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路上人少,司机只花了二十多分钟就把他们从市中心的商业区送到了郊区。
这里是Y市有名的别墅群,连成一片的独立庭院住宅背靠矮山,环境清幽静谧,尽管在黑咕隆咚的夜晚瞧,也能看出来是十分宜居的地方。
看来之前程珊珊透露的季寒瑞家庭情况所言非虚,他爸的确有钱。
左晓川把靠在他肩膀上的季寒瑞摇醒。他一路上都在担心季寒瑞会像其他喝醉酒的人那样一坐车就吐,还好他一直安安静静什么幺蛾子都没整。
左晓川因而心情不错,具体体现在他扶着季寒瑞不断唤醒对方和保安解释情况、过门禁、输完密码进屋打开灯后,还有心思开玩笑:“按照电视上演的,现在不是该有管家出来迎接然后鞠躬说‘少爷您回来了’?”
尽管在晕醉当中,季寒瑞还是因着他的话白他了一眼。这会儿他已经能自己站稳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眉头一蹙捂住嘴。
左晓川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下一秒季寒瑞一个字音都来不及发,拔腿往洗手间跑,和他手腕绑在一处的左晓川被迫跟着飞奔,被迫被拽到马桶旁边,被迫观看了季寒瑞吐得昏天暗地的全程,还抽空用能够自由行动的左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背。
吐完又漱过口,季寒瑞酒劲儿总算过了,双手撑着流台缓神。
这个姿势下左晓川只能和他贴着站,两人的面孔一起出现在镜子里。
经过方才胃部和喉部同时激烈痉挛的折磨,镜子里季寒瑞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淡得像张白纸,眼角却漫着薄红,一双眸子黑黢黢的,看着镜子里另外一个人的脸。
左晓川在镜中和他对视。
季寒瑞这种脆弱状态他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是以他的目光十分坦荡,然后意外捕捉到了那双黑沉眸子里一丝可以称得上难为情的情绪。
左晓川当然不会放过调侃对方的机会,哼笑道:“你害臊什么,怕我嫌弃你?”
季寒瑞抿着嘴,收回视线,从流台直起身准备跑路,但刚迈出一步就因为手腕上的拉扯停住了动作。
左晓川好整以暇地准备欣赏季寒瑞清醒后发现姻缘线的震惊反应。
季寒瑞先是略带困惑地晃了晃手,随即他那双平日里无精打采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好端端一个人被惊成猫头鹰,左晓川幸灾乐祸,有种折磨自己这么久的东西终于有人来分担了的爽快。他拎着红线把两人的手都举起来到眼前,好气又好笑:“知道我被它困扰了多久吗?我算算——从开学到现在,四个多月!之前系在脚腕上我还能装作看不见,后来不知怎的就跑到了手腕上,现在它蹬鼻子上脸直接变成手铐了,你说怎么办吧。”
季寒瑞退后一步,左晓川不得不上前一步,单看两人的动作倒像是左晓川步步紧逼一样。
“……我知道,”季寒瑞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乱飘,看天花板看地面就是不看左晓川,他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左晓川没好气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和你的联系,现在好了,就算没有这个东西,我也逃不开你了!”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告白,话音落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别扭的羞涩。
“不是这样的,对不起。”季寒瑞忽然没头没尾道。
“你对不起什么,难道这玩意儿是你系的?”
季寒瑞看着他。
左晓川也看着季寒瑞。
他从静默的空气里逐渐读出了一条荒谬的结论。
“——这真的是你系的???”
季寒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缠绕着红线的左手手心摊开朝上,作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左晓川在足以将他世界观轰碎的真相冲击之下强行粘回着早就四分五裂的心脏,压抑住一切情绪,试探着将右手搭在上面。
现在两人面对面,手心贴手心。
季寒瑞说:“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了。”
左晓川:“?”
尽管十分疑惑,但他还是照做。
季寒瑞继续说:“后退一步。”
左晓川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他发现了不同
——姻缘线随着两人距离变远而拉长了。与此同时,手腕上细线绳缠绕的触感也随之消失。
左晓川再次抬头看季寒瑞。
季寒瑞默然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莫名变得干涩:“现在,你无论后退多少步都没有问题,你可以随时远离我。”
左晓川眸光一变,他没有任何犹豫,行动快过语言,上前抓住季寒瑞悬在半空的手:“我不会!”
令他没想到的是季寒瑞顺势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凑到的唇边:“我会试着相信的……谢谢你。”
季寒瑞微凉的嘴唇贴在他手背皮肤上的一瞬,左晓川的目光发生了短暂的涣散,在季寒瑞松开手后恢复了正常。
像是正在播放的动画缺掉了一帧,左晓川再次开口时慢了半拍:“……你谢我什么?”
季寒瑞迅速调整了表情,像是平时和他说话那样拽欠拽欠道:“谢你这么晚了送我回家,你真是个好人,我太感动了。”
“别膈应我,”左晓川搓掉一身鸡皮疙瘩,“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季寒瑞脸上挂着笑一路把他送出别墅大门。
过栅栏门时左晓川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回头。
季寒瑞脊背瞬间绷直。
左晓川指着他道:“记得报销路费!”
季寒瑞瞬间松了口气。他目送左晓川拢了拢围巾,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殊不知,身后这栋他没来得及仔细看清全貌的别墅,截留了他一份关键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概无人在意,但还是想狡辩一下hhh,真的不是我不想更,而是最近三次元太忙了,这章能更出来还是因为今天中午因为痛经晕倒,被拉进校医院顺势请了假才抽出来的时间码字(试图卖惨)。我检讨,我以后写文一定不仅全文存稿还要修完文再开始连载,这篇文其实是有全文存稿的,但是随着发布过程中发现反响很差,就大修了后面的大纲,试图挽救一下它稀烂的本质,然鹅貌似没有用处……我很舍不得我笔下的角色,所以尽管写作过程中手感很差写得很痛苦,还是会坚持写完的555555
第40章、柴道煌其人
左晓川回到自家小区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出发送季寒瑞之前就和吴女士说明过情况,没让他妈咪担心他晚归。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而寂静的,折腾到现在终于闲下心,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疲惫。口袋里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左晓川掏出来看一眼,发现季寒瑞那家伙真的给他转了一笔车费。
他倒也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东西,好像这一夜过得有点太平常了。
但不该如此吗?左晓川在脑中复盘:赵愈和周静作为班长副班长牵头组织班级聚会,大家玩得都很开心,后来季寒瑞来了,不知道发什么酒疯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喝饮料,之后聚会结束他好心泛滥送那个醉鬼回家……然后没了。很正常,挑不出问题。
但这种忘了某件事情但又找不到头绪的烦躁是怎么回事!
左晓川懊恼地甩甩头,脚步一转准备到小区公园的湖心亭上站一会,醒醒脑。
就在他踏出这一步时,一张常人看不到的结界无声展开。
“那小子真是让人着急啊,老朽都看不下去了。”
左晓川循着突然出现的声音望过去,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
连通湖心亭的小桥石栏上,坐着一袭红衣白发的身影,夜风吹拂下衣袂飘动,像鬼魅一般虚幻。
电光火石间,左晓川脑内滚过一长串符合红衣白发设定的二次元角色姓名——这么晚了小区里为什么会有coser?
对方见他站住不动,自己从石栏上下来,一边靠近他一边道:“换身衣服认不出我了?”
声音十分耳熟,身份呼之欲出。
随着对方逐渐逼近,左晓川才看清他一只手里举着一条像是用藤条编织、十分粗壮结实的手杖,手杖顶端缠绕着数不清的红色丝线,在夜色里柔顺地流淌,四处蔓延。
左晓川最后才注意到对方的脸。
他张口数次没能发出声音,终于发音成功时嗓子几乎劈叉:“——老师!!!?”
他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对面及时伸出手杖扯住他后领才没让他后脑勺着地。
“老朽以为你起码早有猜测,”对方笑呵呵道,“月老原名柴道煌,你们这届年轻人不读神话故事吗?”
左晓川被这发九天神雷劈得外焦里嫩。
、
十分钟后,湖心亭。
左晓川终于接受了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的事实,过去的几分钟里他甚至坚持认为这只是柴道煌一时兴起想要cos月老。
他和老柴相对坐在小小的亭子里,隆冬的寒风呜呜地吹,吹得脑仁儿生疼,似乎是寒风想要钻进这俩人脑袋里瞧瞧,究竟装了多少水才会想不开坐在这里聊天。
柴道煌把系满红线的手杖靠在一边,搓了搓手:“的确很冷,咱们速战速决。”
左晓川机械地点头。槽多无口,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本来呢,你们小孩儿之间的事儿我不想管,但小季这孩子太拧巴了,我不管不行。”老柴点点左晓川手腕上那条姻缘线,“你就没想过你这条姻缘线为什么换位置吗?”
“为什么……”左晓川表情逐渐变得迷茫,他喃喃道,“好像就是那天因为…一些意外,我和季寒瑞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这样了。”
老柴摊手:“傻孩子,你就没怀疑过那是他捣的鬼么。”
“难道季寒瑞那家伙也能看到姻缘线?!”左晓川惊讶。
“哦,忘了这个还没还你,”老柴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在袖带里摸索,“年纪大容易忘事。”
左晓川静静等着,眼神里的迷惑从一开始就没消失过,反而越来越盛。老柴对于他而言既是老师又像是爷爷,无论哪个身份都是亲切熟稔的长辈,而如今忽而变成了存在于神话故事里虚无缥缈的神仙,他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
老柴在他的注视之下摸出来一团光——真的只是一团光,没有实体。
“从小季那儿偷过来的,待会儿他发现了肯定要抢回去,你快点儿拿走。”
尽管一肚子疑惑,但左晓川除了按照老柴的要求去做也别无他法,于是伸出手指探向那团光。
指尖接触到那团光的刹那,左晓川脑海里翻涌出一段段记忆 :路灯下额头相贴时柔软的发丝、出租车里倚在肩头的脑袋、流台镜中的对视还有……向他摊开的掌心以及印在手背上的吻。
“他那时候把我的记忆偷走了?!”左晓川登时反应过来,表情茫然又生气,“他甚至没问过我个人意愿!”
“所以我才介入你们的事情了嘛。”老柴道。
“然后呢,他又是何方神圣?”左晓川气笑了,他现在觉得有关姻缘线的一系列事情就像是恶作剧,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对凡人的一场戏弄。
大家高高兴兴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你却突然告诉我你们不是人,而且这不是开玩笑而是事实,荒谬过后稍加思考,任谁都会有些被捉弄的恼火。
“小季是我外孙。”老柴看出左晓川肉眼可见的心情糟糕,出言宽慰,“这件事是他的错,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我不是、我不是气这个,您也不用道歉,”左晓川抹了把脸。相比柴道煌就是月老本人这件事的冲击,季寒瑞和柴道煌有血缘关系已经不那么值得他大惊小怪了。
左晓川一番思绪,最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所以,柴阿姨的…前夫,是那个企业老板季东才,对吗?”
老柴点点头,表情有点欣慰:“看来小季也不是全部对你隐瞒。”
左晓川无奈道:“……这些是我不小心看到以及听别人说的,你外孙就会给我打哑谜。”
、
将近凌晨一点,左晓川拉好被子进入梦乡。
老柴说他想要告诉左晓川的事情有点多,湖心亭太冷,不如托梦告诉他,不仅不冷了,还能图文并茂、音色俱全。
左晓川心说当过教师的月老就是不一样。
月老来自幽冥界,却是人间红喜神。
他的本相是鹤发童颜一身红衣,一手携杖挽红线一手捧着鸳鸯谱,常年奔波于红尘之中牵线合姻缘,被系红线的双方自此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夫妻。
“假的。”
穿着现代服装的老柴在左晓川梦里插话。
“全国这么多人,月老只有一个,如果所有人的姻缘都靠我亲手系的话,老朽会累到因公殉职的。”老柴说,“《鸳鸯谱》说起来是本书,其实是个全自动匹配系统,只要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遇到了正确的人——简称缘分到了,姻缘线就会自动联结,双方的名字自动在鸳鸯谱上留下记录。”
“这个我发现了。”左晓川回答,“但是很不稳定,我见过只联结不到三秒就断开的。”
“很正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相遇是随机事件,姻缘线真正能做到的只是增加事件概率而已,而相互之间的感情是靠后天培养的。”老柴最后半句话意味深长。
左晓川在梦里面也不由得红了脸:“我知道。喜欢就喜欢了嘛,这种心情是和姻缘线无关的……我又不像你外孙那样不坦诚。”
“那咱就再来聊聊小季。”
月老倒也不是千百年如一日隐匿在夜色里,只为监管姻缘线联结情况的,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将寿命汇入时间洪流,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终老一生,然后洗刷掉这辈子的记忆重新停滞在时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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