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悬光突然坐直了,朝贺方回那边看去。
“五王爷,有何示下?”贺方回淡淡道。
赵悬光眨了眨眼,那对小耳朵又不见了,快得仿佛是他的幻觉。
“我好像生了幻觉,你桌子上长耳朵了。”
贺方回点头赞同:“是,五王爷出现了幻觉。”
赵悬光:……
“难道画舫上有谁弄了猫儿上来?”
赵悬光哈哈一笑,接着又在案桌边看到了一点白色的小爪一闪而过。
赵悬光当即朝外边叫道:“画舫上怎么有猫?竟打扰了贵客!”
贺方回抬眸笑道:“王爷,敬你一杯。”
贺方回当即举杯抿了一口酒,赵悬光在侍女慌张进来时,又示意对方退下。
既然贵客不在意,他也不必摆什么姿态,当即举杯同饮。
“王爷所说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吃东西特别脆的贺方回,总算愿意对着忧心忡忡的赵悬光接一句话。
虽然这话毫无意义,只是很普通的套话。
赵悬光只淡淡笑了笑:“时间紧迫,还请总捕早下决断。”
贺方回抬眸,像是在看赵悬光还有什么底牌:“若我不愿呢?”
妖本就不该掺和到人间朝廷的事里,何况是天子轮换之事。
赵悬光抚摸着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一枚青铜扳指,朝贺方回淡淡一笑。
“那么便只能取了总捕首级,去向天子讨赏了。”
外人听了,会觉得赵悬光好大的口气。
但贺方回久居京都,这一代的皇室宗亲都算打过照面,知道赵悬光不像面上这样真就是个闲散王爷。
他定有后手。
他故意留在此处,张开一处人力难及的界阵,本就是为了向贺方回彰显他之能为。
贺方回早将途州府的地志看了个遍,猜测赵悬光的后手许与大禹有关。
绝地天通前,共工一族于在凡间兴风作浪。
海水倒灌,良田城镇皆成海底亡魂,凡间几如炼狱。
人皇授命大禹治水,大禹便持禹王槊驱逐共工一族。
彼时人皇一族有盘古神血,个个生得如同巨人一般,纵然与神相争,也不曾落于下风。
最终大禹将五湖四海之中的共工一族逼退,召应龙重改河道,令山河生百川,疏洪水,汇入海中。
大禹便因这护佑生灵之大功绩,得证灵天。
贺方回的视线落在赵悬光时不时抚摸的青铜扳指上。
赵悬光是得了什么关于大禹的神器或术法?
这一代的皇室宗亲,说是承自人皇一脉,但神血早已稀释得如同凡人。
纵然可以驱使神器,又能用几次?
真这么挥洒自如,早就在京都杀灭天子,何必离开。
见到贺方回,也可直接拿出神器压迫。
赵悬光不曾这么做,必定有次数限制。
贺方回镇定自若,他朝赵悬光一拱手,便起身离席。
他去哪里,为何要走,从不必向任何人交待。
赵悬光心知贺方回已算好了,便自顾自低头饮酒。
啧,贺方回若是再笨一些就好拿捏了。
不过图穷见匕之时,他也不介意用一次。
-
贺方回来到赵悬光给他准备的华室之中,这里十分宽敞,用品奢华,自不是途州府境内的客栈楼阁能比。
贺方回把袖子放在桌上,小兔便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方才贺方回给晏小追递果子时,差点露馅,不过贺方回也不在意。
一切都当做是赵悬光的幻觉便是。
贺方回原本还等着晏小追暴起,举着小爪指着他“大胆罪妖,竟敢诓骗于我”。
可谁知晏小追在桌上站定后,看着贺方回,就像是第一次见一般,细细打量。
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阿回还是那个阿回。
“你真的是贺方回吗?”晏小追仰头问,他坐在贺方回袖中早已把事听了大半。
贺方回坐在桌边,朝晏小追拱手致歉。
“正是,抱歉,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呢?”
没有十八个头,也不是顶天立地的大怪兽,更不会一出场,就引雷唤雨,携带雷霆之威。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笑脸,突然跳到贺方回的手背上,像猫儿溜达一般,一路踩着贺方回的手臂。
先是走到肩上,又跳到另一边肩膀,又噔噔噔的从另一只手臂上跳到桌上。
没有原因,也不打招呼,惯例是小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动。
贺方回只觉手臂像被晒过太阳的软软毛球滚过。
“你怎么会弄丢宝物呢?”晏小追问道。
“自然是被奸人所害。”贺方回答。
“那你身体也很好咯?”晏小追再问。
“一直康健。”贺方回就没有生过病。
小兔子鼓起脸颊,像是被气的。
但见贺方回又对他一拜,晏小追就拿出了贺方回送他的发带。
“这个,你让我怎么用呢?”
贺方回看着发带,将之拿起,轻轻地绑在小兔翘起的头毛上。
之前他就想,晏小追总是这么辛苦地烫头,不如在头上扎个揪揪。
小小的兔儿头上顶着一个小揪揪,他伸爪扒拉着垂下的红发带,歪头看着贺方回。
“那你早就看见我平日里那个……毛毛的样子咯?”晏小追又问。
贺方回只笑道:“打仪容是好事。”
只字不提小兔是用头毛对身高作假之事。
晏小追盯着贺方回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有什么地方骗我?”
贺方回摇头,然后就见那原本气鼓鼓的小兔又弯了眼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那平日里对我好,对旁人好,就是真的了。”
晏小追竟是为了这个高兴。
巨兔肚里能撑船,并不为贺方回事出有因的欺骗而生气。
反而因为贺方回是只好妖而感到高兴。
湖上清风吹着窗,发出轻微的响声,原本该去关窗,好停了这令人心烦声响,但贺方回也没有行动。
他看着晏小追的笑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
“多谢小晏捕快宽宏大量,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来的?可这世上诸事,不可因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晏小追摇摇头,他时常被老人家摸脑袋,应该习惯了,可被贺方回一摸脑袋,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才不会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小兔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我信我自己看见的。”
言下之意,岂不就是晏小追信任贺方回?
小兔挪着小碎步,抬爪抓住贺方回的一根手指拉扯。
“而且,你还是我管辖下的‘罪妖’呢,我是来带你走的!”
晏小追仰头看着楼上,想起在贺方回袖中听到的话,不由皱眉。
“那个王爷不是好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不能留在这里!”
贺方回反手将晏小追托在掌心,将之举高,与自己的视线齐平。
“我也很想与你一起走,但是不行。这界阵我暂时出不去,若这界阵奈何不了你,你便在外等我……”
贺方回话还没说完,就见晏小追已经举起双爪,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大拇指。
软软热热的脸颊贴在手上,这就是打死也不走的意思了。
开什么玩笑,哪有捕快脱逃的道!
“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
小兔犟起来,贺方回也没有办法。
“你也听到了,那王爷是有依仗的,说不得他手中就有当年大禹遗留在人间的神器。神器之威,移山填海都是轻的。你被卷入其中,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贺方回与晏小追说着话,就见小兔耳朵两只都向下合了起来,贴在脸颊上。
显然是……兔不爱听的意思。
“那我们趁他发难前,将那神器取来,不让他用就是!”晏小追单刀直入!
这确是个办法。
不过依照赵悬光谨慎的性子,说不得拉扯一番,他担心京都发现,界阵一收就让他走了呢?
晏小追自觉想到了好办法,放松下来,见到桌上茶壶,正想自己倒水,就被贺方回抬手轻轻挡住。
“我们不喝这个。”
小兔疑惑抬头,就见贺方回打开门,走到外间,低声吩咐让人送新茶来。
“里边有毒?”晏小追打开茶壶盖嗅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气味。
“不是,茶已放了一段时间,味有些涩。”
贺方回私心不想让晏小追喝这个,却见小兔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你平日里这般娇生惯养。”
贺方回:“…* …”
贺方回没说话,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小兔脸颊。
小兔子还十分疑惑:“啾,啾咪?难道不对,你是恼羞成怒了吗?”
贺方回想,就当是吧。
对着小兔谁能发火,但又不甘心,揉脸颊就当做是被误会的报酬了。
贺方回微微一笑,起了坏心:“娇生惯养?也许是吧,我平日里就爱喝新茶,用好水。对了,还有一味菜,我特别喜欢。”
“我平日里还爱吃小兔,特别是你这种只有巴掌大的小兔,月初时蘸酱油吃,月中则与汤圆同煮,月末便要与春饼卷了与葱白同食。”
晏小追:啾咪咪——
贺方回说得这么详细,好似真的吃过许多小兔一般,晏小追当即窜到茶壶后躲起来。
……又探出半边胖脸小心地偷看。
待发现贺方回大笑起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大胆!不许骗兔!”
小兔跳出来,作势要咬贺方回的手指,便见贺方回柔和了眉眼,又摸了摸他的头。
“小追,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我知你除了职责之外,还担心我。”
晏小追听了之后,突然把脑袋顶起,在贺方回掌心里蹭了蹭。
“小意思。”
小兔捕快义薄云天!
贺方回的船舱内一片欢声笑语,在画舫底层,则有两人隐于暗处悄声计划。
“不能让赵悬光拖太久,拖太久他就想得多。”
“一想多,这事就办不成了。”
“送上门来的机会,务必让他驱使神器,在此灭杀贺方回才是。”
“如何做?”暗处另一人问道。
“自然是,赵悬光自觉性命堪忧,不得不用。”
-
赵悬光站在大殿之上,此处无人,只有一面铜镜。
他正与镜中谋士商议。
“贺方回不会直接答应,他根本没考虑过你,”谋士断言道,“他性高傲,又只想着重宝之事,无暇会京都。”
“那我等他寻回重宝再说?”赵悬光说完,自己也否定了,“到时他腾出手来,说不定就回了北海,哪管人间事。”
还是要迫贺方回在这画舫上定下契约才行。
“王爷,他如果不曾一照面就对你动手,说明他早已知晓你手上或有可克制他之物,还请小心。”谋士提醒道。
赵悬光听了这话一顿,在他身后突然凭空现出一把长枪来。
长枪来势汹汹,只为取命而来!
只是长枪在距离赵悬光还有三寸之处便停了下来,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盾牌所挡,不得寸进。
赵悬光回过头,当即抬手握住了那柄长枪。
但随后,又有成千上百支长枪骤然出现,朝赵悬光直刺而去!
一声铿响之后,那些长枪全都断成碎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有守在外边的侍从闻声要进来,却听得大殿来传来一声:“滚——”
见赵悬光眯起眼,镜中谋士忙道:“王爷!想必是有奸贼混入了船中!”
“我知道,贺方回的手段没这么蠢。”
赵悬光一边说知道,却又一边转动着手上扳指,显然是动了杀机。
“我下了界阵之后,本就没打算让这界阵内的其他人活着。贺方回若答应,他活,若不答应,便与其他人一起死。”
赵悬光看谋士仍要说话,便笑道:“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都别上船的吗?没想到已经这样周密,仍是被混了进来。”
有旁人知道他要拉拢贺方回,便拉拢不成了。
将来阻碍不知多少。
他总得选一条最平坦的路。
赵悬光叹了一声,将那还想劝说的铜镜盖下。
看来只能是最差的那个结局。
晏小追喝了水,站在窗台上,摩拳擦掌正想上楼去拿神器,却见船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越来越大,扬起风来,几乎要把小兔也吸进去。
贺方回一蹙眉,抬手将晏小追塞到自己的衣襟里,大步往甲板上走去。
外边已经有人惊慌地大喊:“快靠岸!”
但已经晚了。
这漩涡骤然一缩,随后便有千尺浪头高高扬起,如同水壁般将这艘画舫围成囚笼!
“想活命,全都回房中,紧闭门窗,不要出来。”
贺方回扬声道,因他神情镇定,又极有上位者的气质,有些不知他身份的人,心中一惊,按着他说的话行事。
“看来他等不及你去取神器了。”
贺方回摸摸在他衣襟里的小兔,轻声道。
“趁此机会,你回岸上,跑出界阵之外吧。”
晏小追当即从贺方回衣襟里跳出,站到了贺方回的肩上。
“我才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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