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没听太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张嘴就要拒绝,屋内传来了一声陆方池的叫声:“周正。”
声音坚定温和,似是安抚。周正熄火,皱眉不耐的“嗯”了一声,抬手关上门回去了。
陆方池在里头听了个大概,主动出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这个时刻他想陪在周正的身边,也想更多了解了解alpha以往的生活环境。
周正眉头皱得死死,张嘴舔了舔嘴唇,表情欲言又止。
就从刚才那群人的野蛮作风,陆方池能猜到alpha现在的顾忌,他抬手勾住了周正垂在腿边的手,说:“我人生地不熟的。”
周正似乎是被这句话说服,他回握住陆方池的手,在手心里搓了搓,满脸烦闷道:“有时候我可能顾不上你。”
“没事,我就在旁边等你,你忙完就好了吧。”陆方池屈指在周正手心里挠了挠。
也行吧,总归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周正攥紧陆方池不安分的手指,满脸纠结的答应了。
跟着周正回了家,陆方池才解今早alpha狼狈的模样了。
铁门,进去莫名地面矮了十来厘米,水泥地,狭小的空间里正中央摆了一个大棺材,棺材前摆了个不锈钢盆,里面烧着黄色的纸钱。
陆方池哪里见过这种仗势,眼睫飞速眨动了几下,被周正拉到一旁安顿好坐下,就见alpha套了一层白布在身上,头上也围了一圈,腰间的白腰带系了一根麻绳。
这是……披麻戴孝?
真封建糟粕,陆方池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更夸张的场景还在后头,门前络绎不绝,每个进来的人都鬼哭狼嚎,嘴里念叨着陆方池听不懂的词汇,夹杂着一些“命苦”“难啊”的词汇。
地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周正就跪在棺材旁,对着每个进来哭丧祭拜的人磕头。
陆方池眉头越皱越紧,他不了解农村的习俗不好置喙,但这场景太过压抑,他忍不住起身走到后院去喘口气。
比起前厅压抑沉重的气氛,后院氛围轻松到割裂,简直南辕北辙。穿着白色孝袍的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男人们抽烟,女人们磕瓜子,三五成群。
还有上一秒在前厅哭到撕心裂肺的人,一到后院便变了个脸,笑脸盈盈的加入了聊天大部队。
陆方池没想偷听,她们大咧咧的讨论声却一字不落的飘进耳里,有些听不懂,有些能听个大概。
“李霞儿子真冷血啊,从前天到现在,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不哭才正常啊,小时候爹不疼妈不爱的。”
“啊?什么意思啊?”
“周家啊,出了名的。”大姨吐了口瓜子壳,抬手叫大家凑近,满脸鸡贼的说,“周大伟好赌又爱喝酒,每天喝的醉醺醺去赌钱,赢了还好,输了准拿那孩子出气,以前隔三差五的能听到那孩子鬼哭狼嚎。”
“啊?那李霞呢?她就一点不管啊?”
“哪能管啊,李霞是我见过最奇葩的女人。她从来就只管自己,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上街玩,记得起来给孩子留点钱,记不起来别说钱了,门都不留一个。有好几次大夏天,晌午那个太阳毒的呀,那孩子中午放学站在我家门口咽口水,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
“那你给点吃的没啊?”
“一开始给,次数多了就当看不见了,要你你能每次都给?”
“也是啊,又不是没爹妈。”
“反正人各有命,大家自扫门前雪。”
聚在一起的妇人们都一阵唏嘘。
“李霞她哥也不是个东西,死了在这大办特办,红包收到手软了嘎。”
“那不得给周家小子啊?”
“给个屁。周大伟李霞后面进城打工了,你看周家小子现在哪里有我们农村人的样子了?才不懂这里头弯弯道道的,不过人家指不定也看不上咱们这三瓜两枣的。”
“就是,周家小子现在人模狗样的,请个唢呐队都小气得很。”
“越有钱的人越是精打细算啊。”
“他看见我都没一个笑脸,亏我小时候还喂他吃过几顿饭呢,要我说就白眼狼一个。”
“虽然说周大伟李霞都不是好东西,但两个人长的真不赖,生的孩子也好看,那周家小子长得可板正,你们瞧见了没?”
“是啊,个高五官好,是个alpha吧,有对象了没?”
听了半天墙角的陆方池感受到妇女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们看似很隐蔽的上下打量着自己,手肘互相拐着对方的肚子,小声努嘴议论,“诺,那是周家小子带回来的对象。”
“哦哟,看起来一表人才的嘛,模样也更温和些,我觉得比周家小子看起来更舒服一些。”
“好像也是个alpha,也许人家只是好朋友呢?你咋知道就是对象咯?”
“朋友个呸,”大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今天晌午住在维也纳,李霞哥和他娘们弟媳一块去抓的。”
陆方池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话未免有些太难听,和对象睡一起有什么错,搞得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被捉奸在床似得。
“啊呀,怎么这样的啊,aa恋啊?真造孽哦。”
“小时候没人管,长大变态了吧。”
“真是,唉……”大姨频频摇头,一脸恨钢不成铁。
陆方池胸膛微微起伏,手心攥成了拳头,后槽牙磨了又磨,准备上前和她们论一番。
刚迈开一步,手腕被抓住了。陆方池回头一看,撞进了周正温柔似水的眼眸里。
周正拉着陆方池进到一旁的小房间里,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腕,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小声哄着:“咱们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哈。”
周正不提还好,一说陆方池就有些忍不住。好看的眉毛皱成八字,满脸不悦道:“她们怎么乱说。”
“不气,不气。”周正大拇指揉着陆方池的手腕哄着,“她们就那样,不听就好了,当她们放屁。”
陆方池还是不太高兴,嘴唇紧抿着,但也知道周正说的是实话,农村妇人最难缠,置之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陆方池吐了口气,收敛好情绪,再回头时已恢复平静,问周正,“忙完了?”
“嗯。”周正坐到了椅子上,岔开了点缝,伸手将陆方池拉进自己两腿间,脸埋在他肚子上狠狠嗅了一口,像是在吸食能量。
alpha疲惫无力的声音响起,“到晚饭了,外面摆席呢,一会有的热闹呢。”
话音刚落,陆方池就听见“喂喂”两声,门口主持人试起了麦克风,然后开始了热场活动,唢呐演奏响起,伴随着欢呼声。
周正出声解释:“就是喜丧习俗。和他们吵了两天,没说过他们,扣着冰棺摆在家里两天,这天气热,到时候不好看,我只能松口。”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吐苦水,只是三言两语的叙述,陆方池都能想象出周正当时有多无奈,他满脸心疼的摸了摸alpha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耳垂。
说不出什么很好的话来安慰,陆方池只能问,“什么时候能结束?”
“快了,”周正说,“今晚结束,凌晨三点就去火化。就能回去了,回家。”
“嗯。”
第六十六章 卧龙凤雏
凌晨,天色昏黑,雾蒙蒙的笼罩着一层水汽。安静的街道上有一户人家发出动静,门前停了辆中巴车,穿着白色孝袍的人一个一个坐进车里。
站在门口的周正拧着眉道:“你别去了。”车上的人陆方池都不认识,自己要送棺得坐另外的车,陪不了他。
“我开自己的车,跟在大部队后面就行了。”陆方池说。
周正双手插腰咽了咽嗓子,舌头舔了又舔嘴唇,眉头蹙的死死,神情十分纠结。
现实容不得他们考虑太多,不远处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招手催促:“快点上车出发了,一会耽误了时间,火葬场排队久。”
“知道了。”周正答应了一声,看着陆方池清润眸子里的坚定,松口道,“路小不好开,注意安全,有什么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陆方池点点头,“知道了。”
周正的手用了点劲,在陆方池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了下而后放开,迈着大步匆匆忙忙的走向面包车。
陆方池看到周正坐进面包车里,才抬脚往自己的车子方向走,解锁拉开车门坐入。
大概又等了五六分钟,在头的面包车向前驶去,中巴车紧跟其后,陆方池跟着踩下了油门,往前驶去。
夜黑雾大,车速不快,陆方池匀速四十码跟在后面。路窄,偶遇会车要放慢速度。
一路顺利,只是中途下起了毛毛细雨,一点点的打在车玻璃上,形成一片蜘蛛网般的罩子,被雨刮器刮过瞬间不见。好在没有下大的趋势,在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停了。
陆方池刚把车停好,车窗就被敲响,披麻戴孝的周正倚在车边出声道:“还要等会,得排队,下个才到我们。”
陆方池抬眼看了看外面,有另外一波人同样穿着白袍聚在门口,不远处驶来车子又来了新的一批,都是一样的装扮。
陆方池听见周正又说,“一会你别进去了,就坐车里等我。”
“也没什么,就是绕着,”周正抿唇停顿一下,说,“她,转一圈看最后一面,就推进去火化了。没什么好看的。”
“好。”陆方池点头答应,顺从了。
两个人没聊一会,就有人叫周正过去,说是到他们了。
穿着白色孝袍的大队伍走进去,约莫五六分钟,熙熙攘攘的走了出来。
陆方池摇下车窗,听到她们的议论声。
“哎哟,真不好看啊。”
“是不是太瘦了,”说话的人打了个冷颤,双手搓着胳膊,“和骷髅似得。”
“和那没关系,我家老人走的时候也瘦的很,看起来就像睡着了,没有那样。”
“生前做恶太多,死后才会那样。”
“周家小子心真狠啊,她哥看到那样都哭崩了,他愣是没留一滴泪。”
“唉,大白眼狼生小白眼狼呗……”
突然天空中又飘下毛毛细雨,虽是盛夏,在这种场景下总觉得阴森又冷,妇人们互相催促着赶紧上车回去了。
期间经过陆方池的车子,大概是看他模样温和好看,有一位妇人出声用着瘪口的普通话提醒了一句:“他还在里头等火化呢,大概要半个多时辰吧。”
陆方池一脸温和的点了点头,答应道:“知道了,谢谢。”
等大部队全部坐上中巴车,车子发动走了。陆方池起身下车,抬脚走了两步顿在原地,毛毛细雨打在脸上,他眨了下眼睛,而后重新走回车边坐了回去。
算了,这会周正不一定想看见自己。
陆方池坐在车里等着,看着后面一批送葬人出来,不认识的妇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嚼了会舌根,重复着刚刚一摸一样的流程。
雨势渐渐变大,毛毛细雨演变成中雨,豆大的雨点急骤落下,不一会儿便成瓢泼大雨,雨水唰唰齐下。
透过雨幕,陆方池认出正走出来的两人,是周正的叔婶。
没看到周正的身影,可能还在后面。陆方池开门下车,绕到车后面,去后备箱拿出一把黑色大伞撑开,往火葬场的方向走去。
步伐刚迈出两步,门口出现周正的身影,他穿着白袍手里抱着个盒子,一步一步向外走来。
陆方池见状步伐变快,小跑着迎上前将伞撑在了周正的头顶上。可雨势太大,就这几步,周正浑身便被淋了个透。
头发被打湿贴在两鬓,雨水顺着发梢往下蔓延,睫毛被打湿变成一簇簇,脸上满是雨水,又或者混杂了别的。
周正抬起通红一片的眼睛,雨水划过眼尾顺到眼角,“十年前我就发誓,不会再为她们掉一滴眼泪。”
“她们不值得。”周正的肉唇被雨水打湿呈水光的红润,他唇角微抖,“他死的时候,我觉得解脱了百分之五十。现在她也死了,我终于完全解脱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累赘。”
周正明明在笑,看着却像是哭了,雨水掩盖了他的真实情绪。陆方池看着心揪成一团,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面前的人紧紧揽在了怀里。
周正顺从的将头抵在陆方池的脖颈处,一片湿意后又一阵热气,他说:“他喝醉了只会打我,宁愿买烟都不给我买笔。她从来没管过我,视我为空气。她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丁点。每次被打被骂,我都恨不得他们赶紧死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说到最后,alpha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愤恨,不甘。而后打了个转儿,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轻,“可是他们真的不在了,我这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畅快。”
轻到陆方池差点就要听不清,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难过吗?”像是询问,又似呢喃。
陆方池心间泛着酸意,抬手轻轻拍打顺着alpha宽阔的后背,低声道:“可以。”
话落,陆方池感觉到面前的alpha卸下伪装,像是彻底没了力气,脸埋在颈窝里肩膀小幅度抖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耳边低低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呜咽声逐渐变小,消失。陆方池拉着失魂落魄的周正回到了车上。
即使打了伞,陆方池还是被淋湿了半边身子,索性脱掉外套便好。倒是周正,白色的孝袍被淋了个透黏在身上,浑身湿哒哒的往下淌水,眼皮微微发红,没什么精神。
“这样不行,要感冒的。把衣服都脱了吧。”陆方池停顿了一下,又轻声道,“能脱吗?”他指了指孝袍。
“嗯,已经结束了。”周正蔫蔫的点头,三两下抬手将孝袍脱了干净。这几块布还是有点用,里面没被淋透,裤子也没有大碍,最后只是换了一件T恤,用干毛巾擦干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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