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只是一个VP,再过几年不就升了,”丹尼尔说,“我让那两个Analyst来接你,你见到他们了吧,他俩我打算给你带。”
丹尼尔见闻颜没说话,有些惊讶:“你不会真的打算辞职吧。”
闻颜点点头:“已经决定好了。”
“我以为你会在这个行业一直做下去。”丹尼尔显然很失望。
喝了酒,他又谈起刚见到闻颜时的事。
“我当时也不信你的,放着老板不做,来投行这么苦的地方,更难得的是,你从来没和我讲过想,有些爱谈想的人,很虚伪的。”
闻颜失笑,解释道:“比起想要的生活,当时其实有更多契机。”
丹尼尔点点头,“我解。那现在呢?你决定留在国内,又有什么契机?”
给江昊回电话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闻颜刚下车走进院子里。国内天还亮着,江昊应该也是趁着拍摄中途休息的时间接的闻颜电话。
“拍多久了?”闻颜看着江昊状态皱了皱眉。
“昨天太晚我没怎么睡好,但也没事,反正就最后几天了……”江昊努力笑了笑,转移话题问:“和你上司聊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们算是朋友。”小面包就拖着狗绳跑出来找闻颜,闻颜一边揉它脑袋,一边给江昊拍:“你是真的好久没见过小狗了,等我回国的时候把它一起带回来。”
“也想见你啊闻颜。”江昊说完这句话,自己先抿了抿唇,吸了口气顿了顿。
他也还不太习惯和闻颜这样说,虽然这些话以前在心里想过千次万次,但真的要讲给闻颜听的时候,他又有点怕闻颜不喜欢这样。
“外面冷,你先进去吧。”江昊眨了下眼。
“好。”闻颜已经牵着小面包进了房间,灯一打开,他的通话背景立刻亮起来。
“江昊,”闻颜拿着手机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也挺想你的。”
丹尼尔问他,有什么契机让他留在国内,那时闻颜先想到的人是江昊。
其实他还可以说,还是更喜欢国内的生活,或者一些更重要的原因,比如从前让他很痛苦的事情都结束了……但闻颜告诉丹尼尔,他在国内有了恋人。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想慢慢学着去爱他。
在电话那边,江昊一直想着闻颜的那句话。直到电话挂断,他也还没有回过神。
休息间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江昊说了声:“进。”
推开门的人是姜余,他来找江昊去现场。
两个人一起穿过走廊,路上工作人员很多,江昊一直没跟姜余说话。
“咖位大了就连话也不讲一句?”姜余抱起手臂。
从前他们在一个公司的时候,江昊就不怎么喜欢和姜余说话。其实他对谁都这样,只是姜余性格开朗一些,和江昊搭话几次对方都不怎么热情,他就默认江昊对他有敌意。
“人多。”江昊说。
姜余挺冷地哼了一声。
“你命是真挺好啊,有这么个男朋友……”
“你听见我打电话了?”江昊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房间隔音不好,又不是我故意要听。”姜余切了一声,越过江昊往前走,小声道:“不就是一个运气好一点的资源咖,没他我们公司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江昊追上去,抓住姜余手臂:“你什么意思?”
“装傻?”姜余嗤笑一声。
*
再过两天,音综就要杀青了。
周末,闻颜在家里睡了一个懒觉。
醒来以后他起床给自己做饭,想吃好之后再去遛小面包。这边的房子里有音响,闻颜想到之前在江昊家里做菜时他喜欢放歌,就也打开了音乐软件。
一个人的时候闻颜做的东西也简单,一菜一汤就够,他吃了一会儿,听见小面包忽然在院子里叫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小面包从他的小狗房间里跑出来,院子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脚边还放着一只纸箱。
雪下得比前几天大,院子里的草坪光秃秃的,上面铺了一层雪,闻颜还没来得及清扫。在阳光下,雪地亮晶晶的,如同洒在香甜糕点上的糖霜。
闻颜穿好外套推开门,警惕地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事。
“前段时间你家好像一直没人,”那个中年男人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我父亲之前在这附近经营一家邮局,他去世了,还剩下一些信件,我来送。”
闻颜不记得他有在这里写过什么信,半信半疑地上前打开院门。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从纸箱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
“这里面都是你的,我看地址写的是你这里。”他把纸袋抱起来打开,看着纸袋面上写的字,问:“你是叫……wenyan?”
外国人念拼音很不标准,闻颜接过纸袋看了一眼,地址是对的,姓名甚至用的中文,也没错。
应该的确是给他的东西。
“谢谢您了。”闻颜收下纸袋,那中年男人也准备离开。
纸箱很沉,他便把手里的玫瑰花束放在箱子上,一起抱起来。
“这是给我妻子买的花,好看吧?”男人笑着问。
闻颜点点头,想他们一定特别相爱,不然为什么只是看到要送给对方的礼物而已也会这么开心。
这时起了一阵风,雪粒簌簌地落在闻颜发顶和肩膀,一点重量也没有,却带来微弱的湿意。
一片玫瑰花瓣颤抖了片刻,从花束中挣脱出来,在半空打着旋,像湖中一叶轻薄的扁舟,左右摇晃着飘落在灿白的雪上。
闻颜弯腰捡起,忽然觉得胃一阵刺痛,手指碰到玫瑰花柔软的花瓣,又收回了。
第69章 P.69 我想读书,我想留在你身边……
江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回到那个充满痛苦的夜晚。
医院的走廊充满消毒水的味道,为了省电,头顶的灯只零星开着几盏, 眼前写着“抢救室”三个字的灯牌发出幽暗的红光。
医生从房间里走出来, 又给江昊递了一次病危通知书, 让他签名。
圆珠笔那么细, 江昊却怎么都握不住, 只好把笔尖戳在纸上,迷迷糊糊就写下了姓名。
不知道在走廊里待了多长时间, 江昊不觉得难以等待, 只是冷得有些麻木。
视线顺着廊道看向尽头, 连接阳台的门有两扇透明的小窗,那片狭窄的景色, 是唯一有别于医院的风光。
江昊一直望着那里, 望着望着, 天就亮了。
早晨, 江平德又被抢救回来。
他可能还想和家人告别, 所以一直撑着, 想再见他们一面。
江昊和周文芳坐在他的病床边,握住他干枯僵硬的手,听他如孩童般的喃喃自语。
那些话在江昊的梦里才会变得清晰,在江平德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的视线空洞地望着江昊,嘴里嗫嚅地、含混地吐出几个字:“要帮你妈妈……养好……梨树。”
滚烫的眼泪珠子一样从江昊的眼睛里落出来。
江平德在外谋生,坐在大货车的驾驶座上几十年,能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每次踏上故土,看见路边的梨树, 他就知道自己快要到家了。
快要到家了,前面就是家……
春天时,梨花开满山坡,微风下仿佛一片白色的海浪,到了夏天,梨树开始结果,一个一个的,长成全家人的希望。
单调的白灰色的病房在江平德的视线里变得格外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梨树,他梦里的家乡。
因为回到最想去的地方,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江平德也是笑着的。
布满褶皱和伤痕的手连最后一点力气也失去,监测心率的仪器发出异响,冲进病房的医生和护士推开江昊。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很亮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病房的白炽灯,像梨花的花瓣那样洁白。
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和亲人的离别,江昊又孤立无援,那种滋味如此难过,他知道了。
好奇怪,做梦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是梦啊,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江昊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忽然感觉被大雨浇透。田野清新的香味钻入鼻腔,再抬眼时,他撑着伞站在土堆前。
下葬的流程也并没有那么繁琐,转眼,爸爸就变成他脚下泥土的一片。
耳边唢呐的声音划破这个下雨的傍晚,于是江昊又清晰地记起他是如何望着墓碑。
从前恨不得时时刻刻憧憬的未来不再有精力去想,好像也无法面对了。
自己的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还挣扎什么呢?
以前居然想象过很多长大之后的美好,也太不自量力。
雨下得实在太大,江昊不断被淋湿。
因为太不舒服,脑子发晕,脚下也站不稳,身体也烫,江昊难受得想要结束这段梦境。
他挣扎了一会儿,再有印象时,他坐在山坡上,怀里抱着闻颜送给他的那把吉他。
这把吉他像月亮一样的吉他江平德也见过,江昊和他说其实原来那把没有这么好看,是他和闻颜抽奖拿到的。
那个幸运的故事逗笑了江平德,他说医院里影响别人不太方便,等他出院,也要听江昊弹一次。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
江昊拨动琴弦,梦里弹琴时,指尖好像也能感受到琴弦。这一次闻颜不在他身边,爸爸也不在了。
寂静的夜色中,余音如同一根细长的线,好像终于把江昊的智拉回来。
最后再去一次上海。
去看一眼闻颜,哪怕不让他知道,只是偷偷地去。
有了这个想法,江昊才终于觉得这些天绵延不绝的那种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
梦里一切都没什么逻辑,江昊用手机给订票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说他要回上海的机票。
可那边永远只是机械的女声,仿佛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江昊又急又气,拿着手机跑下山坡,他看见院子里属于爸爸的那辆大货车。
憋着一口气,江昊爬上货车,正要发动时,电话终于接通。一转眼,他看见44弄的牌号。
原来即使是做梦,江昊也没有勇气直接走到闻颜面前。
熟悉的房间让江昊好受许多,他总算觉得累了,跌跌撞撞躺上床,可是好像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是因为很难过。
江昊阻止不了,只好很用力地呼吸,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眼角被温热地触碰了一下。
抬眼时,他看见闻颜。
闻颜一半的侧脸落在昏暗的灯光里,江昊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影子遮挡了小部分的光,在闻颜脸上留下一片灰色。
有一瞬间,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如此模糊,他多希望闻颜会和他说:你终于醒了,梦里那些都没有发生过,不要难过。
“江昊……”闻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好像是真的。
好像是真的。
江昊动了动,用枕头擦掉一些眼泪。
“你怎么在这里?”他安静地问。
闻颜笑笑:“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我……”江昊咽了咽喉结,才说:“我回来上学。”
闻颜看着他。
他从黄昏等到晚上,江昊才醒来。这两个小时里,他不知道在梦中哭过多少次,到睁眼时,眼里已经有一些血丝,雾蒙蒙的。
黑夜里,闻颜和这双眼睛对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明白了江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侧过身,在床边坐下,用手盖了盖江昊后脑勺。
“怎么不告诉我?”
江昊用手撑着床坐起来,垂着头,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的别扭,“我就是……觉得应该自己处。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帮忙解决。”
为了不打扰江昊睡觉,天色暗下来时,闻颜也只开了房间里一盏很暗的灯。
他手轻轻一用力,就把江昊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好让他靠着自己。
“我爸是两个星期前走的,其实半年前他身体情况就很不好了,”江昊侧过脸,鼻尖抵在闻颜锁骨,“后来的治疗里他也很痛苦,有时候我想,他走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可能有点遗憾,我爸一辈子都过得很辛苦。”
江昊说话的时候,闻颜一直摸着他头发,偶尔用手指碰碰他耳朵。这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只是希望江昊能得到一些安慰。
“是不是很久没睡好觉了,还困吗?”闻颜问。
江昊小幅度地摆摆头,“不困,我坐的高铁,昨天晚上到的,已经睡了一天了。”
“那现在跟我回去吧,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住不了人。”闻颜抬了抬肩膀,示意江昊坐起来。
但他没动,鼻尖沿着闻颜颈侧往上划了一点,轻轻地问:“能不能……陪我走走。”
闻颜把车开到黄浦江边。
这个时间,只要是在江边,哪里都很热闹。
华灯初上,夜色下的上海比白天更加繁华。
69/109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