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连猛地睁开眼,从梦中醒来大脑一片空白。
他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从屋檐上挂着的红辣椒上,落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上卧着三只圆头圆脑的小奶猫,还有一只正抱着用油纸包的炸藕片在吃的小胖兔。
……难怪在梦里他会被捅了一刀,那憋闷感如此清晰,原来是你们啊。
“啊!他活了!”
小兔雀跃地跳起来,又在赵一连重重胸口一击!
赵一连立刻侧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劲来。
晏小追又头顶着一碗汤药跑过来,一脸担心地凑到赵一连面前。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要揍阿回来着,一着急就打了你脑袋。这里的猫猫大夫看了你一眼,就说你要死了,我吓得不行!结果猫猫大夫又说是开玩笑的,说你就是困了要睡,熬了点安神汤给你。”
赵一连眼睛紧盯着小兔头顶那碗要撒不撒的汤药,有种会被药汤浇得一头一脸的惊悚感,伸手托住药碗接了过来。
“我……确实有段日子没睡了。”
修习人仙之术,不代表真的成仙。
十天半月的不休息还行,赵一连心头压着事,好几个月都不得休息。
被小兔偷袭后脑勺,还真给他打晕了,睡了一个好觉。
赵一连想起身喝药,却发现那三只小猫一动不动,仍趴在他胸口。
“你们会掉下去的。”赵一连提醒道。
“没事,小猫担心你,你起来它们就换个地方趴着了。”
小兔甜甜道,示意赵一连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把枕头垫好,让他靠着。
赵一连端着药坐起,看着胸口的小猫如液体般滑到他肚子上和腿上,又寻了个位置趴好。
……这些小猫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吧。
赵一连喝了汤药,看向四周。
他已经回到村里,这是昨晚住的院子。
见着晏小追仍是一脸担忧的样子,赵一连板着脸,说的却是软和话。
“我没事,你继续吃点心吧。”
晏小追就继续吃脆脆的炸藕片,咔哧咔哧地,光听声音就觉得很香。
院子外已有人烟,交通应当已经恢复了。
院门大开着,有行人驾着马车经过,也有穿着衣裳的猫儿拖着小拖车,沿街叫卖。
“胭脂花冠小梭布,梳子顶针柳叶刀——”
贺方回提着一袋子鱼,身后还有甘杏,以及一位猫猫大夫,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就在你们这做鱼吃,还有小兔捕快捞上来的藕,哎哟,你也醒啦?”
大胖橘对着赵一连挥着胖爪,入了厨房。
听到有鱼鱼吃,那些本来还瘫在赵一连身上的小奶猫一个个都跳了起来,扭着小屁股往厨房奔去。
饭饭饭,鱼鱼鱼!
“再炸一点脆藕片吃好吗?”
晏小追也握着小爪,蹬蹬跑到厨房门口,对着甘杏道。
“行,要什么都有!”猫儿十分潇洒,满口答应,又对下边伸爪扒拉的小奶猫说,“你们也有鱼汤喝,乖乖坐着,不许钻灶膛里!”
已经有一只小猫对着烧火的灶膛探头探脑,被晏小追跳进来无情拉出。
猫猫大夫则轻巧地走到赵一连身边,伸出小山竹给赵一连把脉。
“嗯……还能再活三月吧,”猫猫大夫看赵一连一脸凝重,当即大笑,“说笑啦,别这么严肃,身强力壮得很,好好睡了一觉,不觉得现下更精神了吗。”
赵一连对着猫猫大夫拱手,沉声道谢。
猫猫大夫又溜溜达达往厨房走,嘴里叼了条油炸小鱼,摇头晃脑地跳出了院子。
赵一连从榻上下来,摸着还有点隐痛的后脑勺,就听贺方回道。
“是柿子砸的你。”
赵一连:“小晏捕快已经说了是他干的。”
贺方回脸上不见半点被戳穿的羞涩,十分流畅地接话:“没想到你就这样倒了下来。”
赵一连想,若他也像贺方回这般灵活,是不是能更早发现端倪。
“他,阿玉,怎么会变了,是邪魔附体?”
这话一出,赵一连又止住了话。
天子登基,身上自背负举国气运,邪魔难近,更何况还有天贤主在侧,既与大妖签订了契约,护持京都,更无这种可能。
“除非……是天子呼唤了邪魔,又或者,是他本就是……邪魔。”
不过隐藏得极好,等到现在羽翼丰满,才现出真身。
赵一连想到这种可能,心头一阵发寒。
是什么邪魔竟能瞒过他和一众大妖的眼睛?
贺方回看向门外,招了招了手。
“小追,想听就进来吧。”
站在门外的晏小追惊讶抬头:“你怎么发现我在外边?!”
贺方回看着门槛上飘来飘去的一碟子炸小鱼,虽然小兔是被门槛挡住了,但门槛上方还是露出了碟子来。
碟子没成精的话,想必是没办法自己飘过来的。
“我是想来给你们送炸小鱼的。”
晏小追从门槛上跳过来,将炸小鱼放到茶几上。
“结果听到你们在说话。你也别太伤心,我阿爹说,人这辈子总会看错几个人,有句老话说得好……”
晏小追一顿,显然是在回忆那老话是什么。
“嗯,反正老话总是说得好的!”小兔没记起来,总之是没错的。
赵一连忍不住笑了出来,却见晏小追看着他的脸,连连退了两步,但又不肯认输,强行往前站了一步。
“你,你笑起来,瞧着怪可怕的。”
小兔也没让赵一连不笑,反而盯着赵一连,就当练自己的胆子。
赵一连不由又笑了起来。
晏小追默默移开视线,指着炸小鱼。
“小鱼面衣是咸的,鱼肉却很鲜甜。”
虽然小兔转换话题的语气很生硬,不过都是大人了,大家都先吃起开胃小菜来。
“厨房还在煲汤和做凉拌,炒菜,蒸了鱼,还有虾仁蒸蛋。”
这猫猫村又靠水,又爱吃鲜味,因此做起河鲜可是很有一手的。
院子里支起了圆桌,有许多猫儿带着自家小崽上门道谢。
有修出人身的,有修出人身但还是更喜欢以猫身行走的,一个接一个地送了好吃的饭食,衣裳布料,见晏小追不肯收,就把东西放下就走,或者偷偷堆到贺方回买回来的马车上。
于是院子里就多出一个火锅,以及火锅配菜。
嘿嘿,看你怎么一样样去还?
于是今晚的主菜就变成了鱼汤火锅并各色小菜了!
晏小追忙着从厨房里端菜,贺方回和赵一连则在外边摆桌子搬椅子,还有猫儿送了好些葫芦酒来,是跟猴儿换的猴儿酒,可香了。
有不肯回家的小猫崽,今晚也在这吃,贺方回和赵一连也给它们找了小桌,往桌上放了小猫能喝的鱼汤。
晏小追站在灶台上,认真地看着甘杏怎么做饭,怎么煮汤,怎么炸小鱼小虾,贺方回经过厨房错眼一看,就没法出去了。
……因为小兔在锅边探头探脑时,差点被大橘猫一铲子铲到锅里和小鱼一起炸。
“哈哈哈哈,没事,我小心着呢!”晏小追虽然差点变成油炸小兔,但自己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贺方回叹了口气,将晏小追放到肩上,他看着总不会掉下去了。
“我已去信给家臣,他们会翻一翻是否有助你化形的方法。”
小兔立马伸出小爪,抱……抱不住脖子,只好抱住贺方回的头发道谢。
晏小追悄声在贺方回耳边道:“你是不是怕我将来化人也会光屁股走啊?”
贺方回玩笑道:“可不是么。”
小兔就嘿嘿笑起来:“我可不是那种笨小兔,也不会随便亲近旁人。”
贺方回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问道:“请问我是第几个让你钻衣襟的妖?”
晏小追举着小爪,像是在算:“算上人的话,你是第一百个吧。”
贺方回一拍小兔脑袋:“变成人也不可随意钻人衣襟。”
晏小追小爪捂嘴坏笑:“骗你的!才不告诉你是第几个!”
甘杏系着围裙,炸着小鱼,心想这油炸声虽然大,但并不能盖过晏小追与贺方回说话的声音。
哎呀呀,他也曾年轻过,以前与人谈情时,也是这样恍若无人,说着谁也不懂的话。
等他们端着菜出去,就见赵一连被小猫们咬着裤脚,让他坐下。
“猫儿真的很爱跟你一处。”
小兔顶着一碟凉菜跳上桌,笑眯眯地看向赵一连。
赵一连好像不大被人表示喜欢,因此显得有点无措。
桌上有油炸四拼盘,炸小鱼炸小虾炸藕片炸土豆,还有各色凉拌,配上热腾腾的火锅,都极好下酒。
“你们吃着,我回家啦!”甘杏自己打包了一个大食盒,他也要拿回去与自家小猫崽一同吃。
临走前他看着那三只还赖着不肯走的小猫崽,警告道。
“要留在这就要乖,自己洗脸尿尿,敢钻灶膛,这些大人物就会抽你们屁股一百二十下!”
赵一连,贺方回,晏小追低头看着那些在地上撒娇娇的小猫咪,屁屁肥肥软软,那爪子嫩得跟凝冻似的,抽一百二十下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捕快平日里得空也可以行教育之事,于是小兔对着小猫点头道。
“对,不乖就会抽屁股!”
小猫朦胧着漂亮的眸子,哼哼唧唧,像是听进去了。
说来也怪,白日里太阳滚热,到了夜里,风倒是吹得很凉。
小猫崽们都被戴上了虎头帽,小兔也得了一顶小小的虎头帽。
晏小追随意戴上,觉得自己的小耳朵都被捂得暖暖的!
贺方回转头看去,坐在桌上的小兔捕快,爪里捧着小筷小碗,头上戴着黄色虎皮帽,帽上绣着个大大的“王”字。
“哪里来的小虎兔?”贺方回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小兔脑袋,又摸摸小兔爪子,最后给小兔添了一筷子鱼片。
“我可凶了!啾嗷!”
晏小追作势呲着小牙要咬贺方回,贺方回也不闪不避,笑弯了眉眼,眼里的柔光都快溢出了。
“哈,在京都倒不见你这么爱笑。”赵一连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一连面色发红,手里攥着葫芦,指着贺方回,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景。
方才赵一连还非常自制地一口汤一口菜,贺方回却开始劝他。
“喝一杯吧。”
“再喝一杯吧。”
“心里藏着事,才正是要喝酒的时候。”
“我再给你满上。”
……
贺方回极会劝酒,赵一连一开始只是因为误会了贺方回,才勉强喝了三杯,结果贺方回一句接一句,让赵一连现在都拿着葫芦对嘴喝了。
显然是喝高了。
“在京都本也没什么好笑的。”贺方回含笑道。
听到酒葫芦空响,贺方回又开了一瓶新的,动作极快地给赵一连换上。
晏小追劝阻:“他都喝醉啦,不喝那么多了吧?”
贺方回摇摇头,笑道:“假如你素日是个有本事的,平日与你亲厚的朋友突然骗了你,让你差点犯下大错,你是又急又气,会怎么办?”
晏小追与赵一连异口同声道:“找到那朋友,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方回又把酒葫芦塞赵一连嘴里,让他多喝一点,还不够醉。
“所以啊,得让他多喝点,不然明日一早,他就赶回京都了。我听闻那天子似乎有操控大妖神魂之法,赵一连回了京都,若是也被操控,又回头来打我们便麻烦了。”
羊入虎口不过如此。
“所以要灌醉他么?”晏小追似懂非懂,小虎兔想挠头,却挠到了小老虎耳朵。
“灌醉之后嘛,就要请他发个誓,比如‘保证在重宝落入归墟,保证四时正常轮替前,不得来寻我们麻烦,不得与我们为敌,不得替天子办任何一件事。’”
贺方回边说,眼中边亮起金光,他盯着赵一连的眼睛,赵一连的眼睛清明了一瞬,但很快又眯了起来。
听到贺方回再次重复这句话后,赵一连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至此,誓成,天地鉴证。
一道微光闪过,在赵一连胸口处没了进去。
晏小追张大嘴,看着贺方回的操作,又看了看那突然扑倒在桌上的赵一连,当场说道:“赵一连根本没有昏过去,为什么他要假装昏了。”
下一刻,赵一连面红耳赤醒来,继续灌酒。
原来方才应誓的时候,赵一连就醒了。
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应誓的。
“我,我现下就很想回京都,”赵一连道,“但我也知道,我根本说不过阿玉,他都不用说话,我就信他。但我又怕回京都,害怕发现阿玉真的是邪魔,我认识的阿玉都是假的……根本不曾存在……”
于是他看着贺方回请他立誓,他应了。
“我,更怕伤了他。”
赵一连的心仍是偏向天子,他护卫了天子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夕更改。
不过是对天塌地陷,四时崩坏的担忧暂时超过了去京都见阿玉的冲动。
“我想应当有什么误会,阿玉从来不施恶政,若真是邪魔哪里忍得住……”
赵一连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院外有夜游的瞎子乐师抱着二胡经过,边拉边唱。
“所谓是,爱不清楚,恨不明白,痴心错付……”
赵一连登的站起身,朝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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