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的事情她已经细细想过了,说到底也不是沈康的错,也是相府想给她体面,反而好心办了坏事,犯了忌讳,如今她已经嫁给沈康,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也无甚意义,只要沈康疼爱她,早些出人头地,其他都是次要的。
她住了几日,倒是觉得这相府里头比王府还自在些,寻常给母亲与老祖母请个安,两人都不是刻薄的,稍稍说说话就放她回屋,至于那康姨娘,虽是有些粗俗,但对她也算尊重,不曾拿生母的身份压她,只是那沈莲可恶了些,小小年纪没有半点教养,每回去她屋子都动这动那的。
*** ***
赵念安叫人搬一张紫檀雕花长榻去花园里的半山亭,沈容倚在榻上看书,他坐在边上看风景,日子过得惬意悠长。
“你说那些小鸭子总躲着我,是不是我近来总吃八宝鸭的原因?”
沈容被他逗笑了,翻过一页书没回他话。
赵念安掀开他手臂,钻到他怀里躺下,与他一起看书。
沈容偏过脸亲了亲他的发旋说:“本与你说好,拿所有闲暇时间都来陪你,可当了院史一年到头也没几日空闲,你每日闷在这府里,也只能看看这些小鸭子。”
赵念安忙说:“我本来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也不是与你成了亲才如此,且我如今忙得很呢,许多人请我吃茶说话,你今日休沐我才特意陪陪你罢了。”
沈容笑着应了一声,低头又亲了亲他。
贾千怡嫁来半月,他们还不曾一起吃过饭,老夫人遣人来说,凑着月尾大家吃顿团圆饭,偏又赶上他休沐,原本是想与赵念安去街上逛逛,如今也无甚心情了。
两人躺在榻里懒洋洋看了一会儿书,略微有些倦意就势睡了午觉,起来便换了衣裳散步去相府。
相府的红绸布如今还挂着,四处张贴着喜字,沿路过来的奴仆们也都喜气洋洋,府里的喜宴虽然办得不漂亮,可多余的八十桌席面也大多进了他们肚子,喜饼也多了许多,奴仆们各领了好几份,只赏银发的不多,一人只有半贯钱。
沈容先去向老夫人请了安,他脸上笑吟吟的,像是不曾发生任何龃龉,老夫人亦是笑容满面,不见半点不痛快。
赵念安向来不喜不怒,见了老夫人寒暄几句,然后兀自坐到一旁,观摩沈容与老夫人相互惺惺作态的样子,也见识见识。
贾千怡含着笑,体态优雅坐在椅子,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赵念安捧着茶,吹散了热气,抿了口方说:“沈容,过来喝口茶歇歇,兄嫂刚入门,你总缠着祖母做什么?”
老夫人笑说:“容儿,瞧瞧你这夫人,半刻都离不了你,快过去坐坐吧,咱们吃着茶说话。”
沈容坐到赵念安身旁去,笑说:“叫祖母笑话了,也是我近来忙,没什么空陪他。”
老夫人道:“忙不要紧,注意身体才是。”
沈容含笑应是。
沈康从外面进来,刚一进门,贾千怡就迎了上去,两人新婚燕尔也十分甜蜜,沈莲跟在后面进来,一进门就拉住贾千怡的手,亲热地拉着她与自己一起坐。
贾千怡别扭地笑了笑,顺着她坐到了一起。
沈相这会儿还没回来,陈夫人打点好了手上的事情,领着沈禾进了屋。
沈容抬眼看向她,露出吃惊表情道:“母亲近来似是消瘦了许多,也该注意着些。”
老夫人感叹道:“这府里几十口人都由她操持着,康儿亲事又忙了几个月,也是辛苦,陈氏啊,近来无事,你注意着多休息,也补补身体。”
沈容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气,笑吟吟道:“母亲就是凡事都太周到了,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他顿了顿,见陈夫人笑得疲惫,忽然说道:“对了母亲,我这个月的份例,你似是忘记遣人送来了,不如今后我每月遣人来拿吧,也免得母亲费神。”
陈夫人笑容倏然滞住了,自相府四月底问赵念安挪了六万两之后,老夫人嘱咐她不必再给沈容份例,她本就捉襟见肘,也只能照办,可她并未与沈容去说,一来沈康亲事忙碌,二来这话她也难开口,她想着等过一阵子,若是沈容不提,那便顺成章断了他的份例,想来他也不差这一百两,应该不会与他们开口。只是没想到他不仅开口,还在贾千怡面前开了口,贾千怡刚入门,岂能当着她的面因为一百两银子起争执。
陈夫人正犹豫不决,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含笑说道:“还是容儿知道孝顺母亲,即是如此,便遣管事每月来拿吧,左右银子也不多。”
陈夫人看着老夫人笑容满面的脸,突然觉得不寒而栗,背后一阵阴风刺骨,这老夫人不只是心眼多,反应还极快,面色半点不变,直接就应了,似是一瞬间已经盘算过了得失。
贾千怡眼神闪了闪,却并未多嘴多舌。
陈夫人应了下来,又遣人去看看相爷回来没有。
等相爷回来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陈夫人一晚上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人散了,她自己跪去老夫人面前,流着眼泪不说话。
老夫人道:“我看你今夜一直走神,就知道你有话要说。”
陈夫人噙着眼泪道:“母亲,这个家儿媳真的管不下去了,母亲,儿媳真的尽力了。”
老夫人叹气道:“你是个老实的,府里什么情况,我自是知道。”
陈夫人跪在地上,啜泣道:“之前相爷被罚一年俸禄,府里本来就难熬,好不容易过了罚期,缓了没几个月,容儿的俸银又因着六万两被抽了回去,相爷与康儿的俸银加起来每月才三百六十五两,只够各院子的份例银子,府里两个庄子,一年收成才三四千两,府里面原本七十多张嘴,千怡又带来八个奴仆,儿媳真的无能为力了母亲......”
“你起来,坐着说话。”老夫人沉着脸亲手把她扶起来。
陈夫人泪眼朦胧坐进椅子里。
“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了容儿一百两,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老夫人叹道:“只是规矩也不能朝令夕改,千怡刚进门,不能叫她看笑话。”
陈夫人听她埋怨自己,也只能在心里苦笑,当日去借银子的时候,分明还夸她做事公正,借着这个由头说大家是一家人,如今难收场又说她自作主张。到底这张嘴长在她身上,都由她说了算。
老夫人虽抱怨了几句,心里倒也不是真的埋怨她,份例的事情本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贾千怡刚入门,赵念安又怒气难消,此时重新立规矩,显然不是个好时机,稍有疏漏,两个孙媳妇都不称心。
老夫人道:“份例的银子你暂且按照原先说好的发,千怡刚入门,别亏待了她,我拿些银子给你,你先用着,等回头寻个好时机,咱们再好好立规矩。”她手里还有一个庄子,二万白银,如今府里头的大事都办完了,拿出来使倒也无妨,只是沈容为了这一百两与他们较劲,却是她没想到的。
老夫人拿一千两银票姑且打发了陈夫人,沈容的事情她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第108章
刚入夏,赵念安就跟蔫了一样,每日躲在寝殿里不肯挪步子,他懒洋洋侧躺在榻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容给他剥葡萄皮,沈容端坐着给他剥了一碗,眼瞅着那瓷碗里堆起了小山丘,便净了手,端着小瓷碗坐到塌上,用签子喂给他,嘴里调笑着说:“来,下官伺候殿下吃果子。”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声,连忙盘腿坐好,从他手里接过小瓷碗捧着自己吃。
沈容笑看了他一眼,也躺了上来,拿起手边的书看了半晌。
双喜撩开纱帘进来,脸上绷不住笑,没等两人问他,自己忍不住说道:“前几日相府里头闹起来了,闹了半宿。”
赵念安惊讶道:“真的啊?”
沈容没什么反应,仍旧兀自看着书。
赵念安连忙把双喜叫来跟前细问,双喜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酸梅汤递给赵念安,赵念安摇摇头叫他自己吃。
双喜笑眯眯说:“少夫人猜猜是谁闹起来了?”
赵念安哼道:“肯定是沈相,就他最爱无取闹。”
沈容淡淡道:“我猜是贾千怡,不是她,还能有谁?”
赵念安纳闷道:“为何如此笃定?”
沈容看着书道:“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吃不消他们。”
“哈哈,你又嘴巴坏!”赵念安吃了颗葡萄,忙问,“双喜,别卖关子了,快说给我听听。”
双喜缓缓说道:“康少夫人入门的时候陪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箱笼,都堆在自己小院的私库里,她一直没来得及都收拾了,前几日眼瞅着就要天热,就叫人把布匹绸缎那几箱拾掇出来,说是要做几身衣裳,初来乍到自然也要孝敬府里长辈,便各挑了几匹送给府里主子和姨娘们,连小姨娘也分了几匹。”
赵念安认真听他说,抬了抬他的胳膊,叫他喝口酸梅汤润润喉。
双喜喝了一些继续说道:“咱们府里年节里的孝敬都是由方管事与琴嬷嬷一同置备齐全,再差人送去给夫人,叫夫人自己去分配安排,康少夫人是自己个儿一位位去送,其他姨娘小姨娘自然没什么,好不好的拿了都客气,康姨娘平日里就喜欢抹脂涂粉,穿得花红柳绿的,康少夫人送她的布匹颜色老气暗沉沉,料子也不是极好的,倒是给夫人送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康姨娘知道后当下就不高兴了,听说是正与相爷闹着,莲小姐又跑去说,她瞧见嫂子有许多漂亮绸缎,都是拿垫箱笼的腐料来送人。”
赵念安乐道:“那相爷不得当场发作了?”
“可不是么,相爷又不好直接骂康少夫人,逮着康少爷骂了一顿,康少爷自然又去骂康少夫人,叫她拿些贵重的首饰缎匹去赔罪,康少夫人心里也委屈,又去找夫人诉苦,相爷逮着夫人又是一通骂,说是她挑拨离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眼看着事情要闹大,康少夫人无法,只好主动开了嫁妆箱笼,拿了许多好东西出来,请康姨娘与莲小姐喜欢什么自己挑。”
赵念安无奈道:“贾千怡到底是顾着名声,是我才不她们,既要我的好处,就得处处巴结讨好着我,得叫我高兴了才是。”
沈容道:“贾千怡与她姨娘在睿王府受宠,但也越不过睿王妃去,睿王妃说话自是有分量的,她在康姨娘那里受了委屈,以为陈氏能替她做主,到底是嫁进来日子还不长,日后她就明白了,相府里,活是夫人干,福是姨娘享,她总得习惯习惯。”
双喜道:“因是大半夜闹起来的,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翌日起来把人都叫去训了一顿,替康少夫人讨回了面子,只是康少夫人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也不好意思要回来。”
赵念安不在意道:“这府里头到底还是老夫人说了算。只是老夫人也不过是面子上摆摆,心里指不定帮谁。”
双喜点点头,喝完最后一点酸梅汤。
沈容把眼睛从书里抬起来,问道:“双喜,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双喜道:“兆喜告诉我的呀。”
沈容又问:“那兆喜是怎么知道的?”
双喜眨眨眼,用傻乎乎的眼神看着沈容,半晌回不过神来。
赵念安道:“那肯定是小桃与他说的呗。”
双喜扁了扁嘴,一口气把酸梅汤喝了,气恼道:“他们倒是要好得很。”
沈容与赵念安对视一眼,忍着笑不出声,赵念安把最后一颗葡萄送进沈容嘴里,说:“今儿个又是十五了,咱们回相府吃饭看热闹去。”
两人换了衣裳散着步出门,慢吞吞去了相府,管事的笑着迎他们去茶厅,说是府里主子们都在茶厅说话。
沈容笑问:“今日祖母倒是腿脚勤快,怎么来了前头?”
管事笑着敷衍了几句,请着人过去。
茶厅重新归置过,换了新的匾额,正中两张太师椅,老夫人与沈相正坐着吃茶,另两排红木椅子整整齐齐列着,各人都依次坐着,沈康与贾千怡坐在西侧正首两座上,陈夫人与康姨娘携着各自女儿坐在东侧两座上,这一走进去,看着像是三堂会审,又像是百官上朝。
沈容含笑看着这架势,自是不能与女眷四人坐在一道,便撩着袍子坐在贾千怡右手边,赵念安不出声,在他身旁坐下,倒是坐了最末一张位置。
之前茶厅摆了桌子,座位也随意,每回过来都是四处乱坐,赵念安倒也不在意座次,如今摆的整整齐齐,却叫他坐了最末,抬眼与沈莲是一顺位。
侍女奉了茶上来,摆在两张太师椅中间的方形茶几上,平日过来老夫人都叫人备糕点,今日空落落只有两碗龙井,也不知是没心思安排,还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两口,才见老夫人愠着脸看向沈康,淡淡道:“康儿你与千怡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容儿与念安。”
沈康沉着脸咬牙站了起来,贾千怡攥着帕子微微有些惶恐,倒是没有露出不悦神情。
沈容与赵念安对视了一眼,缓缓站起身,与沈康贾千怡换了座位。
侍女把茶端了下去,又重新奉了四杯茶过来。
老夫人含着泪突然哽咽道:“我老婆子在这个宅子里住了几十年,为了这府里上上下下操碎了心,老相爷仙逝十几年,我本该随着他去了,要不是你们这群没分寸不省心的,我早想咽了这口气下去陪他!”
众人连忙站起来,絮絮说着宽慰的话,沈相走到她身旁劝她喝口茶消气。
老夫人费了老力一把推开沈相,大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做父亲的,平时不立规矩放手不管,只知道纵容他们,每每等闹出了事情才出来教训,你这般行事谁能服你!”
沈相哽然跪了下去道:“都是儿子的错,母亲保重身体啊!”
众人又连忙上来劝,茶厅里头乱糟糟一片,只有赵念安坐着喝茶,蹙着眉道:“别都围着祖母,把她老人家闷坏了。”
老夫人红着眼睛道:“都坐回去吧,我老婆子还能撑几年事情。”
待众人陆续落了座,老夫人才道:“咱们相府根基薄,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从前相府也没几个人,规矩自然松散,如今咱们府里头人丁兴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在眼下我还有口气的份上,咱们把规矩好好立一立,也摆出点大户人家的威严。”
众人皆沉闷着脸,低垂着脑袋不出声,以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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