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再见。”
沈贺招从微弱的错愕中清醒,颔首:“再见。”
两人很快分别,沈贺招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巡视完楼层后,他又分别把商场员工叫进去单独聊天,正耐心听着保洁阿姨有声有色地讲述大堂经理跟前台小妹之前的爱恨情仇,忽然,沈贺招听到外头发出一阵急促的尖叫声。
那尖叫声一声伴着一声,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办公室内众人面面相觑。
沈贺招脸色一变,甩下众人走出办公室,他一出门就看到许多人惊慌地从一侧跑出来,其中还伴随着几个做疏散的安保人员。
沈贺招抓住其中一个保安,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保安颤抖着嗓音:“有,有人拿刀挟持了人!”
挟持?大庭广众之下?
上海,乃至整个中国安全系数都相对较高,对公共事件的关注也格外得高,沈贺招可以预想到,这样一出发生在商场之内的恶性事件,不出多时就会传遍网络。
沈贺招蹙了蹙眉,就在这时,从一个店铺里再次响起尖叫声,众人脚步慌乱匆匆往外退,沈贺招推开人群往里头挤了过去。
“沈总——”
助理匆忙喊了一声,连忙跟上。
沈贺招走到一处空地,脚步忽然顿了下来,那是一个正在做活动的店铺,里头彩带花篮被凌乱地推倒在地,店内服务员脸上俱是惊惶,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围着中间的人。
那人身高不高不矮,体型消瘦,皮肤白得好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他手上拿着一把刀,锋利的刀口在店内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刀刃正横在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脖子上。
沈贺招的心脏一瞬间好似浸入了冰凉的水底,翻涌出阵阵寒意。
那个人,那个用刀挟持着男人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拿刀挟持着人的男人也朝着沈贺招方向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羞赧,不好意思。
那一刹那,他眉眼弯了弯,冲着沈贺招笑了下,苍白的嘴唇蠕动,对他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沈贺招下意识跨出一步,想要问他,他想说什么。
然而现实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只见那个温和沉默的青年脸庞赫然一转,瞳孔的柔和温吞消失不见,刀身快速利落地划过男人的脖子,沸腾的血液伴随着无数尖叫喷溅而出。
那滚烫的热液溅在青年苍白的唇瓣上,好似夏日雷雨过后天边火烧般的冶艳。
他拧头转身,在保安和警察的喝声中一头冲向护栏,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过去——
“乔岁安——”
“轰”的一声巨响,重物坠落声和轰鸣的风声同一时间贯穿沈贺招的大脑,他的意识突然迷糊,视线混沌不明,脚上像是锁了千斤锤,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自己已经站在了护栏边上,正低头往下看。
一片血色——
“沈总!”
助理忽然拉住他的手臂,脸色担忧地看着他。
沈贺招能清晰看到他眼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惊骇得像是失了魂,他嘴唇蠕动了几次,最终没有开口。
几步开外的店铺外头,鲜血自黑色的躯体蔓延开来,男性尸体面部朝下,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几个警察隔开人群,拉起了警戒线。
沈贺招认得他,他是乔岁安的父亲。
乔岁安,杀了自己的父亲。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似一场梦,沈贺招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的商场,回到公司之后,他立刻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谈及不到半个小时前在商场发生的事,二人都沉默了。
“乔岁安他怎么会......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矛盾?”
这已经不是矛盾,而是仇恨了。
沈贺招沉默良久,问:“爸,你知道他们关系如何么?”
沈梁宇在电话那头茫然地摇头。
“我不是很清楚。”
对于有心设计他家的一家,沈梁宇只想着摆脱,从来没有想过要详细了解。
“我知道了,爸,有关这件事,我们积极配合警方就好,本来就是私仇,跟商场关系不大。”至多就是让人增添了茶余饭后的一项谈资,以后说起商场的时候语气或神秘或敬畏。
沈贺招忽然想起了乔岁安的最后一个“抱歉”,如果他没有看错,在最后时刻,乔岁安看向自己时,说得也是:
抱歉。
他说抱歉,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给商场引来多大的麻烦,所以明明下一刻就要赴死,但是他还是说:“抱歉”。
抱歉。
沈贺招扶着额头低低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人了,为什么要说“抱歉”,没有更好的临别语要说了么?
所以的疑惑,惆怅,不解都在他决绝的死亡中化为尘埃,也许永生,他都得不到解释。
就如沈贺招所言,这次时间和商场关系不大,商场配合警方做了调查,调取了监控,进行了整改,几日,甚至不需要几日,两日之后,整个城市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来商场购物的人如常地走在发生过命案的过道,唯有一家关闭了的服装店稍显与众不同。
因为沈乔两家是隐婚且已和平离婚,这事情掰扯不到沈家身上,而乔家因为乔岁安子弑父的原因,连同乔岁安的尸体都不想管,更别说身后事了,还是沈贺招顾念着二人毕竟有过夫夫关系,将乔岁安的尸骨领了回去,还是一捧骨灰。
沈贺招将乔岁安的骨灰安葬在了他早先就选好的墓地,两人夫夫一场,这墓地费用就不向他收了。
沈贺招在贴着乔岁安生前照片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转身离去。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二人并无感情,法律关系也已结束,实属情理之内都没有关联了,但是沈贺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一个夜里,甚至不需要入夜,但凡有一点空闲时间,他都会想到乔岁安。
他想到乔岁安最后的模样,想到鲜红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后,他最后一个微笑。
青年勾起嘴唇,平淡乏味的脸庞因为这抹笑猝然变得妖异而稠艳,漆黑的瞳孔泛着冷光,深不见底,好似一潭幽泉,又好似深渊之中燃烧的火焰,想要燃尽一切。
就是那一眼,那一个笑,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每当午夜梦回,都令沈贺招痛彻心扉。
那或许是他的错觉,或许他最后并未来得及看见他的笑,但那一幕一遍遍在梦中循环,沈贺招已经分不清真假。
第3章 入梦,重生
沈贺招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个梦他已经做了许多遍,只要闭上眼睛就是这一幕。
“乔岁安?”
这一次,梦中的主角没有义无反顾地跳下楼,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护栏边上,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安静乖巧地等待着沈贺招走近。
他的目光宁静祥和,没有情绪,此刻的他更像沈贺招印象中的乔岁安,而不是那个会弑父,自杀的决绝的年轻人。
沈贺招走到他跟前,伸手抚着他的左脸,他的脸颊和他想象的一样冰冷。
“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他柔声问道:
“为什么要自杀?”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了么?”说到这,沈贺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语气更加温和地说:
“是因为我们离婚了么?这是不是也造成了你失望的一部分?”
没有回答,乔岁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瞳孔温柔而平和,没有一丝爱,也没有一丝恨。沈贺招闭了闭眼睛,眼前的乔岁安顿时化作灰烬。
“乔岁安——”
沈贺招猛地从床上坐起,四周黑乎乎一片,浅白色的月光透过床头的半开的窗,在窗台和地面落下一方白色的方框。
空气安静地能清晰听到沈贺招自己的心跳,他缓缓地抚着胸口,感觉胸腔仿佛痉挛般的收紧,一种从未感受到的钝痛自胸口蔓延。
——
沈贺招后来又去了一次早安里。
这本来是两人的“婚房”,但沈贺招婚后一次没有进去过,直到离婚那一天,才头一回踏入。房子失去了主人一个礼拜,似乎没有变化,有保洁定期过来打扫,也不知道乔岁安是怎么付费的,付了多久,会不会到他去世一年后房子还是纤尘不染。
一楼公共区域几乎没有乔岁安私人用品,连一盆绿植都没有,沈贺招走到二楼打开乔岁安的卧室,卧室同样干净整洁,因为近来阳光很好,窗户都开着,里头有一股温暖的味道。
靠墙的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竟然是名人的自传,还有什么心灵鸡汤。
翻阅他人抽屉是不对的,但他人都死了,应该没关系。
沈贺招拉开抽屉,是摆放整齐的纸笔,一些小用具,左边空位还放着一包某品牌的巧克力棒,沈贺招还是懂隐私的,没有继续翻看。
整栋房子,整个房间,就像乔岁安给人的感觉一样,枯燥,无味。
沈贺招坐到了床上,过了少许,他侧身躺下来,脑袋枕在床头枕头上,因为长期受阳光照射,上面已经没有了主人的味道,只余下若有若无的花香,不知道是主人的还是洗衣液的。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
“沈总,沈总你现在在哪?”
电话里是助理的声音,沈贺招稍一迟疑,回道:“在早安里。”
“......”
电话里的声音多了一丝凝重:“刚才财务部经理过来,问我上个礼拜提交的文件批好了么。”
“哦,那个文件,已经好了,就在蓝色架子上,你进去拿吧。”沈贺招不在的时候,重要文件都是助理过手,如果出了差错,先不说如海将会受到多大损失,反正助理本人五年起步。
有文件翻阅的响动,过了少许,助理再次开口:“找到了。”
“好,还有别的事么?”
助理又迟疑了少许,说:“沈总,你近来看着精神不太好,如果有需要,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这个助理跟了自己三年多,沈贺招没有回答,反而又说:“如果长时间梦到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人,这代表什么?”
“沈总,或许,你可以看下心理医生。”
助理真诚地说,国外有很多心理医生,不只是专业心理问题,反正有个啥烦心的都可以找心理医师聊,助理也是学会推诿了。
沈贺招也觉得自己问他这个问题很无聊,他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有事再打电话。”
“好。”
电话挂断,沈贺招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受某人影响,最近睡得不好,他的确有些困了。
沈贺招阖上眼睛,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地下坠,下坠,最终坠入一望无际的黑暗。
——还是他。
面色苍白的青年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好似缱绻地望着沈贺招。
沈贺招伸出手,大胆地抚摸他的脸颊。
几次入梦,沈贺招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也知道面前的人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他的行为浑浑噩噩,却愈发大胆。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如果你开口说不定我会留下?”
“还是说,我留下也没有用?”
“我当然没用,一个三年不见的名义上的丈夫有什么用呢。不过你也不至于这么恨我,非要在我面前展开那一幕吧?”
“你知道这会给我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创伤么?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按照惯例,青年是应该不会有动作的,至多只是用他冰冷的眼眸望着自己,眼中或是憎恶或是无辜,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留给沈贺招。
但是这一次,他忽地掀开了眼皮,他的唇角漫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眼波荡出水纹,他就像要做坏事的坏小孩一样,轻轻地凑上前,被血涂红的冰凉唇瓣印在沈贺招的唇上。
“沈贺招——”
青年温柔悠远的喃语在耳边响起——
沈贺招蓦地从床上惊醒!
他的心跳还未平复,浑身浸透冷汗,下一刻,梦中场景清晰有如胶带放映般在脑海中展开。他竟然,梦到了乔岁安亲吻他。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在梦里亲吻他。
而比起一个早已不在的人亲他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他在被乔岁安吻住时自己跳动如擂鼓的心脏。
不抗拒,不反感,不厌恶,只有心跳剧烈跳动的声音,和快速传给大脑的刺激的火花。
已经有了好几天的预示,但这一刻,沈贺招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喜欢上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
又过了两天,沈贺招似乎已经从那段噩梦中恢复了过来。
今天是9.30,国庆假日前夕,公司里面,已经开始弥漫假日的气氛,这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的。
“好了。”完成最后一个合同的签署,沈贺招将笔放下,道:
“最后一个紧要工作完成,看来你的假期保住了。”
郑助理那张木然的脸上也流出笑意。
“出去吧。”
“好的。”
助理出去后,沈贺招也给自己放了小假,站起来走到落地窗之前舒展腰身,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总——”才离开的郑助理忽然推门而入,眼中满是慌乱。
“沈总,我听说有警察到乔家家里去了,而且来了不少人!”助理急促地说。
沈贺招的瞳孔往外扩张,此前调查多是请乔家人到公安局了解情况,这回公安带了人亲自到乔家去,情形明显不同。
沈贺招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钥匙,道:“我去趟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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