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的提议被闻承暻一票否决,放在以前萧扶光也就算了,可自从经历过河边母女的事情后,萧扶光早已不像以往那样惧怕太子,此时依旧勇敢反驳:“臣又没说要认她当女儿。只不过是想到臣年纪渐长,时常不在家中,家慈无人承欢膝下,难免长日无聊。既然我与这娃娃有缘,不如就拿她当个干妹妹,日后也能替臣在双亲面前尽孝一二。”
闻承暻难得见他胆子这么大,心中好笑,正打算佯装不允再逗逗他时,却见这纨绔紧张地瞪着一双猫儿眼望过来,生怕他要将孩子抢了去似的。
闻承暻:……
算了,孤懒得与他计较。
萧世子目的得逞,心满意足地从甄进义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抱着,凑到太子面前请他赐名。
想到初遇见女婴时的场景,闻承暻思忖了片刻,便道:“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全靠其母一腔拳拳爱女之心,孤今日便取时刻感念母恩之意,为她取名叫做‘念慈’吧。”
说完,便见萧扶光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他茫然了一瞬,问道:“怎么?这个名字是有哪里不好吗?”
不,挺好的,就是不该跟着我姓萧,得姓穆才算对味儿。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个不知情的古人说,萧扶光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抱着新鲜出炉的萧念慈赶紧撤了,徒留闻承暻和甄进义两个人在帐篷里大眼对小眼。
甄内相笑眯眯的围观了太子与靖侯世子对话全程,见人出去了,才站起身来,正色道:“京中送来密信,奴才不敢擅专,特意来请您示下。”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完整的信函,双手呈与闻承暻。
*
虽然多出来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队伍的行进速度却没有任何要慢下来的意思,麒麟卫们仍然是卯足了劲儿朝前赶,每天出发的时间早到萧扶光经常迷迷瞪瞪被昔墨从床上直接拖到马车里。
而这几天,更不知道太子是抽了什么风,要求本来就很赶的队伍再次提速。萧扶光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速度远不是麒麟卫的极限,现在真正跑起来后,他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风驰电掣。
以萧扶光的身体素质,跟上之前的速度就已经很劳累了,开始极限赶路之后,更是每天都累得半死。因此,在队伍休息的任何间隙,都能看见一个见缝插针倒头乱睡的萧世子。
在这样的全速奔驰下,众人很快就遥遥望见了远方地平线上城池的轮廓——西阳城,到了。
有个麒麟卫找过来,对萧扶光传太子钧令,让大家就地好好休整明日进城,心里的弦一松,萧世子今晚更是睡得打雷都叫不醒。本该是一场酣梦,却被不速之客中途打断,萧扶光被迫醒来,怒气冲冲的望向推了自己半天的昔墨:“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本世子一定要打你的屁股!”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世子爷好大的威风。”
萧扶光闻声望去,因为没睡醒而水光氤氲的猫儿眼里满是茫然,像是在对闻承暻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承暻有些微窘,其实今日这趟派人通传一声即可,本不用他亲自过来,只是因为担心这小纨绔知道后反应过度,他才特意来这一趟。不过夜色深沉,任谁都没看清太子殿下脸上的窘迫,只能听到他依旧沉稳冷静的声音:“孤过来是为了通知你,咱们该进城了。”
进城?
再次看了眼漆黑的天色,萧扶光确认自己没有搞错,这真的是大半夜。那么问题来了,谁会好端端的大半夜进城啊?
缩在进城的队伍里,萧扶光才发现马蹄上都裹上了粗布,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行进在寂静的夏夜中。出生武将门第,他当然能认出这是夜间行军的标配,不由得对此行的目的更加怀疑。
到城门口时,却见这座边关重镇为了抵御外敌而特意加厚铸造的沉重大门竟然已经开了一扇,一个人影在门口比划着让他们赶紧过去。
深夜没有灯火,但借着几点星辉,萧扶光还是看清了,那个人赫然是今早就莫名不见踪影的沐昂之!
*
等到一行人直接被迎进西阳城太守府里的时候,萧扶光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受了这一路的惊吓,他觉得今晚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激起他的任何情绪了。
然后他就听沐昂之向太子禀报道:“臣已将西阳太守及其同党尽数拿下,关押在府中下人房里,殿下是否现在要见他们?”
啥?!
中文实在是太过博大精深,不然他怎么好像每个字都听不懂呢。
闻承暻就知道这小纨绔会吓到,随意打发沐昂之下去将人看管起来,他走过来对萧扶光道:“世子若有疑问,不如趁孤现在有空的时候尽情说出来,不然等明日忙起来,可就再难解你之惑了。”
说的到好听,就冲这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的架势,萧扶光毫不怀疑自己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小命立马难保。
不过他仍然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将冯家下狱的圣旨是陛下下的,殿下把西阳太守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闻承暻的表情一言难尽,看傻子似的看向他:“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孤千里迢迢跑来边关,只是为了救出冯家老小吧?”
说完,也不管萧扶光那被九天玄雷劈了一样愕然的脸色,继续道:“过虢阳的时候,孤便秘调了八成虢阳守军来此。不然区区一个闻承旬,孤哪里关他不得,非要大费周章跑到虢阳城里。”
被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砸过来,萧扶光感觉脑子上锈了一样,完全转不动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您来雁门关,是要和柔然开战?”
“不然呢?”闻承暻轻描淡写的承认,似乎还有些不满他居然连这都没发现:“甄进义那老小子察觉到不对劲还费劲躲了孤一段时间呢,谁知你竟这样傻乎乎的,到了今日才明白过来。”
萧扶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太子私调重兵,某些知情不报还为他隐瞒行程的人算从犯吗?
哈哈,萧家的便宜祖宗们,咱们好像真的能全家团聚了呢,好耶……
第31章 疑心
大雍讲究以文制武,为了防范武将有不臣之心,像西阳城这种兵家重镇,其历任太守几乎都是实打实的清流出身,其中又以现任西阳太守陈豹为最。
此人出生江南大族陈氏,自幼读圣贤书、晓百家义,光风霁月,目下无尘,自诩是清流中头号风雅人物。他本来就看不惯总是舞刀弄枪一身臭汗的粗莽武人,后来又被族中发配到西阳这种武将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他作为堂堂太守,对城中事务甚至都说不上什么话,由是更加衔怨,从此恨毒了耀武扬威的冯家人。
可惜冯家威望极盛,又有太子当靠山,陈豹以前就算恨得牙痒,也没办法拿他们怎样。谁料后来情势突变,冯家人居然不长眼惹了柔然王族,被朝廷问罪全家下狱。当下风云颠倒,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西阳说一不二的话事人,顺便还能在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政敌身上,好好发泄一下往日的怨气。
不过顾忌到冯家在北疆的威望,为了防止军中哗变,他还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处理这件事,先举着圣旨封了冯府,仍然好吃好喝地养着冯家人,只是不许一干人等进出。
趁这段时间他又联合北师的监军太监,软禁了几个不听话的将领,勉强将军权握在了手里之后,才终于下令将冯家人尽数投进大狱,只等使者一到,便送他们去柔然赴死。
谁知就在他把人送进大牢的当天晚上,一队蒙面贼人杀进太守府中,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一家老幼全数被关押了起来,一如当日他对冯家一般。
见这伙贼人进来后并不杀人劫掠,而且行动整肃、令行禁止,陈豹起初还以为是哪个不服气的冯家家将在做垂死挣扎。
不过,在无意中瞥见一人衣饰上隐隐的麒麟暗纹后,他心中一沉,制止了还在高声痛骂的老妻,顺便将方才想的几个脱困的主意尽数作废,顺从地配合起了“贼人”的任何安排,不再敢有多余的念头。
*
一座军事要塞的政务何其庞杂,即便是闻承暻这种老练的政客,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梳理清楚。
太守府书房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太子通宵未眠,萧扶光作为陪绑的倒霉蛋,也只能缩在书房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尴尬地看着麒麟卫们进进出出向太子汇报各处进展,在听到某些机密信息时简直恨不得能够将耳朵给关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萧扶光当然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他之前刚打算脚底抹油,就被太子叫住了,说什么府内的太守同党还未肃清,让他不要到处走动。
萧扶光心领神会,以为闻承暻是在拿话点他,让他不要有别的小心思。没办法,他只能继续乖乖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待着,努力用实际行动自证清白。
忙乱的一夜过去,在东南方天空上终于透出几缕微微红芒的时候,麒麟卫们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这也意味着,西阳城如今已经彻底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萧扶光也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因为一晚没睡有些发胀的脑袋,站起来身就要告退离开。谁料太子却道:“孤让他们摆了饭,你且吃点儿东西再睡。”
这倒是个好提议,一晚上耗费了太多脑力,萧扶光的确有些饿了,于是他便不急着离开,而是转去偏厅,与太子一道用膳。
到偏厅时,膳卓前却站了一人,正是整整一晚都不曾露面的甄进义。
这位甄掌印仍端着那张宫廷高等奴才标配的笑脸,亲奉杯着,态度卑微的伺候闻承暻用膳,殷勤小意得紧,就连下首作陪的萧世子也顺便沾了光,享受了一回高级内侍的伺候。
实打实忙了一个通宵,闻承暻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见萧扶光吃得香,他也不好停着。于是只能拣了一碗甜粥,艰难地吃了起来,观察到萧扶光吃差不多了,才将粥碗推到一边。
看见太子不吃了,萧扶光立马也放下筷子,乖乖的让内侍过来为他净手。至于闻承暻,自然是由甄公公服侍。
甄进义拿小痰盂接了太子的漱口水,又拧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太子擦脸,丝毫不肯假手于人,终于服侍停当之后,才对闻承暻笑道:“奴才幸不辱命,已经带回来北师大营的虎符。”说着便将一个护在胸口的扁扁锦盒拿了出来,呈给太子。
闻承暻接过后,也不打开来看,转头对一边坐着都已经眼神发直的萧扶光道:“忙了一夜你也累了,下处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先回去补个觉,晚上再过来见见军中的兄弟们。”
虽然萧扶光也不清楚这一夜自己究竟哪里忙了,不过太子很明显和甄进义有更机密的事情要商量,于是赶紧答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只是一出来他就蒙圈了,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走,周围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是早上才被甄进义带过来,此时也是一问三不知。
正在他想随便拦个人问路的时候,沐昂之的大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笑容还是那么爽朗:“世子现在是要去休息吗?我给你带路呀!”说完便带头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的两个小厮也安置好了,现在正在下处等你呢。”
萧扶光跟着沐昂之身后,瞧着他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一双猫儿眼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西阳城是苦寒贫瘠之地,但此地的太守府却十分豪华壮阔,麒麟卫给萧扶光准备了一处考究的院落,装饰精美,甚至还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见他到了,昔墨几砚两个连忙迎了出来,萧扶光扫了一圈,却始终没见到其他人出来,不由得问沐昂之:“怎么此处无人值守?”
沐昂之道:“人手都抽调去看管犯人了,剩下的几个也要在大门口巡逻,哪里还抽得出人来你这里。”他还以为萧扶光是在害怕,又安慰道:“昨夜已经把闲杂人等都清空了,如今府里安全得很,你且放心去休息。”
这是我放心不放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萧扶光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沐统领是真的听不出来弦外之音。没办法,他只好打直球:“不需要找几个人先看着我吗?那日后要是走漏了消息……”
麒麟卫是太子铁杆,甄进义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投靠了太子,现在连虎符都给人弄来了,显然也成太子心腹。现在整个使团队伍里唯三的外人,就只剩萧扶光主仆三个,万一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仨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和日后被太子疑心相比,萧扶光宁愿选择从一开始就杜绝被怀疑的可能。
不过,他这话刚问出口,沐昂之就开始乐不可支,笑得跟个捡到八斤大坚果的花栗鼠一样,头上的乱发都一颤一颤的,好不容易笑完,才对萧扶光道:“搞半天,你居然还在担心这个?”
“你先是救了殿下一命,将人藏到自己家里谁也不肯告诉。后来又听了殿下的安排混到使团里,帮他糊弄三皇子和那个甄老东西,把人一路带到北疆。”
“现在你说,殿下会担心你走漏风声?”
沐昂之笑的见牙不见眼:“世子实在是过于忧心了,就算咱们事发,到时候到了金銮殿上,您和太子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恐怕都说不清呢。”
都说老实人说话最伤人,今天萧扶光算是见识到了,沐昂之这番话,简直是句句打在了他的死穴上。
最关键的是,萧扶光躺在床上,咬着被子恨恨地翻了个身:该死的,他说得好对啊。
*
睡觉果然能让人遗忘掉不少糟心事,一场酣眠后,萧扶光起来时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因为太子事先叮嘱晚上要见人,于是还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世子常服穿上,一扫路上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京城中的骄矜贵公子。
只是等他到了晚宴地点时,才尴尬地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盛装打扮的人。在座的其他人多数一身劲装,是武人常见的打扮,剩下的则是要么穿着轻甲,要么直接一身甲胄,很明显是刚从军营中赶过来。
闻承暻领着舅舅表妹过来时,看到萧扶光这身打扮也是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提醒他,只好轻笑着宽慰:“此地与京中风俗不同,礼数上大可不必这么讲究。”又向舅舅引荐:“这位便是靖远侯世子,孤这一路多得他助力。”
太子的舅舅,自然就是大雍一等承恩公、北师总提督、冯家军当之无愧现任领头人——冯士元了。
他身量高挑纤长,气度谦和,眉眼与太子有几分相似。光看脸的话,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翩翩美中年,居然是个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赫赫军功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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