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辰立刻绷紧了身。
李鸮却完全没在意,只是一如往常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似乎他们提及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旁听的林落倒是颇感好奇,他先前就有疑问,只是碍于礼貌不便开口,眼下这话题恰巧落到了点上,刚好就顺势问道:“为什么?”
杨飞辰回过头,朝他招招手示意附耳过来,便压低声音,用气声解释道:“我其实自己没亲眼见过,但他们都这么说的。”
“他们说,雕鸮被我们二老大带回来之前,就已经一个人灭了好几百个队了,”他说着,又伸手比划了起来,“他那时候就是一小孩,连枪都不会拿,但就是这么赤手空拳地,把那些想抢他物资的大人全杀了!”
林落震惊地退了几分:“……真的假的?”
鬣狗听得直扶额,无语道:“你们要不再大点声,这事儿怎么还能传得这么离谱?”
她话落,就立刻收获了旁边两名小辈的灼热视线。
八十也听得张大嘴巴,缩起身子轻声道:“八十八十!”
鬣狗被他们盯着浑身难受,只得向那位话题中心的人顺口问道:“我说了。”
李鸮只是又转过方向盘,伸手轻轻扶稳了身旁人跟着倾倒的脑袋,回应道:“随便。”
得了本人随意的许可,鬣狗倒是毫无芥蒂地向他们转述起来。
“实际情况大差不差吧,但是数量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她道,“只能说,当时幸亏有伯劳在场,要不然不仅人带不回来,白鸽他们估计都得折他手里。”
杨飞辰赶忙抬手,挡在嘴前嘘了一声,他偷摸着确认了一眼宁钰还在熟睡,才轻声道:“小点声!要是宁钰听见了怎么办!”
李鸮只觉得一阵无语,蹙着眉莫名其妙道:“他早知道了。”
“啊?”这回反倒轮到杨飞辰懵了,“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李鸮扫了眼后视镜,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
“我日,”杨飞辰痛心疾首,抓着前头的座椅就开始哭诉,“……我俩这么多年情谊,你怎么谈个恋爱就全忘了?!”
林落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又轻声问道:“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他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带他走?”
“谁知道,没准就是无聊了,想捡个小孩养养。”鬣狗哼笑一声,又抬手往边上的杨飞辰一指,“这小子也是被他师父捡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慈善组织。”
车内的氛围难得平和了许多,像是只是在寻常谈话一般,没有危险,也没有顾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平和而普通地度过着这段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午后。
行进的路线一路向西深入,除了公路,环境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为创造的痕迹。
盘长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只能越过绵延的山脉,看风吹过稀薄的云层,在脊骨般锐利的山峰间,被切割成不均匀的潦草几段。
棕黑色的土地一望无际,前路绕过山体,车头沿着早已荒废的道路一同转弯,在穿过一片褪色的漫天彩旗后,就如同豁然开朗般,瞬间被那片醒目的纯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越过遮挡,那片宽广宏伟的巍峨高峰便一览无余。
刺眼的白与下方的黑山界限清晰,那降至半截的金色日光落在山脊之间,照出了一道道鬼斧神工的齐整截面。
光影在黑白比对下,展现出了如同几何图形般规整的分明画面,将那座直通天地的雪山,勾勒成了一副现实中似乎完全不会出现的诡丽景象。
视线与话音一道在车厢中凝固。
杨飞辰又默默抬起了氧气瓶,半晌,才渐渐平息了呼吸:“这难道就是……”
林落的目光还有些摇晃,声音不受控制地接上了他的话。
“……西高峰。”
第192章 一个都不能少。
猛禽在荒芜的平原上加速行驶, 远处的雪山却完全没在视野中挪近多少。
像是一座坐落在世界边缘的符号碑,静静地矗立在前车窗的正中央,没有变化, 也没有任何异常。
车窗玻璃随着车身一道摇晃, 像是一只半大的画框, 牢固而紧密,沉默地框住了最后的终点与末路景象。
时间正值冬季, 天色黑得格外得早, 那不久前才落在日头的金光, 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悄悄藏进了蓝紫色的天际线里。
纯白的霜雪逐渐铺了满地, 一眼望去, 车窗外就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域, 正寂静地反射着落下的晦暗天光。
凝结的冰霜在轮胎下发出咔哒的碎裂声响, 往后的路段也难以再支撑越野车行驶。
晚上的气候只会变得更加恶劣, 不适合过夜上山, 众人一经商议, 就打算先在原地驻扎, 等到明早气温回升, 再靠雪地摩托继续前进。
临时扎营的位置大致位于沃土区的中段,而自打他们离开城镇边境开始,一路上就没再见到过异化体, 周围除了雪就是石头,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好在雪原上没有多少障碍物, 大小情况一览无余,暂时也没发现什么掌控之外的危险。
猛禽携带的能源有限,众人一致认同, 打算留到休息的时候再作启用,便停了车,接连下来透了口气,就当提前适应适应雪山上的气候。
周围的空气还算干燥,简易火堆点了几下就完全燃烧了起来。
所有人围坐在车旁的火堆边,状态看起来似乎都不错,连杨飞辰和鬣狗都渐渐克服了生反应,没再出现隔三差五需要氧气缓缓的不适症状。
夜色深得很快,没多久,身上残存的半点温度就被降温的夜风一股股吹散。
众人呼出的白气像是在吞云吐雾,裹在眼睫上,不时就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漆黑的夜空里泛着一道道绀紫色的幽光,星点闪烁明亮,在辽阔的天边,汇成了大片宽广的银河,生生让几个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的小辈们,纷纷看直了眼。
杨飞辰抬头大张着嘴,也不顾脖颈发酸,偏要将那些细碎的辉光塞满眼:“妈的,这辈子算是值了……”
鬣狗难得弯了弯嘴角,调侃道:“这就值了?”
“那肯定,又是海又是山的,还有什么没见过?”杨飞辰满脸深沉,带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忧郁表情,“要不是我死跟着你们,我上哪儿看这些去?”
“八十。”八十也学着他的模样,故作忧郁地点了点头,那还没完全长开的五官拧成了一副深邃的模样,看着不仅不深沉,反而还带上了几分诙谐。
“我靠,学得还挺像。”杨飞辰笑着一杵他,转言道,“你也半斤八两,要不是我们来,你现在估计还在海里泡着呢。”
八十一皱眉:“八十?”
杨飞辰一愣,直摆手道:“……不是,半斤八两是个形容词,不是说我叫半斤你叫八两。”
八十腾地站起身:“八十!”
杨飞辰嘴角一抽:“……都说了我不叫半斤!”
众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也都默契地没有打破眼前欢闹的泡影,那两个活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楚他们往后会遇到的困境和死局,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热络着几近冰点的氛围。
星光晃眼,似乎比身前的篝火更加明亮。
李鸮独自守在打开的副驾车门旁,看着火堆另一边的嬉闹,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闹嚷声落在耳边,他回过身,静静注视起了车中那仍在沉睡的身影,目光凝滞许久,他才抬起手,轻柔而缓慢地抚过那对覆着层夜色的眉眼。
宁钰的眼型很漂亮,不管是睁开还是闭拢时,都落着一道格外温润的弧线,只不过眼上的眉宇正好与之相反,眉峰处带着男性特有的锐利棱角,弱化了五官中的钝感,反衬得他的轮廓格外分明,透着股完全不会被误认的明朗英气。
月光透过他的额发,留下了几湾清冷的碎光。
李鸮垂着眼,指腹轻轻扫过那片闭合的眼睫,他记得那道熟悉的月光,也记得他第一次留意到这双眼睛时,恰好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深夜。
所有的发展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哪怕他先前从没正视过自己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偏袒,但事实却也正如宁钰所说,那些感情就是出现了,发生了,等他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来不及了。
他沉默着,像是不想扰人睡眠,便抬起指尖,无声无息地收回了手。
只是触碰的体温还没分离多久,宁钰却突然侧过头,似乎是在外留了几分意识,察觉到身边的波动,便径直贴上准备离开的掌心,如同安抚一般,熟练地抚平了李鸮的情绪。
李鸮的动作被突然打断,顿在原地看了人许久,才无奈地拢起指尖,缓缓揉了揉那颗靠过来的脑袋。
隐约的虹光已经开始出现在真实的视野之中,他知道宁钰的能力还在增强,甚至在主脑的辐射区中都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完美地为他们的行动保驾护航。
随着无声的转化,宁钰身上那些闪电状的辉光出现得也越来越少,他正应对着另一个维度的战局,而其他人所能做的,不过也只是相信,并等待着他重新苏醒。
篝火已经烧了大半,不远处的两个人终于重新坐了下来。
杨飞辰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兴奋,搓着手,就招呼他们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哎,既然辐射早晚会消失,那等这次行动结束了,咱们回去不如再组个局,把之前去不了的地方全部去个遍!”
他转过头,又信心满满地朝着李鸮二人的方向一抬下巴:“这不刚好给宁钰补个场,他这一路睡过来,错过好多东西了。”
鬣狗却完全没打算捧他的场,只是点燃自己最后一支烟,就缓缓挪开了眼:“懒得去。”
“那哪行?!”杨飞辰一恼,“咱们是个团队,一个都不能少!”
八十在一旁附和点头:“八十!”
鬣狗习以为常地装作没听见,只悠悠地呼出一口烟,根本不吃他这套。
杨飞辰撇了撇嘴,下意识就把目光挪向了身旁,好像知道无论如何都有这么条退路一般,便搭着人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问道:“林落,你会来的对吧。”
林落被他这么一问,反而顿住声,他张了张嘴,难得犹豫了小半晌。
“我靠?”杨飞辰顿时大惊失色,看着他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来就算了,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啊!”
减弱的火苗噼啪作响,没人出声戳破这道愿景,也没人告诉他或许结束之后,小队一半的人可能都无法赴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保护着这甚至称得上是幼稚的希望,像是也在相信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林落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抿了抿嘴角,应道:“我来。”
“这就对了。”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杨飞辰立刻换了副表情,勾了勾他的肩膀,“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们三个现在可约好了,到时候你可别放我鸽子。”
他说着,就收回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悄悄看向车旁的方向,嘴里絮叨着:“要是宁钰醒着就好了,我哪说得动雕鸮啊……”
话音没完,林落却突然侧过头,喊了他一声:“杨飞辰。”
杨飞辰闻声抬起眼:“咋了?”
林落却只是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和他坦言,可斟酌到最后,却还是只剩下一声温和的笑,轻缓道:“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跟兄弟客气什么。”杨飞辰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深究,咧嘴笑着一摆手,就回过头一把薅住八十,大声拦着人让他别徒手掏火堆里的罐头。
他们这头的交谈结束得没头没尾,角落处的李鸮却无声地听完了所有的话音。
林落移回眼,恰巧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知道自己某些似有若无的情绪已经被人看得透彻,便也没打算偷藏,反而光明正大地弯了弯嘴角。
他抬起手,在隐蔽处朝人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希望能让这个秘密随着结局一起消失,不再有见光的那一天。
李鸮轻轻挑起眉,也确实如他所愿,没有点破任何隐瞒,他保持着沉默,平淡地让众人的氛围停留在了这片刻的安逸之中。
燃尽的篝火余下了一地焦黑,缭绕的薄烟被厚雪覆盖,扑灭了所有会暴露行踪的显眼记号。
一望无际的白看不见边界,无声无息,像是只剩下了众人的存在。
寂静的雪原上沉闷地响着一道隆隆的引擎声,只是远处呼啸的风声更胜一筹,不多时,就裹挟着那声响动,消散在了广阔的白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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