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找了一间无人的会议室,让墨昀先行坐下,自己绕到角落处雕着共工祝融二神的取水口接了两盏热茶回来,见墨昀跟着站起身便凌空将茶盏送了过来,盏托轻轻旋转,带着茶杯在空中轻轻摇晃,直到落到桌面才没了动静。墨昀接了杯子,科长伸手上下点了几下。
“不用紧张,先坐。”
墨昀坐也坐得不甚安稳,面上尽是局促。
“科长,我必须要调去天府宫嘛?”
科长“啧”了一声,将茶盏推到一旁。
“怎么,机会摆在面前,你还想拒绝不成?”
墨昀不语,手指摩挲着桌面,思考着该如何正确表述自己的想法,科长叹气,要不是隔着一道桌子,手指就要点上墨昀的额头。
“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吓唬人,司命星君心眼儿再小也不至于针对你这么个小娃娃。”
“我知道,星君不是那样的人。”
打从认识司命以来,虽然也被他调侃过几次,但凭良心讲,司命对他的帮助更多,墨昀耷拉着脑袋,声如蚊蚋。心里甚至因为科长对司命略显偏颇的评价而隐隐不悦。
“那你还顾虑什么?”
科长不解,见墨昀沉默接着劝道:“姻缘司和天府宫说起来都是天庭直属,但天府宫的级别还是比姻缘司要高的,这次借调说是变相的升迁也不为过,寻常人哪有这么好的机缘?你去了那边要好好表现,争取留下,能不回来就尽量别回来了。”
这些道墨昀并非不懂,只是刚经历过云水镜的风波,他担心若是调令的事情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那到时候除了自己会造非议,还会连累司命星君也跟着被人讨伐。
墨昀将自己的顾虑同科长言明,科长倒显得轻松很多。
“就因为是这样,你才更不能拒绝,云水镜的事情刚过,这个时候天府宫出调令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和帮助,我不清楚你和司命星君的私交如何,但他帮你至此,你应该承情。若是你拒绝,临时换人只会让不明就里的人质疑你的能力,同样会连累司命星君,让人闭嘴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你的能力来证明自己,我和司命星君都相信你,你这么别扭反倒叫我们为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墨昀哪还好意思再矫情。只是墨昀念及自己最近多出的那几位重量级的长辈,心里不免打鼓,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工作调动是不是也有他们在其中“助力”。
离别难免叫人心生失落迷惘,但好在答录处的同僚们都是惯于活络气氛的人,聚餐时全无凄楚,反倒是同去日同聚时一样快悦。轻松的氛围直到散席之时才渐渐消弭,墨昀看着同僚眼中漫上不舍,眼眶也跟着泛酸。于是提起酒壶想要为自己斟上一杯敬与一直照顾支持自己的诸位,结果手刚碰到酒壶就被他们一起拦了下来。
“有话好说,别喝酒。”
驰心对墨昀的酒量心有余悸,珍黎顺手将酒壶放到远处。才上心头的凄婉瞬间就被尴尬取代,墨昀不好意思地挠头,还想说点什么答谢大家,素云却笑着将胳膊搭上他的肩膀。
“以后虽然不能和昀昀一起工作,但大家相识一场,关系也不会因为调动而消失不见,以后要是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你随时开口。”
“是啊,节假日你要是有空也可以约我们一起出来聚聚,毕竟家人是一辈子的!”
珍黎靠在素云肩头,顺便给文庄使了个眼色。文庄闭眼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锦盒,交到墨昀手中。
“调令来得太急,我们也没时间准备,这是大家的一份心意,也是我们共同的希望,祝我们昀昀前程似锦!”
文庄说完,其余几人举杯笑道:“前程似锦!”
墨昀眼眶瞬时便红了一圈,他打开锦盒,里面装着文昌阁经典款碧玉笔。据说使用此笔笔触自然成锋,无需蘸墨亦可使用百年以上。
“这也太贵重了。”
指腹轻轻滑过笔杆,带起温凉一片。文昌阁出品的笔墨纸砚品质不凡,价格自是不必说,更关键的是数量有限,有钱也未必能买到。收到如此贵重的临别赠礼,墨昀惊喜又感动,但这东西实在太过贵重,他哪里敢收。
“在答录处大家已经帮我太多了,礼物很好,但是我不能收。”
墨昀小心地将礼盒关好,双手捧着预备递还给文庄,却被科长拦了下来。
“安心收下,这支笔是前年姻缘司评先进集体时候的奖励,一共六支,答录处一直没有新人进来,我也就把这个多出来的奖励忘在脑后了,这还是今天文庄他们讨论该送你什么礼物时才想起来的,就当是借花献佛了,不要有心负担,拿着就是。”
“是啊,而且以后你去了天府宫,也用得上它。”
素云也跟着点头,墨昀这才放心,再次道谢之后将锦盒小心地收进乾坤袋中。
离别时墨昀郑重地向大家抱拳行礼,目送着所有人都乘坐仙鹤离去后,一直强忍的泪才悄然洒落。无人在侧他也不在乎形象,直接用袖口遮住双眼,吸着鼻子胸口不住起伏。
“小仙君大晚上一个人站在街上哭啊?”
墨昀一个哭音刚从唇边溢出肩膀就被人轻拍了一下,这戏谑的声音实在有些耳熟,他立刻收声将脸胡乱抹干,一回头正对上文曲星君的笑脸。
“文曲星君?”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熟人,称呼唤出口墨昀才发觉不妥,连忙俯身行礼,文曲星君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笑道:“不必客气,是他先看到你孤身一人站在这儿哭,这才和我一起过来问问。”
文曲星君说着侧身让开一步,墨昀抬眼,这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司命。才因为调令的事纠结了一天,此刻下调令的人就在对面,墨昀呼吸一滞,反倒忘了向他见礼。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文曲星君胳膊搭上司命星君的肩膀,好奇地看着墨昀。墨昀回神,目光避着司命小声答道:“马上就回。”
他说着便要从袖中掏召唤滴滴驾鹤的符纸,司命肩膀一动,文曲星君的胳膊就这么被抖了下去,在小辈面前被落了面子,文曲星君手握拳放在唇边,尴尬地咳嗽两声,又对墨昀道:“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我还有事也没法送你……”
句尾被拖长,文曲星君显得有些为难,墨昀本就没准备麻烦对方,刚要开口就见对方的目光一转,落到了司命身上。
“正好司命你也要回南方天,不如顺便送送墨昀?”
文曲星君双手一拍,蓦然间便找到了解决办法,一点儿没给墨昀拒绝的空间,直接将他拉到司命面前。
“我得赶紧走了,墨昀就拜托你了哈。”
他双手在墨昀两边肩头一拍,足见一点,顷刻间便踩上一道祥云登上半空,一边冲两人挥手道别一边朗声冲司命嘱咐道:“一定将人安全送回家啊。”
他说完,身后忽然驶来一辆两只毕方并驾的马车,车门打开,文曲星君便闪身钻进车厢,还未等车门关好,两只毕方振翅而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墨昀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眼前便只余车架留下的烟霞一片。
“走吧,我送你回去。”
墨昀这才听到司命的声音,淡淡的难辨情绪。此时在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又更何况他也有事想要问清楚,墨昀只在原地踟蹰片刻,便跟在司命身后上了他的马车。
两人坐定,墨昀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倒是司命先出了声。
“舍不得离开姻缘司?”
墨昀点头,“答录处的同僚们为人和善,云水镜的事情闹那么大他们也从来没有质疑过我,能与他们共事是我之幸。”
北方天夜寒风冽,墨昀带着聚火珠虽不觉得冷,但话音落下还是莫名其妙的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上首面前失仪形同不敬,他立刻以袖掩面,向司命道歉。
“无妨。”
司命嘴角浅浅上提,抬手轻轻滑过桌面,墨昀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哧响,便见桌角处的暖炉腾起一道青烟,乌木沉郁的香气混合着香橼的清新,伴着暖意在车厢内缓缓弥散开来。
暖香舒缓人心,墨昀放下手,五指收拢,轻轻捏了一下膝头。这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司命捉入眼底,他手指一动,墨昀的眼神还未找到安放处,膝头就覆上了一条毯子。他把手自毯子下面抽出来,抬头看过去,司命一个响指落下,车窗两旁的窗帘应声滑落,将窗子遮得严实。
“夜晚寒气重,伤未好全,应注意保暖。”
他不提这一茬墨昀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手不自觉的摸上肩头,不痛不痒的,早就没了感觉。
“多谢星君,我的伤已经无碍了。”
被记挂照顾的感觉并不陌生,但墨昀说不清为什么司命的关心在自己这处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心头血液似乎在毯子落下的时候便趋于沸腾,让他如同置身汤泉一般皮表都溢出一层薄汗,喉头甘润过后便又渗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酸。
他是对谁都这样照顾,还是只有自己才被如此对待?
雀跃地心跳因为脑中忽然浮现的问题节奏开始慌乱,想到自己可能对司命的好产生误解,热血过处便又浮上一层薄冰,冷热交替之下只余冷寂一片。
“天府宫那边……”
墨昀想说自己到了那边一定会努力用最快的速度适应新的环境和工作内容,但是车厢内的香风暖气烘得他语速有些迟缓,听到司命耳朵里倒好像是在问他要解释。
“临近年关,天府宫缺人手。”
思绪被打断,墨昀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困倦感似海浪一波一波拍击着他的灵台,眼睛眨巴两下,想叫眼皮能撑住不要落下来。
“哦,我明白的,就是有点突然,想着怎么会是我被调去……”
句尾因为困意带着粘糯,墨昀将毯子揪起来挂到肩膀上,一低头将下巴埋了进去,只露了一双眼要睁不睁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这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让司命想到了上次他醉酒时的情景,心下顿觉可爱便生出了些恶趣味想要逗弄一番。
“怎么,不想来?”
“没有。”
墨昀摇头,下巴在毯面的绒毛中蹭得舒服,眼睛也眯了起来。
“只是担心去了天府宫适应不了工作。”
“人还没去就觉得自己适应不了?”
马车平稳,墨昀的身子却被困意所扰,失了根骨一般左右轻摇,司命嘴里调侃,手心一翻还是送了个软枕塞到他背后,好让人有靠。
腰背有了支撑,墨昀安然将上半身重量压了上去,不仅没道谢,嘴一撇,脸也跟着垮下来,苦着声音小声怨道:“是你说我对天府宫的工作内容一点也不了解。”
“那么久之前的一句话,也亏你能记到现在来。”
司命起身,走到他面前,墨昀被困意包裹,脑袋沙袋一般,仰头都嫌费力,睁眼也只看到司命腰带上的星纹玉扣。迷糊间将规矩礼貌忘在脑后,听对方说他便反驳回去。
“你一句话吓得我把报考志愿都改了,能不记住嘛。”
“真能记仇。”
司命唇边溢出一声无奈的轻笑,伸手轻轻拍上墨昀发顶。
“身体没恢复就应该好好修养,睡吧。”
他的话似是带着魔力,墨昀只记得自己听到一句“睡吧”,眼皮就此安然闭合,人也陷入带着暖意的黑暗之中。
司命揽着墨昀的肩膀,将他的上身平放在座位上,然后又弯腰勾起他的一双腿,扶着他躺好。墨昀脸蹭了蹭软枕,找了个舒服的部分将脑袋陷入其中,呼吸均匀睡得安稳。司命的眼神在他的小动作下逐渐放软,伸手想要替他将碎发撩开,指尖却在触碰到颊边细软的绒毛时顿住。
“抱歉,吓到你了。”
他收回手,直起身来,后退两步坐回对面的位置上,暖香萦绕的车厢之中,他的眼神凝望着墨昀的睡颜,始终未转。
另一边文曲星君坐在哮天的车驾中,脸贴着车窗紧盯着前方不远处司命的马车,不断转换着角度希望能从窗帘的缝隙之中获取到一点车内情景。哮天翘着腿,扇骨不耐烦地敲击着掌心,对文曲星这花式偷窥的模样实在看不过眼。
“你好歹也是一宫主座星君,行为举止也该注意一点,帘子都拉上了,就算你是千里眼也看不到的。”
文曲星君啧了一声,十分不舍地从窗边退开,双臂抱胸重重坐在车内坐垫上,一双眼嫌弃地上下扫过哮天。
“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哮天把扇子一扔,想了想又复抓回手里,手指一翻,扇柄在掌心转了一圈被他塞回袖中。
“好奇有什么用,看不着听不见,你我更没本事撬开他那张嘴。”
“他这人是真别扭,别人追爱恨不能昭告天下,他这倒好,做点什么生怕小种子知道。安神疗伤固元的药香神农本人一年也就送那么几盒,他倒好意思全要了过来,我这鼻子不灵的人隔这么远都能闻到香气,也不知他这是用了多少。还有啊,文昌阁的玉笔,今年一共出了百十根,四方大帝那边都不够分,他这根还是上次和南极大帝下棋赢来的彩头,就算明着送给小种子也不是拿不出手,他倒好,非要跑到姻缘司找了个由头用小种子同僚的名义送出去。”
文曲星君细数着司命的别扭行径,哮天听完也轻哼着摇头。
“没谈过恋爱的人是这样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尽是昏招。”
文曲星君撇嘴,嫌弃地看向他的袖口,揶揄道:“你也真好意思说他,那扇子你都快盘包浆了吧?”
一句话精准扎到哮天的痛脚,他还了文曲星君一记白眼,将脸扭到一边,撑着下巴回怼:“你懂个屁。”
“我确实不懂,我这儿给你们疯狂铺路,你们有一个人算一个能把通途挖出道道天堑来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墨昀这一觉睡得极为舒适,睁开眼之后只觉得气脉通畅灵台清明,只是好奇自己怎么能毫无知觉的从司命的车里睡到第二天早上。
“司命星君车里燃了固元安神的药香,抱你进来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吓了一跳,昀昀你什么时候和司命星君关系走得这么近的?”
同样的问题荧惑也有问过,墨昀也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头对付自己那份早餐。昴宿放下手中的南天早报,看了柳宿一眼,示意妻子不要多问,柳宿收到眼神也只能将好奇心压下,将餐盘推向墨昀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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