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实验的相关人员一般都在27层,不过宁博士的办公室在28层。”余铮抬起手挡住门间的感应器,他让出过道,朝二人向轿厢内偏头示意先过,“所以如果下次要自己过来,记得别走错了。”
办公楼内的电梯与实验室的那几部大相径庭,轿厢的内部环境亮堂且宽敞,他们三人分开站位,留出的空间竟然还绰绰有余。
楼层显示屏清晰透亮,内部象征着楼层的数字正在快速上升,宁钰对这股重力的压迫仍然有些不适应,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还是偷偷搭住了身后的扶手。
满打满算下来,他们也才从生活了十来年的低秩序世界,来到这个高秩序环境里两天,无论从身心的哪一角度,都存在着难以克服适应的厚重壁障。
宁钰自诩自己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可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他所能感到熟悉的环境,竟然都是些性命攸关的危险时刻。
连他都被这股矛盾影响得浑身不自在,更不用提李鸮了。
“叮——二十八层到了。”
“跟我来吧。”
电梯门突兀地在对侧打开,宁钰匆匆回过头,左右扫过几眼,完全没搞懂这电梯的构造,他朝李鸮疑惑地一摊手,便跟着余铮走向了另一边的电梯门。
眼前的空间与其说是办公室,反倒更像一处大平层住宅。
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几乎所有外部墙面,透过玻璃能轻松地俯瞰第一基地的全貌,落脚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温润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方盖着一块暖棕色的长绒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会客厅的地面。
“博士,人到了。”
“来了?过来坐吧。”
宁钰闻声抬起眼,看见宁文斌已经脱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熨得平整的商务衬衫,正背对他们坐在宽敞的皮质沙发中。
他有些负担地踩上那片精心打过的地毯,径直走到宁文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鸮倒是显得比他自然得多,脚下迟他一步,毫不在意地和他并排坐进同一张沙发里。
这场面有些眼熟,宁钰记得自己当初在候鸟见白鸽时也是类似的情况,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苦寻多年的父亲,可他却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无形且透不上气的怪异不安。
宁文斌的目光轻轻扫过二人之间的距离,没多停留,再次抬眼时,就只望着换了身衣服的宁钰,温和笑道:“还是这样好,这样才有年轻人的样子。”
“我之前不也这样嘛。”宁钰不太能读懂他话里的意思,简单回应完,又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守在宁文斌身后的余铮。
“不用管他,这是他的工作,当他不存在就好。”察觉到宁钰的目光,宁文斌呵呵一笑,随后又立即抓过了话头,“唉,你看看我这爸爸当的,一来就让你碰到这种事,是我们处不利。”
“没关系,多个人多份力,至少最后也妥善地把问题解决了。”听见他前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宁钰只觉得稍稍有些别扭,但想了想还是应声道,“毕竟也是突发事件,谁也想不到会出现那么严重的变故。”
“不过有个事我还是有点在意,”宁钰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问道,“按当时的情况,为什么要全城封锁?实验室的单向阀不是已经把路全部堵死了吗?”
“为了全基地的安全,”宁文斌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某段血腥的记忆,“宁可多麻烦一些,也不能再出现大面积的伤亡了。”
宁钰在这一句简短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再出现”,他心头一紧,似乎那预想中的真相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再?基地之前难道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错,就在全城封锁计划启用之前。”宁文斌揉了揉额角,继续讲述道,“当时的情况和今天类似,也有一批实验体从实验室里泄露了。只是那时候我们的应对措施还不完善,就被它们趁机跑了出来。”
“它们身上没有任何能抑制攻击性的护具,就那样直接冲到了广场的人群里。”
“造成的后果,也只有一个……死伤惨重。”
第52章 一张足以应对辐射的底牌。……
“就是因为这次前车之鉴, 之后实验室但凡有任何泄露的风险,就都会通知全城封锁。”宁文斌执起茶盘上的青白瓷壶,不紧不慢地斟了三杯茶, “也算是我们确保万无一失的无奈之举吧。”
宁钰看着他将盛着热茶的小杯推到自己和李鸮面前, 有些拘谨地轻声道了句谢。
杯壁的温度还有点灼手, 宁钰放稳茶杯,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被烫得发红的指尖。
眼前是一片腾腾升起的水雾, 满肚子的疑惑像是跟着热气一道涌入脑海, 他揉了揉有些生疼的手指, 忽然对那次死伤惨重的泄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异化林中的那群嵌合体, 说不定就是在这次泄漏中跑出去的。
宁钰斟酌着措辞, 旁敲侧击道:“那次泄露的实验体也和这回一样全部销毁了吗?”
宁文斌搁下茶杯, 视线顺着回身的姿势, 看了眼身后的余铮:“是吧?”
余铮一点头, 朝着宁钰二人简要叙述道:“没错, 当时留在基地的那部分已经全部注销了, 从结果来说, 和这次处是一样的流程。”
“留在基地?”捕捉到关键的信息点, 宁钰快速和李鸮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继续追问道,“是有实验体跑出去了吗?”
余铮刚张开嘴,像是在半道突然反应了过来, 一下收住快要出口的话,朝着沙发上的宁文斌倾下身轻声请示, 在得到示意后,这才直回腰,重新向二人概括整起泄露事件的来龙去脉。
“算, 也不算。”他先应答了问题,而后才解释道,“当时跑出来的实验体太多,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能容纳处的极限。”
“考虑到基地里所有人的安全,公司和决策层给到我们的命令,就是优先集中把实验体赶到城外,先排除大部分的危险,之后再针对留在城内的剩余个体逐个击破,在最后扫尾阶段完成全部清剿。”
“等一下。”宁钰的嗓子发干,皱起眉难以置信地打断道,“……也就是说,是你们主动把实验体放出去的?”
那种对外界营地造成的毁灭性伤害,在他们眼里,竟然只是一个轻描淡写就能提起放下的“命令”而已?
他的视线在宁文斌和余铮之间左右移动,嗓子里有无数道疑问试图钻出唇缝,宁钰有些哑然,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地询问道:“它们不是实验体吗?就这样放出去,不是会闹出大面积的伤亡吗?”
宁文斌闻声看向他,却好像并没有把他的顾虑听进耳朵,只是用一副看待不懂事孩子的表情,略带苦笑地摇了摇头。
“当然会,我的作品我自己最清楚。”
“不过虽然是这个,可生死这种事,谁又有能力百分百地去下这个定论?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如果真要顾及到谁的安危,我也只能对基地里的人负责。”
他轻轻吹去茶面的热气,抬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并不十分在意:“况且,照外面的那个环境,有它们没它们,不也都一样全是怪物么。”
宁钰的呼吸一顿,有些僵硬地侧过头看向宁文斌。
……他在说什么?
“既然这辈子总归会被异化体杀死,那遇到的是实验体还是异化体,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吧。”
宁文斌丝毫没留意宁钰异常的状态,始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基地内部也都打扫干净了,资源和人手都是有限的,就算要追出去清剿,也没那么容易能把它们一网打尽,反而会得不偿失。”
“放出去就放出去吧,至少基地不会再受影响了,不是么?”
脑海内响起一道突兀的脆响,像是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美好虚影出现了裂缝,宁钰听着这番话只觉得错愕,甚至完全没察觉自己杯中的茶水早已经凉透。
异化林嵌合体那残忍非人的手段还历历在目,他记得那些扭曲的身影和森*晚*整*人皮,也还记得那片林地中,即将攒够老婆本却又因为无妄之灾,彻底与未来失之交臂的虎哥。
明明知道那群嵌合体是一群怎样的杀戮机器,他们怎么能毫无心负担地把它们丢给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任何应对经验的人?
“你们……”宁钰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心,声音忽然哽在喉头,嘴里的话语挤成一堆,却硬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身旁的李鸮沉默依旧,无声展露的气场却也不留痕迹地透露着几分不快。
宁文斌抬起眼,又拿出一副看待小孩无取闹的无奈神情叹了口气:“好歹也是在外面呆了这么多年了,这点道都不明白,还需要爸教你?”
这突如其来的说教搅得宁钰思绪混乱:“什么?”
“世界已经覆灭了,陨石的辐射还在扩张,净土区被全部吞没也是迟早的事。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儿还有时间在乎别人的生死。”
宁文斌倾倒瓷壶,往自己杯中再次续入热腾的茶水:“所有的生物都在异化,只有人类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干等着辐射覆盖,只会是死路一条。
“要想活下去,手里就必须得握着一张足以应对辐射的底牌。”他抬起茶杯吹散热气,脸上却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淡微笑。
“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
“一个攻击性强,数量多,生产周期短并且对我们绝对忠诚的武器。”宁文斌注视着宁钰,语气和缓道,“实验体就是最好的载体。”
“它们的每一项特殊能力,都是建立在牺牲上,一代代择优筛选出来的。”他继续道,“包括这次泄露,也是我们在开拓新领域时出现的意外。”
……所以培育室里才会有那么多还没成型的嵌合体?
宁钰听得眉心紧皱,直面迎着宁文斌的视线,他回想起之前李鸮提起的猜想,接声问道:“你们想用实验体做军队?”
“也可以这么认为。”宁文斌闻声一笑,像是在认可他一般点了点头,“这次泄露前进行的实验,正好是我们针对实验体智力和级别管控的一次尝试。”
“基地在计划培育一个完全服从于人类,同时也能管控低级个体的特殊实验体,预计在未来会由它担任次级的管位置,也替我们把对实验体的操控成本降到最低。”
“通俗来说,就是建立一个独属于我们的蜂巢意识网。”他抿了一口茶,从容不迫地在宁钰面前铺开蓝图,“只要在这个方向能有所突破,那从异化体手里拿回本来就属于人类的家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拿回……人类的家园?”
宁钰无意识地轻声复述着,脑海中的信息却随着谜团解开而变得越发混乱模糊。
宁文斌所描绘的未来,是一条他完全没设想过的道路。
不管是“人类”还是“旧家园”,于宁钰而言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宏观词语,他从没奢望过世界的灾难会彻底终结,甚至都做好了余生会一直处在生死边缘的准备。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找齐自己的小家,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好,如果运气好有机会的话,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自己的感情状况……
即便他想得再远,也只是这样而已,也只会是这样而已。
可宁文斌的想法却几乎与他背道而驰,甚至为了达成那宏大的目标,不惜去垫下无数的牺牲与鲜血。
宁钰了脑内如同乱麻般的思绪,还是决定出声打破沉默至今的僵局,“……你们的这个计划,大概有多少成功率?”
“模拟演算已经测试过无数次,总之不会低,”宁文斌搁下茶杯,倒也并不觉得先前的氛围尴尬,反而更加从容不迫道,“这场实验已经持续了小三十年了,大小弯路都走过,多少也积累了一些眉目。”
小三十年?
……难道也涵盖了大厅那面墙上记录的,关于“先遣者”的研究计划?
宁钰的目光向身旁一转,李鸮果不其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宁钰清楚,他肯定也在判断分析着宁文斌话里的信息。
“你会这么问,看来也是对这个计划的工作很感兴趣啊。”宁文斌对宁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不用见外,想了解随时可以到实验室转转,要是我抽不开身,就让小余带你过去。”
宁钰匆匆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们了,我只是单纯想弄明白一些事……”
“不过这样也刚好,你提前见过实验体的样子了,下回看到,也不用我再帮你打什么预防针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宁文斌直接忽略了宁钰试图解释的话,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嘴里却不容反驳地更替了谈及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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