水,这井、井口连着右小川, 就是公子们乘舟上来的那条小河,河道上布着网,往常我们都是这么运的。”
“可是、可是刚刚,我听到小宝在哭, 一回头,就看见、看见小宝被什么东西卷走了啊。”
“可是这口水井?”凤一苇站在井边询问道。
他同太叔邬放下的橙子数量极多却也十分分散,为了不同橙农们要运到集镇上的那部分混同,他们并没有往这边倾倒,只是在一小部分橙子里布了灵力,如今这些橙子都在筐里待着,而本该在水井边的孩子却消失不见,也无怪凤一苇会有如此猜测。
“不、不会。”大概是有人可以依靠,小妇人慌乱的心情稍微有所平复,抹了抹眼泪继续回应,“这井底确实有通道,但是却只有两个巴掌宽,而且是扁平的,小宝的大小通不过去。”
“可有孩子常佩戴的随身物品?”凤一苇沉思片刻,询问道。
“这、这……”小妇人瞬间无话可说了,都是出来干活的,自然是怎样轻简怎么来,身上兜里几乎不揣多余的东西,担心因为这个耽误了救孩子,她声泪俱下,眼睛都红了,直道,“家里有,我这就回去取,两、不、一刻钟便好,我回家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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