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格雷西的声音:“幽灵船,是幽灵船!教授,不要出来!谁叫你也不要听!”
还没等晏越回应,联络器便彻底失去了作用。
封闭舱监测到撞击波动后自动降落了玻璃,水池被隔离开来。
他吃痛着想游回岸上却想起来身后的赫瑞斯,于是一咬牙迅速将手收回来防止胳膊被夹断。
世界在玻璃落地的瞬间重归寂静,一个柔软的东西覆上了手背。
烟灰蛸趴在他的手背上,挥舞着短小的腕足。
寂静之中脚底突然出现一个旋涡,要将他吞进去。
一只蹼爪迅速从水底握住他的脚腕,猛地向下拽。
冰凉刺骨的水注入鼻腔中,因为窒息只能被迫紧闭眼睛,感官也在这一刻放大。
粗粝的掌心沿着他的腰摩擦到胸前,下一刻那双熟悉的蔚蓝色竖瞳重新出现了在他面前。
瞳色清明,映出他蹭到了脏污的脸颊。
竖瞳深邃到要将他溺毙,受伤的手被轻轻托起。
它似乎有些意外,“为什么?”
那张脸彻底褪去模糊的中性感,带着深邃和锋利,此时任谁都无法将这张脸认错了性别。
它如脱胎换骨一般,晏越甚至听到了骨骼增长的嘎啦声以及再生的声音。
人类的手因为痛楚在它的掌心微微发抖,可他的脸仍是淡漠无波的。
“我说过会帮你。”
它眸色沉沉的看着他。
人类的贪婪和欲念肮脏地随处可见。
他们直勾勾地看着它们,伸出拿着枪炮麻绳的手。
唯独这个人的眼睛清澈明亮,手中空空荡荡。
掌心的手还在生性的颤抖。
它歪了一下头,在人类的注视下低下头颅轻轻舔舐起那些伤口,人鱼的唾液迅速疗愈起那几个血洞。
在低头时,它的眼睛紧紧黏在他的身上,注视着面前人类的一举一动,连细小的反应都不肯放过。
晏越被那个眼神盯得后脊发毛,下意识想要缩回手,“不用,松手。”
可紧紧握着的蹼爪让他分寸不能脱离掌控。
刚才那场争斗似乎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此时在他面前的人鱼强健又美丽,它身上那些伤正在加速愈合。
晏越不适应这种黏腻的相处方式,想要挣脱但浑身无力。
不知道哪里散发出的一股异香充斥着整个水池,让人头脑昏昏涨涨。
“我说够了,不要再这样为我疗伤了。”
水中的双腿开始克制不住的发抖,声音中开始有了微怒的情绪,强忍着不适镇定下来。
面前的野兽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受用,施力探了一下伤口。
“嘶...”
晏越顿时板起脸掐住它的肩胛骨,嗓音不悦地沉下来,“你听不懂吗,我说让你松手。”
异香更浓,他掐着它肩胛骨的手都开始发抖,因为用力控制自己不发抖,关节处开始发白。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心底陡然生出的躁动让他被迫咬破舌尖保持冷静,手这才稳下来。
人鱼心情很好,它在晏越暴怒的边缘松开了手。
可那条鱼尾不老实地扫在他的腿上,似有似无地磨蹭。
突然,它看到了什么后眼神锐利起来,周遭的气氛骤然冷下来,那股异香也随之散去。
它的蹼爪提起一个湿漉漉的东西,灰白色的烟灰蛸像个破扇叶一样疯狂乱舞。
“这个东西...是什么?”
它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爽。
晏越很想知道烟灰蛸怎么来到了这里并救了自己,所以对着赫瑞斯伸出手示意把烟灰蛸给自己。
“烟灰蛸。”
烟灰蛸泪眼婆娑地看着晏越,奈何提着自己的那只蹼爪让它无法逃脱半分。
该死的人鱼!
赫瑞斯看不出表情,眼中的情绪深深浅浅不知道在想什么。
“它很吵。”
赫瑞斯现在仍然能听到烟灰蛸在咕噜咕噜地控诉着。
但这种声音只有它能听到,晏越显然听不到。
晏越不解赫瑞斯为什么这么说,并且自己没什么心情继续泡在水里,“这是实验品,把它给我。”
赫瑞斯的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掌掌心有道道疤痕。
它的目光顺着手腕向上挪动看到小臂上也有许多伤痕,或是针孔或是刀伤。
因为他白,那些青色的血管有些淡淡的突起,这些疤痕就格外的明显。
烟灰蛸被提着送向掌中,但中途却又反悔停了下来。
晏越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只人鱼又反悔了。
赫瑞斯弯起眼睛,看似在笑,可那笑却是冷的。
因为它听到这只章鱼在咕噜咕噜地控诉中喊了一句,妈妈。
它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现在它不想着就这么简单的把这个玩意送过去。
“它是实验品,那我,是什么?”
人鱼叙说着人类的语言,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没有声调不带感情平静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冷、又空灵,直击心底。
蔚蓝色的竖瞳是野兽的模样,可晏越竟在野兽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感,那双眼睛深的要跟海底融为一体。
已经成年的人鱼肩膀宽阔,面容俊美极具蛊惑性。
但晏越愣在原地一时竟答不上来,这并不是被它魅惑到了,而是他有一种荒诞的诡异感。
就像是一只实验的兔子突然跳起来对他说:我算你什么?
可能因为兔子不会说话,人鱼会说话。
它静静地看着人类,等待他的回答,目光陡然森冷下来。
仿佛这个人只要不回答它满意的答案,下一刻就会用锋利的蹼爪穿透他的心脏。
晏越并没有说话,神色恢复正常。
眼前的人鱼不是兔子也不是烟灰蛸,它们拥有堪比人类的智商,糊弄它相当于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船体又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动,天旋地转间他被水带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中。
措手不及的他只好拿手抵着它的胸口,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避免了回答赫瑞斯的问题。
在紧急关头他捂着耳朵上的联络器防止联络器脱落掉进水中。
里面传出的电流声咝咝啦啦的,完全听不到声音。
“上校?莫里亚当斯上校?”
没人回答他。
他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周围被玻璃笼罩,偌大的水池中只有他、赫瑞斯还有一只烟灰蛸。
“格雷西?”
电流声在此时戛然而止。
就在他想要继续呼唤外面的人让他们把玻璃壁障打开时,赫瑞斯提着他的联络器轻轻拽了下来。
赫瑞斯自成熟期后变得有些陌生,它频繁且怪异的行为让晏越有一种事情即将脱离控制的感觉。
晏越不悦地刚想要说它,就看到它眯起眼睛将手里的烟灰蛸随手一抛,看向玻璃外的方向。
烟灰蛸终于脱离了魔爪,努力地划着短小的触手想要游到他身边,却被一条金色的鱼尾一扫,扫出去了几米。
离着晏越更远了。
烟灰蛸不信邪,又往那边游,这次被扫的更远了。
人鱼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在晏越看不到的地方,鱼尾倒是没停下来过。
“没必要...出去,它们..不会伤害你。”
它的声音低沉又磁性,耳膜都在为之震动。
“什么意思?”
晏越敏锐地皱起眉,意识到了什么抓着它问:“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
他这才发现,在刚才那阵水波将自己撞进赫瑞斯的怀抱后,人鱼的蹼爪便牢牢的固定在了他的腰上。
此时他们紧紧的贴在一起。
“松开。”
抵在腰窝的蹼爪磨蹭了一下才撒开。
晏越听不到联络器里的声音,头顶的电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通了起来。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封闭舱外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跟外界断了联系。
而唯一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刚才说了那句“它们不会伤害你”的赫瑞斯。
面前这只人鱼饶有兴致,并不像之前遇到污染物那般的警惕,它很放松。
“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什么?”
晏越将散在额前的发捋到脑后,看人鱼仍在眯起眼睛看向那个方向没听到自己的话,一把拽住漂在面前的金发。
金发被稍微施加了力度拽过去,它顺势将目光放回他身上,眼神似乎变了。
“你...真想知道?”
晏越不耐,“什么...”
有力的胳膊重新揽上了腰间,迅猛地冲向了水池的另一处角落,那里有一个玻璃窗。
它灵活地跃起,锋利尖锐的指甲牢牢地抓在墙壁中。
紧接着粗壮的鱼尾托举着他攀上了玻璃窗边,晏越并不费劲地被送到了窗边,看到了玻璃窗外的景象。
他震惊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鱼群和鲸群环绕着船身,五颜六色的水母和绚丽的热带鱼形成了一条诡异又美丽的彩带,浮在周遭。
虽然这个玻璃窗并不大,但他看出来环绕的鲸群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突然身边的人鱼启唇高鸣,跟在失控期的叫声截然不同。
这声音有力又富有鲜活的生命,像是海洋初始的声音。
听到人鱼的高鸣,鲸群高高低低的附和着。
声音在此刻汇聚成为海洋的交响乐。
他浑身湿透,防护服早就在之前被人鱼撕扯烂了,身上只有一件湿透了衬衣。
因为它紧紧贴着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当身边的人鱼高鸣时胸腔的震动,这种震动声从它的胸膛,传到了他的全身。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绝非不适。
恰恰相反,这种声音让他莫名地静下了心来。
赫瑞斯看到怀中的人类攀在窗边,安静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情大好,勾起嘴角又鸣叫一阵。
下一刻,晏越看到群鲸开始散开却并未离去,反而开始交.配。
此起彼伏的鲸鸣声穿透了船体,环绕在船舱中。
晏越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它,“是你?你的成熟期会干扰到鱼群和鲸群?”
当他回头时便跟那双深邃的竖瞳对上了视线,他这才发现在自己认真看着外面景象的时候,人鱼一直在观察着自己。
骤然撞进那双眼睛中,他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因为面前震撼的景象而略微的失态,于是收回刚才的兴奋与激动,手掌抵着它的胸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第三次拉远。
温热的手抵在自己胸前,它扫了一眼却没什么不悦。
“它们...臣服于我们...”
“我们的...成熟,会影响它们...”
晏越蹙眉,想起来之前莫里跟他说四日后会抵达沉没海域,以及刚才那个撞击后格雷西喊了一句的“幽灵船”。
幽灵船其实只是一个海上传说。
在可见度不足半米的大雾之日,航行在海洋的船只会突然被撞击,船上的水手开始焦灼暴躁,甚至开始莫名生病。
船行的路线会不断改变,无论怎么调整方向,最终都会朝着目的地越来越远。
水手因食物断绝和疾病得不到救治而死亡,最后整只船迷失在海上。
这种传说晏越并不相信,但他觉得这些问题一定能从赫瑞斯的身上找到一些头绪。
他怀疑地看向这只人鱼,“幽灵船也是你做到的?”
赫瑞斯闻言轻笑一声,“不是...那是你们人类...的说法。”
“这片海洋...总会有它自己的..方式,指引...我们...”
晏越不知道赫瑞斯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的成熟期已经结束,鲸群和鱼群为什么还围着船舰阻止航行。”
虽然这些海洋生物很美丽,但是它们这种围绕着船的行为必然会使忒亚的速度降低。
到时候别说四日了,或许抵达沉没海域会更久。
废弃基地只会在某个地方出现一段时间,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后面又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晏越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赫瑞斯眨了眨眼睛,浅色像鱼刺版的睫毛扑闪着,瞧着很无辜。
“它们...在等我...”
晏越问:“等你?”
赫瑞斯点头,“在等我...交.配成功...才算仪式的...完成。”
它看着面前人类的脸当场沉下来,立马补充,态度诚恳又良好。
“我...无法...驱散它们...”
可它的嘴角隐约勾着,这让晏越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它,默默摸到了腰后一直别着的枪。
“我去哪里给你找雌性人鱼。”
晏越感觉自己被一只人鱼戏耍了,在这里多余跟它交流,于是从鱼尾上跳入水中。
人鱼一只蹼爪牢牢抠进墙壁中,看到他离去,隐约似笑了一下,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可我们...会选择...陪伴自己度过..成熟期的...作为配偶...”
晏越的脸黑下来。
他清心寡欲一辈子,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对人没兴趣,对人鱼更没兴趣,有也仅是在科研上的兴趣。
而且这种还没度过成熟期的人鱼还是头一次遇到,在此前他并不知道人鱼种族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他只知道人鱼的求偶期会影响到其他的生物,这种事情很合。
但被吸引来的海洋生物一直留在周围等待人鱼,就有点过分了。
更何况这里暂时没有雌性人鱼。
“那没有人鱼陪你们,你们就没办法度过度过成熟期了?”
他的声音隐约带了些冷。
赫瑞斯松开牢牢抠在墙壁的蹼爪顺势坠入水中,灵活地来到他身边,刚才那个微笑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我们...会自己...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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