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两个人真的是同一个,那他当时所言也太尴尬了。墨昀蹲下身,表情扭曲着任五官皱成一团,心里惴惴不安,面皮一阵冷一阵热。
“可千万不能是同一个人啊。”
脑子里想法分做正反两方,激情辩论了许久,代表不是同一人的那一派才占了上风,将本就不坚定的一人说压下,墨昀撑着地毯站起来,回身眼神避着那本《南天通鉴》,快速选了另一本《天府宫纪要》逃也似的跑回会客区域。
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一本书打发时间,但墨昀翻了几页《天府宫纪要》,心中杂念一扫而空,竟然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书中详实记录了天府宫历年大事及各次会议的要闻重点,其中有一个段落让墨昀记忆深刻。
曾经有一年人间灾祸不断,战火、瘟疫、饥荒在人世肆虐横行。但对于天庭来讲,阴阳两道此消彼长,大灾大厄便预示着世间将有耀眼的帝王星、将星再临,带着疾苦不堪的百姓走入海晏河清的新时代。
天府宫上下将帝王星,将星的命簿视作重中之重,光是相关会议就开了十几次,只为确保二人降世能为人间带来希望,结束乱世所致生灵涂炭。
也不知是当时命簿安排的重点都放在了双星上面,还是天府宫职员精力有限,没过多久,便有职员为了省事,将百姓的命簿复制粘贴直接发往地府轮回司的事情出现。
东窗事发,司命星君震怒,将涉事职员和相关领导革职查办之后,更是将人扭送到了紫薇大帝宫中革去仙籍,判入轮回永不能飞升。
有下属不服,斗着胆子问司命人之一生不过须臾数十年,轮回却是不休不止,即便这一世他们命簿被书写得简单潦草,也是因为世道如此,除了天地二界众生皆苦,那被革职的职员就算有错在线,也不至于用这么重的刑罚。
司命星君听了那人的话,叫了全体员工到天府宫门前的广场上开了一次大会。当时他一人独坐高阶之上,身后站着趋吉避凶,面色严厉地问下方众人。
“你们是否也同他想得一样?”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片寂静。
司命于是冲下首众人言——
“仙人道法越精,寿数越长,顶头四神之命更是可与天齐,故而人的一生在仙人众眼中便如瞬息,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然,众生平等,即便寿数有限,对于他们的每一世来讲,都是有且仅有一次的经历,是他们挣扎着,努力着在这世间经过的证明。
且因缘交会,因果报应,每一个选择都牵扯着累世的善恶,关乎着每个人的命运,怠慢一人的命簿便是对其他与他有因果业力牵扯的人的不公,不公则无义。
身为仙人享人间香火,却不公不义,甚至因自己的身份而沾沾自喜,觉得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如此仙人慢说天界不需要,即便是人间也不会想要如此天道。
天府宫所书命簿是为了众生有公可循,能向善嫉恶。今日若还有人想法与质疑我的人一致,那便交出自己的天府宫腰牌,不要耽误他人命途,脏了众生的轮回路。”
司命言尽于此,员工们之后自然不敢再随意对待下界众生命簿,天府宫更是在此后加设校正处,只为确保每一本命簿都能书写应有的公正。
墨昀指腹滑过书页上司命最后的话,复杂的情绪似是海浪一般在胸腔内鼓荡不断。
听多了对于司命的负面评判,他可能也习惯了这位星君是严苛到变态,不近人情的。却未曾去仔细想过,若是他不以这样的标准去维护公正,也许于众生而言这世间便没有公正,没有法则,也更不需要天道,不需要神仙。
他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这情或许太大也太重,不能被某一人或一群人所承。
心怀众生,则大爱无边。
墨昀手攥成拳抵在胸口处,勃然密集的心跳透过皮肤推挤着并拢的四指,若说从前是因自己被照顾着关怀着对司命产生了暧昧的情愫,那么现如今他的情动却更加明晰,不再宥于他的外表关心,更多的是从内心生出的欣赏与敬佩。
他确实喜欢上了司命,更深刻的,更确定的。这种喜欢因为带上了欣赏与仰慕,便让他心生欢喜的同时也生出了自卑。
一个如此平凡的他,要如何努力才能够触碰得到这颗光耀烁然的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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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转轮王一席话毕,司命带着趋吉避凶回到天府宫时天穹已被靛蓝尽染。
三人在车上才想到忘了安排墨昀,正想着他现下是如何情况时,司命推开办公室的门,已经燃灯的室内静谧一片,只有墨昀轻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畔。
墨昀趴下高几上,白净的脸下面还垫着一本厚实的书册。因为桌椅高度相近,他的腰肢侧拧着,姿势便显得有些别扭,似是被开门的动静惊扰,他双眼一睁,上身便从书页上弹起,又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腰肢僵硬,起身太急,瞬间痛到龇牙咧嘴,皱着眉手放到肋下来回搓揉。
“嘶……”
腰侧那条肌肉抽筋抽得紧,墨昀搓了好几下都不见缓解,眼睛被灯光一燎被刺得发酸,他抬手去揉,却在眯着眼躲避灯火时瞟到站在门口的司命等人。
“星…星君!”
墨昀一怔,顾不上眼睛直接起身,但睡了太久双腿也被压到麻痹,脚下一软又复倒回太师椅上。
工作初日就被领导目击自己睡觉睡到脚麻抽筋,墨昀眼睛一闭,瘫在椅子上恨不能直接就这么昏过去,也好过要清醒的面对如此社死的一幕。
“睡了多久?”
面前清风一扫,墨昀鼻端漫进一抹乌木混杂着松香的气息,司命的声音低柔,似还带着几分笑意,听来并不见怒气或不满。
也许是这语气不引人惊惧,墨昀抿着嘴心虚地睁开眼,小心地将视线向上以移,碰触到司命在灯火中被晕地温柔的眼时又立刻收回。
“星君面前失仪,我……”
头顶被轻轻压上一道力,暖意顺着头皮将他的脸一点点染红。司命屈膝,视线与墨昀齐平。
“无妨,是我的问题,脚还麻吗?”
被道破窘境,墨昀偏头躲开他的目光,用咳嗽缓解尴尬,随后身子动了动,努力的抬腿想要起身。
“应该,没…没事了。”
“那好,我扶你起来。”
司命笑了一声,伸手抓住墨昀的胳膊,墨昀来不及拒绝人就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麻木将退,细细密密如同针扎,他没防备脚掌触地,酸痛立刻顺着小腿窜上头顶,抽气声一落,人便摇晃起来。
胳膊被人轻轻一拽,他又被力道带着向司命那边倒了过去,还好智尚存,墨昀咬牙稳住身形,却被针扎似的麻搞得一脸痛苦。
身后避凶看着司命在墨昀身后悬空要护的一只手,双眼瞪大扭头看向趋吉,手指在司命和墨昀两边来回晃动,趋吉却一脸淡定地伸出手来将他的手指握住,重新按到腿侧。
“什么都别问,也别看。”
趋吉说着将视线默默转向窗外,避凶哪见过司命对谁这么温柔,嘴长大差点叫出声,但有了趋吉的提点在前,他立刻捂嘴,也将视线扭到一旁。
“你就在这儿干坐了一天?”
司命见墨昀站定,松手放开他的胳膊,墨昀垂着脑袋尴尬挠头,小声道:“抱歉星君,我在外面实在没找到什么人能问自己该做什么。”
刚才睡时墨昀脸压在胳膊上,白皙的肌肤被衣料褶皱压出几道印子,红彤彤的看起来呆萌中又透着一股笨拙的可怜。
司命伸手想要去揉揉那道嫩红的印记,但手臂刚要动便顿了下来,随即攥成拳头,拇指与食指在袖下轻轻搓动,好像是在模拟碰到之后的触感。
“午休呢,也没去用餐?”
说到这个墨昀也有点委屈,心想找不到人他也不知道食堂门朝哪儿开,要不是有早上那顿饭顶着,他可能就要饿到挠墙了。
“我不知道食堂在哪儿,但也没关系,我不太饿。”
可能是要惩罚说谎的孩子,墨昀的肚子立刻应声发出反驳。清晰的“咕”声过后,墨昀彻底崩溃,捂着脸蹲了下去。
“刚睡醒,可能就有一点饿了。”
他颤着声音给自己的窘状找补,司命嘴角上扬,回头看向趋吉避凶,发现二人视线都避着自己,不由皱眉。
“去准备一下晚饭。”
二人立刻点头,争先恐后地逃离办公室。
“不是有我的联系方式么,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何必一个人在这里干等?”
司命也跟着蹲下,轻轻拍了下墨昀的后背,墨昀身子一抖,放下捂着脸的手,改为环抱着自己的膝头。
“你去处的事情那么急,万一打扰到你,那多不好。”
懂事的孩子总是惹人垂怜,但蠢萌的小孩便会让人想要逗弄着,看他着急无措。
“那今天算你旷工?”
“啊?”
墨昀傻住,随即便真的如司命所愿的着急起来。
“不是,星君您今日离开时也没嘱咐我应该怎么办,能不能看在我等了一天的份上……”
一着急手便抓在司命的胳膊上,墨昀说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妥,连忙松手但他蹲着的姿势本就不稳,脚底麻木也没退全,松开手之后身子便往后倒,为了稳住身形他又着急着想要抓住什么,于是司命的袖角就被攥入掌心。
司命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墨昀能连续摔跤,全无防备的被他拽着向下倒去,眼看着墨昀的后脑勺就要撞到凳腿的棱,他连忙将手护在墨昀后脑,力道收势不住,司命单膝跪地,墨昀却完全坐倒,脸直接冲着司命的脸冲了过去。
“星君,餐点准备好了……”
避凶一进门,便看到司命的唇印在墨昀的额头。他倒抽一口冷气,脚底一转立刻出门。
“回来。”
司命的声音带着不悦,叫住避凶之后他低头看向墨昀,墨昀却似被定身咒加身一般没了动静,就连表情都凝滞着,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经历了什么。
“起来吧,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吃完我送你回家。”
司命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所染,也带着淡淡的红,墨昀却没有心思去看对方悄然变化的脸色,他机械地站起身,目光发直全无焦点。
“好。”
然后便任由司命拉着走出办公室,直到坐到圆桌旁的矮凳上,闻到食物飘出的香气,他才惊觉自己所处换了地方。满脸茫然地看着站在圆桌两侧的趋吉和避凶,傻不愣登地开口。
“我这是在哪儿?”
趋吉避凶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在司命的目光下多嘴。司命将糖醋乌头鲤最肥嫩的腹肉夹起,放到墨昀面前的碗中,然后又抬头看向自己座下受惊不浅的两位童子。
“吃饭。”
趋吉避凶对视一眼,齐齐对司命拱手。
“星君我不饿。”
“今日去地府还有公文未处。”
两人留下这句话便脚底抹油,躲避着司命含着警告的视线你追我赶地跑了。
墨昀依旧没有回魂,只是看到糖醋乌头鲤本能的开心,傻笑道:“这里伙食真好。”
【作者有话说】
救命终于赶上了
第54章 你被罚一点不亏
额头被司命的唇触碰只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但墨昀总感觉司命的唇可能带着法术,在他的额间留下了难以抹除的印记,被下了印记的他本人好像变成了东方天那些以机璜催动的工具。
心跳每搏动一次,热气便会上涌,蒸腾着他的脑子,眼前似乎都被飘袅的烟云所笼,朦胧中带着让骨血酥麻的热。
司命准备的饭菜都是平日里他喜欢的,但食欲却第一次被另一种莫名的欲念压制着,味蕾的反应堪称迟钝。
墨昀口中含着鱼肉,正要吞下就见司命放下筷子,开口道:“今晚就不要回去了。”
就…什么?
平淡不带情绪的一句话如同投石入水,水花溅得墨昀猝不及防,筷子从指间落下,食物被呛入气管,一口气倒不上来,墨昀捂着嘴弯腰不住咳嗽。
身体为了获得空气不断抽搐,血液上涌之下额间立刻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这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尴尬又狼狈。
墨昀止不住咳又躲不开人,眼角飘红,将脑袋用力压向胸口,赧然在心中抱怨自己大惊小怪以致失态。
后心被一片温热轻轻抵住,墨昀在咳嗽的间隙斜眼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司命的臂弯之中,温热的掌顺着他的脊梁慢慢下移,清净之气便随着他的动作自肌肤渗入腠,气管被异物侵入的不适感被这股清气带走,头皮充血的紧绷也舒缓下来。
耳畔传来一声无奈的长叹,司命收回手,好心的避开视线,以缓解墨昀的窘迫感。
“腾蛇已经收工,这个时间政辖区没有飞鹤接单,我可以用车送你回去,但你回去睡不了多久明天就要起早上工,何必那么麻烦,天府宫本来就给你准备了宿舍,在这里住下更方便些。”
司命不说这些还好,但如此耐心向他解释缘由,倒真的做实了刚才他误解对方好意,念头走歪了去。
“我…我知道,就是注意力分散,一下呛到了。”
墨昀还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小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伸手去够掉在地毯上的筷子。
手伸到一半胳膊被司命握住,墨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拦他的人,司命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二人目光会碰到一处,五指被墨昀面上没有褪去的红潮引得慢慢收紧,一双淡褐色的瞳仁轻微震颤着,幽深的目光侵入墨昀的双眼,让他瞬间堕入那片榛色的海,不见万物。
他在看我。
墨昀想着,明明被他看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这一眼会让他耳鼓胀痛,除了自己无章乱跳的心音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又为什么这样看我?
像是这一刻他也只能看到我,那黑色的瞳孔尽处滚动扭曲的是黑沉带着欲念的火么?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热,口干到喉头发痒,他目光微动,想要去找解渴的水源,却在下移的过程中看到司命莹润的唇,那点微弱的水光诱惑着他,驱引着他仰起身子慢慢向能止渴的地方靠近。
明明那水润近在眼前,他却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才能亲近半分,他伸出手,想要确认那片莹润不是妄念带来的蜃气之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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