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安道:“按照我朝律法,卖身为奴若是犯了错,主家有权责罚,但礼法有度,随意践踏性命实不可取,既已如此,竟无人报官吗?”
李画儿哭诉道:“公子有所不知,县令陆道远与王富海父子本就是一伙的,若敢报官只会自讨苦吃,小奴还不上银子本想逃离高山县,可高山县地处偏僻,进出道路皆有官兵把守,欠了王家银子的人根本走不出高山县,故此小奴才只能在茶园躲藏。”
沈容道:“我姑且当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你安心留下干活,等离了高山县,我们再寻地方安置你。”
李画儿拼命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小奴绝不敢忘。”
赵念安沉着脸道:“别磕了,下去吧,方德子会安排你干活,你且好好学着些。”
李画儿抹着眼泪站起身,颔首道:“小奴明白了。”
待他走后,赵念安方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可怜人,只是这高山县难道就让王家只手遮天了吗?陆道远难道也是受他挟持?”
沈容道:“委实是有些奇怪,明日我们去城北瞧瞧,正好让李画儿带路。”
“如此也好。”
*** ***
夏九州换了官服,侍从在旁问道:“大人当真要与他们一道吃酒?”
“总得会会他们,对了,我让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侍从道:“跟了他们两日,第一日只在附近闲逛,买了一盒珠钗首饰,今日去了茶园品茗,四下无人时这二位也是一派情意绵绵的模样,像极了新婚燕尔的夫妻。”
夏九州苦笑摇头:“看来是我想多了,看他们模样像是远道而来的人物,竟以为他们是圣上派来的。”
侍从迟疑道:“只是他们今日还救了一个姑娘。”
“什么姑娘?”
“茶楼点茶的茶奴,原是欠了王耀山的钱,王耀山要拿她回家,被赵沈二位公子拦了下来,替她还了一千两。”
“哟,真是富贵人家,一千两银子说拿就拿。”夏九州道,“既不是钦差,就不必管他们,随他们去吧。”
*** ***
翌日清晨,李画儿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方德子来找她,告诉她少爷夫人想去城北转转,请李画儿带路。
李画儿模样怪异,按捺了半晌对方德子说:“高山县家境贫困的百姓都住在城北,那里没有好玩的,况且两位公子衣着光鲜,若是去了那里,兴许还要遭难,公子们有所不知,我等不仅是穷苦,已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方德子将她的话转告给赵念安与沈容听。
沈容听罢也隐隐有些不安,这高山县实属是有些诡异,物价奇高,贫富差距天壤之别,富商王富海与县令陆道远官商勾结,而陆道远又频递奏折引来钦差,其奏折通过夏九州送至皇城。
沈容对方德子道:“你且去忙,容我再想想。”
方德子转身离去。
赵念安哽道:“百姓孤苦,我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沈容见他当真伤心难过至此,不禁吓了一跳,他放下手里茶杯,连忙问道:“为何如此,平日里也不见你关心百姓疾苦。”
赵念安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上心的,如今国泰民安,父皇又勤政爱民,何须我来杞人忧天,可如今就有百姓在我面前受苦,他们过得不好,我怎可安心骄奢淫逸。”
沈容噗的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
赵念安缓缓道:“我并非是关心他们,只是他们若过得不好,我吃喝玩乐也觉得惭愧。”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沈容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你是善良而不自知。”
赵念安揉了揉脸,嘀咕道:“疼!”
沈容笑道:“我有一个好主意,既能与陆道远接触,又能解你一时之苦。”
赵念安仰头看着他。
沈容站起身道:“既然不去城北,不如去附近转转,走吧,夫君大人。”
赵念安不明所以,沈容凑到他耳边,向他低低说了几句。
*** ***
两人只带了方德子出门,溜达着上了街。
行行停停到了一间米铺,赵念安朝方德子使了个眼色,方德子连忙上前,对掌柜道:“掌柜的,大米怎么卖?”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身后两位公子,恭恭敬敬道:“回客官,陈米五十文一斤,新米一百文。”
方德子对米价没什么概念,只按沈容吩咐地说:“这么贵?掌柜莫不是看我眼生宰我吧?”
掌柜忙说:“价牌在此,客官请看。”
方德子看了眼说:“附近可还有别的米铺?”
掌柜道:“是还有几家,不过高山县的米铺都是王老爷的,价格也是一样的。”
方德子走近一步道:“我们少爷少夫人游玩至此,见百姓穷苦,少夫人心中煎熬,少爷想哄他高兴,就想着买些米来派,银子不是问题,不过劳掌柜帮忙,寻个地儿,再安排些人手,你们库里有多少米,我们少爷少夫人都要了。”
掌柜吃了一惊,他四处张望看了一晌,须臾才道:“这位管事大人,高山县产茶不产米,米价是外地的好几倍。”
方德子哈哈一笑道:“我们少爷少夫人不差钱。”
掌柜看向沈容与赵念安,见他们年轻,在心里暗暗叹气,真是俩傻子。
掌柜道:“既然如此,小人多谢少爷少夫人光顾,管事您看地方选在北城大街如何?本地的穷苦百姓大多住在那里。”
方德子吧唧了一下嘴,皱着眉道:“那种地方我们少爷少夫人岂能去?县衙门口不是有块空地吗?离我们住的客栈也近。”
掌柜大吃一惊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县衙大门,到时候人流乱了,岂不是大祸临头?”
“掌柜此言差矣,派米是大好事,县令如何会不同意?况且有衙役在,老百姓更加规行矩步,不会哄抢,大可放心。”方德子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大买卖,我们少爷年轻,一会儿一个念头,兴许转眼就后悔了,不如早早立了契,给了定金,把事情落实下来。”
掌柜连连点头道:“派米是好事,既然如此,小人也舍命陪君子,地方就定那儿。”
两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约定明日辰时在衙门口派米,米铺掌柜负责张罗。
谈妥了派米的事情,赵念安心里松了口气,他与沈容携手走在路上,走至药铺门口,见一位老郎中在药铺门前支了摊,挂了长条麻布写着‘赠医不施药’。
赵念安好奇问道:“为何赠医不施药?”
老郎中胡子花白,眯着眼说:“实在惭愧,赠得起医,施不起药。”
赵念安突然灵光一闪道:“能否请郎中先生明日辰时去衙门口支个摊,你赠医,我施药,你看如何?”
“此话当真?”
赵念安颔首道:“我说话自是一诺千金。”
老郎中喜开颜道:“如此甚好啊,甚好甚好。”
都说江湖郎中各有所长,都有一套自己的本事,赵念安思及沈容隐疾,连忙按着他坐下,对老郎中道:“劳您先给我夫人把把脉。”
沈容苦笑连连,叹着气伸出手去。
老郎中捋着胡须把了脉,须臾说道:“这位公子脉象平稳有力,脉络贯通,较普通人更强健,是大好之相,没什么问题。”
赵念安怔怔问道:“他身体没问题?”
老郎中笑道:“公子本就年轻,寻常也不会出什么毛病。”
赵念安狐疑地看着他,这不会是个赤脚郎中吧?他思忖半晌,又道:“老先生你再把一把,瞧瞧他的肾气如何?”
老郎中讷了讷,又笑起来道:“那老夫再把一把。”
沈容一脸无奈由着他们折腾。
老郎中细细把完脉,对沈容道:“你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老郎中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公子肾气过盛,火旺上行,略有些燥,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实在不放心,喝两幅凉茶便可。”
沈容站起身抱了抱拳道:“多谢先生,明日辰时衙门口见。”
第14章
回去路上赵念安嘀咕不已,等回了房间,他才抱怨道:“这郎中难不成是个江湖骗子?若是如此,我就不该请他去支摊。”
沈容淡然道:“寻常看些小毛小病应该无妨。”
“你肾气亏虚,他却说你肾气过盛,万一断错了症吃错了药,岂非雪上加霜?”赵念安沉着脸道,“不行,我还得回去问问清楚。”
沈容一把拉住他,缓缓说道:“我之前吃了药,兴许是好了也说不定。”
“这种病岂是说好就好的?”
沈容犹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他徐徐说道:“肾气亏损与我的隐疾是两种毛病,前者不严重服药即可,后者是心病,寻常把脉把不出来。”
一张嘴两层皮,翻来覆去都是。
沈容一派坦然,赵念安被他绕了进去。
他拉着沈容在小榻上坐下,关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如此多的毛病?你不是熬夜读书读坏了身体吗?怎么又变成了心病?”
沈容叹气道:“这种事情,少爷就莫要追问了,说来都是苦。”
赵念安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那倒也是,这种事情总是不好受的。”
*** ***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赵念安就被沈容从被子里逮出来,连哄带骗拉去了衙门口,米铺掌柜已经支好了桌子,伙计们正在一袋袋大米往空地上摞,李画儿穿着棉麻制的灰色衣裳,撩着袖子,手脚麻利地帮忙。
赵念安坐在一张酸枝木太师椅里,环着手臂连连打哈欠。
快辰时的时候,老郎中带着徒弟姗姗而来,他们将摊支在一边,笔墨纸砚尽数带来,厚厚一沓粗纸落在手边,用纸镇端正压好。
方德子拨空去附近包子铺买了几兜包子,又打了两碗豆浆。
赵念安忍着倦意喝了两口豆浆,哈欠打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方德子心疼道:“真是可怜见的,我们少爷吃苦了。”
赵念安无奈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容你这般胡说。”
方德子支支吾吾道:“那如何一样......”
赵念安摆摆手,叫他到边上吃包子去,方德子捧着油纸包给伙计和老郎中各分了几个包子。
沈容就着豆浆吃了两个包子,打趣着和赵念安说了会儿话,想帮他醒醒神。
眼看有许多百姓围观过来,他们昨日听说了此事,便想着赶早过来瞧瞧,当时心里也未当真,想着派米估计也就一两袋米,却不想今日过来一看,数百石大米堆积成山,把县衙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流逐渐涌了过来,熙熙攘攘挤在桌前,辰时一到,方德子迈着沉沉的步伐,摇摇晃晃站到椅子上去,从怀里拿出沈容写的文章,慷慨激昂念了起来。
文章里只字不提少爷少夫人心善,只诉百姓之苦,从五年前旱灾开始,江南米业大受重创,许多州县颗粒无收,以种茶为生的高山县更是食不果腹,一度陷入饥荒,朝廷赈灾粮饷迟迟发不下来,百姓被迫要吃高价米,好不容易熬过灾情,又因物价紊乱再陷饥苦。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只在结尾处说今日派米,见者有份。
在场百姓无不感怀身受,悲痛垂泪。
米铺掌柜带着伙计维持秩序,请百姓们排成两列,各自带上盛米的工具,方德子与阮策负责一列,沈容与赵念安负责一列,李画儿帮着老郎中打下手。
百姓将麻布袋子凑过来,赵念安亲手舀了米倒进去,舀了三四下约有五升他才停手,换下一位上前。
百姓无一不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他们有些人衣衫褴褛,头发油腻,身上更散发着异味,几乎与乞丐无异,若不是派米把他们引来,赵念安根本不知道高山县穷困百姓如此之多。
他心里难受,越发的卖力派米。
沈容站在一旁痴痴地盯着他看,这便是他藏在心里半辈子的人,纵使刁蛮骄横,却也心地善良,见到肮脏潦倒的疾苦百姓未有半点嫌弃,只有一腔悲悯。
赵念安派着米,不着痕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沈容笑道:“夫君歇歇喝口水,让我来派一会儿吧。”
赵念安讪讪道:“也好,我一会儿就来替你。”
沈容含笑不语,从他手里接过米斗。
一位衣裳打满补丁的婶娘牵着孩子走来,她模样歉疚道:“贵人们,我带了孩子来,能否领两份米?”
沈容看了眼正在吃手指头的小姑娘,笑道:“自然可以。”
他往婶娘的布袋里舀了一斗米,那婶娘模样讪然,轻轻又说:“孩子阿爹瘫痪在床来不了,我能否再要一份?”
沈容看着她笑,那婶娘模样羞愧至极,仿佛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正以为自讨了没趣,却见沈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油纸包,将里面两个没吃完的包子递给小姑娘,笑说:“自是可以的,今日所有米我们都会发下去,只是婶子也瞧见了,队伍大排长龙,我们不能只让一部分人吃饱,今日每位百姓家里都得有米开锅,婶子若是愿意,不如先把米拿回家去,再来排一次队,那时我一定再派米与你。”
如今高山县便是如此,部分人大富大贵,其余人敝衣枵腹。
婶娘擦去眼泪道:“贵人的话小人听明白了,小人晚些再来。”
他们在此处派了一个时辰的米,时不时有官差路过,他们面面相觑,却也没管,只跑进衙门里面通报。
快巳时的时候,方有衙役来管事,他们手里握着刀,径直走到赵念安几人身后,声嘶力竭道:“谁让你们在这里派米的?赶紧腾地方,别搁这碍眼!”
赵念安皱起眉,冷冷说道:“谁不让我们在这里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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