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钰熟悉他不展露于言表的做法,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便再次深呼吸,平稳了所有的心绪。
哗。
流转的虹光像是一片打亮的圆形聚光灯,以宁钰为圆心,像是蔓延般吞没了四周的黑暗,迅速扩散生长。
盛放的光华格外璀璨,那些星点的光亮甚至盖过了顶上的灯光,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圃草地,在催动之下,构成了一座能将人完整包裹在内的防护网。
细密而无形的结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为稳固,宁钰睁开双眼,看着那片虹光带越扩越远,忽然油升出了一股奇怪的猜想。
他的防护层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也算是一片辐射区。
第166章 哥们肯定罩着你。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营地的搬迁也逐渐进入了收尾阶段。
嵌合A组的负责人在不远的净土区找到了临时安置点,也通过来往进出的研究员们,给还留在基地的众人, 带去了营地之外的消息。
就在宁钰一行人落脚的这段时间, 整个世界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瞬间扩张的沃土区留下了许多来不及撤离的小组织小营地, 大部分人甚至都还处在睡梦之中,周围的净土区就变成了高辐射的中段沃土。
不等远处的异化体入侵, 那些养殖的动植物就已经被辐射异化, 先一步将整片沉睡的居住地屠杀殆尽。
除去两座基地所在的净土区还剩下一圈苟活的余地, 其他区域已经全部被辐射蚕食得千疮百孔, 连为数不多的驿站都接连关停了好几个。
宁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当听到“驿站关停”的语句时, 一下子乱了呼吸, 慌忙打断道:“驿站……你们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吗?有十七号驿站吗?!”
几个研究员们对视一眼, 回想起来:“没有吧?”
“关停的好像都是个位数的?”他们彼此核对了信息, 才朝宁钰确认着点了点头, “对, 没听到过两位数的。”
宁钰长长松了口气, 向他们道过谢后, 便重新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不能一拖再拖, 必须要将这次计划彻底提上行程。
经由这段时间的翻阅,他也逐渐开始解了母亲所坚持的道义和目标。
通过一条条数据与一句句定论, 他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和苦难,都源自一个源头——陨石和辐射。
而要结束这些无端的离别和苦痛,他能做的, 就是走上那条不归路,阻止并毁灭那颗控制着所有陨石的主脑。
宁钰知道这一趟路程的希望渺茫,也预见了成功之后的后果,只是他也怀揣着一丝侥幸,始终愿意相信李鸮说的那个新愿望。
既然放任蓝星毁灭是死,去拯救世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就全力一搏,反正对他们来说赌输了不亏,赌赢了血赚。
宁钰振作起精神,迈过大楼前的台阶,径直走向了通道底部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门窗都大大敞开着,暖黄色的日光直直照进室内,清楚地打亮了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
鬣狗跟着其他研究员一道挽起了马尾,面容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她原本英气十足的眉宇间多了明显的疲态,能看得出不止是身体上的劳累,连带着目光也空洞了不少。
宁钰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大开的门板。
“鬣狗,有空吗?”
清脆的敲门声唤起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正在帮忙收纳实验用品的鬣狗回过头,见他目光望得笃定,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你找我?”
宁钰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方便和你单独聊聊吗?”
鬣狗颇感稀奇地放下箱子,绕过走道,出门背靠着门框,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儿:“事先说好,你要是想听什么安慰人的话,找你家雕鸮去,我这里不给小孩儿提供情绪疏导。”
宁钰失笑,闻言打了个哈哈,解释说:“放心,不是为了这个。”
“我就是想来问问,”他稍稍放轻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之前在7号楼看到的那次幻觉,你具体还记得多少?”
鬣狗一下子敛了表情,眼底的光亮都变得有些严肃:“你问这个干什么?”
宁钰却微微扬起嘴角,笑应道:“我想去废土区看一眼。”
-
砰砰。
林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满载的车斗,示意驾驶员可以出发之后,就将这一头的工作暂时告了一段落。
“辛苦了,下一趟车过来应该还有三小时左右的时间,大家可以暂作休息,我去其他部门看看。”
他微笑着和周围的其他研究员点头致意,安排完临时的工作,便马不停蹄地赶向道路的另一头,侧身穿进了位于小巷中的捷径。
周围的声音和气温在进入巷子的瞬间立即变低,林落却完全无心关注环境的变化,只是像一台高强度运转的机器,麻木地思考着关于营地搬迁的种种事宜。
他一如往常地规划着运输的行程,在脑内调整着各趟物资的批次与优先级,只是想着想着,没一会儿,额角处就传来了如同针扎般的剧烈刺痛,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停下脚步,就近靠着墙,仰起头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林落揉了揉太阳穴,反倒有一种噩梦终于开始了的释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连轴转了多久,身体的疲惫才像是终于苏醒了一般,开始慢慢显现。
自从林雪雁去世,林落就一直在协助嵌合A组规划全营地搬迁。
他没有时间沉溺,也不敢让自己停留于悲痛,只能趁旁人问起前,先一步将所有的情绪打包装袋,丢进角落深处藏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可靠模样,可他清楚自己的内里锈迹斑斑,他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因此哪怕只是一次轻轻的触碰,就足以让他辛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彻底崩盘。
林落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便背着光,独自穿过阴影,径直走向了那片并不起眼且格外隐蔽的边缘角落。
营地中的辐射依然存在,他静静地看着花盆中已经完全异化的植物,沉默良久,才从腰间抽出刀,干脆利落地将那只异化体斩断绞杀。
他看着那只盛满残骸的花盆无端出神,深呼了口气,思绪沿着盆身上歪歪扭扭的笔画,渐渐回忆起了他的儿时过往。
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存在着疑问,明明所有的事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却好像始终都无法跨过血脉的纽带,尤其是在宁钰出现之后,那道无形的对比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强烈。
他有过质疑,也试图提出过询问,可在得到林雪雁的亲口回应前,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余下的,只有那本记载着自己成长记录的观察日记。
日记本很厚,横跨了数十年之余的纸页也很旧,一篇篇观察报告事无巨细地记载着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笔迹的主人对他从不吝啬褒奖,字里行间都是青睐与赞赏。
而在扉页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别着一张精心裁下的小张纸片,纸片的边缘经受时间磨损,已经变得有些毛糙,而纸张的正面却牢固地包裹着一块塑封,正稳妥地保留着纸面上一笔一划端正落实的清晰字迹。
“林落”。
那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学会写出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亲耳听见林雪雁的答案,却在翻开日记的瞬间,清楚地接收到了那些封存于笔记中的温暖情绪,也知道这份没有诉诸于口的情绪,从未让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落空。
林落蹲坐在地,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了几分钝痛,他分不清压抑的源头到底是生还是心反应,只能埋下头,狼狈地将脑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望着那只残破的花盆,陷入了一阵无助的迷茫。
远处,巷外前场。
林落前脚刚走不久,研究员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立刻小声感慨道:“小林助还是那么好啊。”
“那肯定。”一名研究员啧啧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也是林森*晚*整*博士那么严格带出来的小孩。”
“唉,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另一名研究员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车门,“这回博士走了,他肯定也不好受。”
“是啊……”
不远处的杨飞辰刚巧偷听了个完全,他正忙着帮工程部的人改装载具空间,就听见旁边的人突然问道:“哎?小林助呢?”
杨飞辰闻声侧过头:“咋了?”
“信息部那边说,有东西要他帮忙捎给我们,说是要装车上的。”那人抬手抹了把汗,草草解释道,“刚刚人不还在这儿吗,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杨飞辰想着,反正帮什么忙都是帮,干脆就拍了拍手上的灰,翻身跃下车厢:“我去找吧,你们先装着。”
那人和杨飞辰混得熟,也放心把事交给他,便笑道:“好嘞,那辛苦你跑一趟了。”
杨飞辰本来就累得腰酸背痛,正好就借这个由头活络活络筋骨,他迈开步子,沿着林落离开的巷子小跑起来,边跑还边喊:“林落!林落!人呢?把东西交出来!——”
高亢的嗓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小巷之中,他匆匆跑过一处拐角,余光就瞥见了一道浅色的身影。
“林——”他赶忙刹住脚步,慢慢倒退回去,反复确认角落里的人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这才咧着虎牙走了过去,“你他妈真能躲啊,亏我还找你半天,他们说你手上有信息部……你、你咋了?”
在看清人状态的瞬间,杨飞辰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见林落两眼放空,蜷着腰背,木然地望着身前的空花盆,也不吭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角落之中。
那花盆上刻着一个横七竖八的“林”字,手工痕迹很严重,盆里的异化植物已经彻底死亡,不会再受到辐射的影响。
杨飞辰放轻了脚步,无比自然地盘起腿,轻轻坐到了林落的身旁。
他实在好奇这人到底在看什么,便也埋下头,跟着人一起盯着那花盆出神。
只是盯了许久,杨飞辰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眼看氛围有些冷场,便随口开了个话题:“你在这儿干嘛?”
林落这回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眼下那两道青晕在他开口时显得更加憔悴,他空落着双眼,低声回应道:“没干嘛。”
“没干嘛你坐在这儿?”杨飞辰一皱眉,一眼就看出了他不对劲的状态,“说真的,到底咋了?有啥想不开的别憋着,咱们聊完就能想开了,绝对灵验。”
林落没有犹豫,顶着充血的眼睛,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回绝道:“不用,谢谢,我没事。”
“没事?我又不瞎,你当我看不着?”见人完全不买账,杨飞辰一阵骂骂咧咧,指着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色,回呛道,“人死了三天都没你这么死气沉沉的,咱俩什么关系,有啥事儿就跟兄弟说啊。”
“谢谢,真的不需要。”
林落没有停顿,当即给了他一声笃定的答复,那对空落落的双眼还是直视着前方,完全没有给他分出半分眼神的意思。
杨飞辰一攥拳头,顿时感到一阵好心喂了狗:“不是我说你这人——”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记起了不久前听研究员们谈论的消息,再结合林落现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也差不多猜到了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杨飞辰难得保持了片刻的安静,跟着人在地上无声地静坐了半晌,他抬起两手往大腿上一支,才瞅着人匆匆转移了话题:“算了,不提这个了。那什么,信息部说有东西托你捎过来,你带了吗?”
林落的目光一滞,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工作失职,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抱歉,我耽搁了。”
回应的声调直往下坠,听得人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他似乎是想要站起身,关节却像是被锈斑堵死的厚重齿轮,即便强行调动动作,却还是僵停在原地,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再难对已成定局的局面做出什么补救措施。
“难得啊,你竟然还有出错的时候。”杨飞辰咧开嘴,开起玩笑热络着氛围,“哎算了,你要是没时间去拿,我去一趟其实也……”
他话说到一半,刚回过眼,就看见林落的肩膀一沉,像是再也无法压制爆发的情绪,一下子埋下头,紧紧拢住了自己的脑袋。
源源不断的泪光像是连串的脱线珍珠,汹涌着从他的眸中肆意涌出,像是一场局部暴雨,打湿了他散落的前发,又顺着那道棱角分明的下颌接连砸落在地。
他攥在发间的手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挺拔的身形在此刻彻底蜷缩成了一团,像是还想留住最后一丝颜面,在崩溃之余,只能无措地拿手臂牢牢地挡住了自己失控的表情。
杨飞辰脑袋一空,瞬间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情绪决堤的林落,一下子感到了一阵无力的惶恐。
“……我我我跟你开玩笑呢!不是在说你犯错!”他手足无措地解释着,竭力证明起自己的态度,“你什么实力我最清楚了,之前那么紧急的关头你都能救我,这回撑死就是晚拿个东西而已,这算得了啥呀!”
林落没有回应,紧绷的后背看得出他仍在克制着哽咽,只是力道微乎其微,还是难掩他肩头无助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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