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方回把晒箕一个个放到架子上,下了界阵,保证不被海水溅到。
晏小追松了一口气,抬爪擦擦额头上并没有的汗。
“接下来就要去厨房熬蘑菇酱了!”
船上自然也有小厨房,昨日在海市补货后,厨房里正忙着。
“师傅,能不能给我一个暂时不用的灶啊?”晏小追跳到窗沿上,对着厨房的师傅挥挥小爪。
那师傅叼着烟斗,眯起眼看向小兔,伸手比划了一下。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你要是掉到火眼里,可会变成烤兔儿的。”
“我要做蘑菇酱!我从小就会做菜,算算有十年了,才不会掉进去!”晏小追小爪拍胸,胸有成竹!
师傅指了一口灶,看向那蹦过去的小兔,心想这小兔进厨房有十年了?
他看起来有没有十个月大啊?
贺方回捧着蘑菇跟在晏小追身后。
晏小追举起小爪,对贺方回道:“先把杏鲍菇,蟹味菇还有平菇都撕开,再切碎!”
小兔抓起一只大蘑菇啪叽一声就把它撕开,再备好五香粉,花生碎,黄豆酱,甜面酱,还有辣椒,香油等佐料。
晏小追在佐料碟子间走来走去,用筷子试试这个味,好像太咸,这个可以少一点。
贺方回垂眸看着,总觉得站在这些佐料间的小兔,忍不住想,若是有那个厨师经过,把小兔和蘑菇一起炒了可就麻烦了。
晏小追突然觉得头顶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他抬起头,看到贺方回又在摸他。
“干嘛呀?”小兔眯起眼,脸上露出了泡温泉似的软乎乎的表情,看来晏小追是被摸得很舒服了。
“我想我也该带些东西给你阿爹,你阿爹喜欢什么?”
“阿爹喜欢铁!”晏小追甜甜道。
贺方回:“……”
啊,虽然给出了答案,但贺方回听了总不能真登门拜访时,对着小兔阿爹一拱手,就说‘您好,这是两斤生铁,请笑纳’。
贺方回思索着,也许送点好兵器与材料会好些?
锅子里的油热了,先炒热佐料,再放入切碎的蘑菇一切翻炒。
随后盖上盖子熬制一会。
蘑菇实在味鲜,路过的伙房师傅都过来溜达,问问小兔是怎么做的。
晏小追也不藏私,途州人人都会,不过每一家的做法都不同,他会的是阿爹教他的。
待熬好了蘑菇酱,晏小追打开盖子,用勺子挖了一勺,呼呼吹着,又呼呼吹着。
没办法,兔儿嘴嘴太小,要吹凉得花点时间。
贺方回便低头,给晏小追吹凉一些,好让晏小追方便试吃。
“啾咪!”小兔吃了一口当即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看来是很好吃了。
晏小追又挖了一勺给贺方回,贺方回吃了一口,就见小兔问。
“好吃吗?你喜欢吗?”
贺方回嚼着酱,觉得可以再咸再辣一些,他便也这么说了。
小兔点点头,他先舀出一部分蘑菇酱,装满三个小坛子,然后又切起了蒜末,辣椒,再多装了一点盐和酱油,倒入了剩下的蘑菇酱里继续熬制。
见贺方回疑惑往来,晏小追跳到贺方回掌心上,笑眯眯道。
“阿爹说,以前我没来之前,他做的蘑菇酱是他喜欢的味道,我来了之后,做的蘑菇酱就是小兔味!现在你来了,就做你也会喜欢的蘑菇酱!”
晏小追的眼睛亮亮的,无需猜测,就能让人从他眼中看到无限的欢欣喜乐。
说完之后,晏小追就蹦到其他师傅的灶台上看他们做什么好吃的。
顺便……兔兔偷师!这个糖醋鲤鱼做得好厉害,头和尾巴高高翘起,就像要飞天一样!
贺方回在听完那席话后,怔愣在原地。
厨房的窗户上挂着几只小木船,这是船队的习惯,总会挂些小舟,彩船来祈求平安。
木制的小船撞击着窗楣,发出咚咚的轻响,正如贺方回此刻砰咚的心跳。
快入夜时,蘑菇酱都做好了,蘑菇干明日再晒一晒,同样也放到坛子里,这就能一起带给阿爹了!
晏小追得意叉腰,挺起小胸脯子。
他说了要给阿爹带好吃,就能带!
他绝不食盐!啊,是言!
“小追,你要过来看看你的衣裳和鞋子吗?”
昨日贺方回带着晏小追上船前,也去裁缝铺把定做的东西都取走。
小兔虽然在睡觉,但小脚还是自由的。
贺方回趁晏小追睡着,给他试了鞋子。
衣裳倒是肉眼可见的合身。
晏小追跳到舱房的桌上,看着这些精致的小衣裳小鞋子,“哇哦”一声,拿着衣裳就去茶壶后换起来。
嗯,没有小小的换衣屏风,晏小追用茶壶挡一挡也可以。
一阵细碎的穿衣声后,小兔很快就探出头来,对贺方回道:“帽子也有吗?”
贺方回朝晏小追伸出手,取过他爪里的小帽子。
“也有的。”
于是穿着新衣裳和新鞋子的小兔就蹬蹬走了出来,在贺方回面前站定。
衣裳是白底绣银纹的,领子和袖口都有白色的毛边,衣襟处用三个小红灯笼做扣子,胸口和衣摆也同样绣着小小的红灯笼,配上那张圆嘟嘟的兔儿脸,瞧着极为喜庆。
贺方回给小兔戴上不知道怎么戴的帽子,虽然有可能是兔儿爪子太短,帽子不方便戴。
贺方回把小兔耳朵从帽子的缝隙里轻轻拉出来,再在兔兔圆润的下巴处,把帽子的小丝带轻轻打了个结,这灯笼毛毛帽就戴好了。
“因为京都比南方冷很多,戴上帽子就不怕被风吹皱了脸。”
“好看。”
贺方回将小兔推到桌上的铜镜前,晏小追就看到了自己穿上新衣裳的模样。
晏小追早已成年,是非常成熟稳重的兔。
他这么想。
但在贺方回眼里,小兔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已是在镜前来回走了许久。
若这桌面是泥巴做的,恐怕已经被晏小追踩出一道小兔路来。
啾咪啊,他恐怕也要成为途州第一俊兔了!
晏小追臭美得不行!
“轰隆”,船只突然摇晃起来,晏小追看向窗外。
那些鼓着浪,随船一同前行的鲸鱼突然停了下来,像一座座岛屿一样悬在海面。
“怎么了?”晏小追疑惑道。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除了舱房,就看到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不,它只是像是漩涡,但并没有漩涡的吸力。
它就像是大海被谁挖空了一块,留下了一大块黑色的空洞。
“转向,快转向!找个地方靠岸——”
老黄到底极有经验,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显然鲸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们也不该去。
船员活动起来,扯帆,划桨,有老船员点了香,让厨房备了三牲往海中扔去。
神灵不在,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类仍是习惯于祈求神灵。
贺方回微眯眼,朝着那些鲸群传声道。
【转向吧,你们是不是也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东西,所以才游到这来?】
鲸群中发出肯定的长鸣,它们也一甩长尾朝别的方向游去。
“要小心啊——”晏小追小爪圈在嘴边,对着鲸群大声喊道。
小兔还能看到有些好奇的小鱼想往空洞游去,被鲸鱼一尾巴扫过,不让它们去。
一只鲸鱼在船边游过,灰黑发亮的肌肤上嵌着一枚鲸眼。
晏小追与它对视时,就像看到了一轮古老的月亮。
传说鲸群能继承历代的记忆,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也许见过这样诡异的事物。
“它们不一定是在海里逃亡,而是在海里到处游,警告其他鱼儿不要靠近。”晏小追喃喃道。
晏小追扯了扯贺方回的衣袖,指着那空洞问。
“这也是乱了四时出现的征兆吗?”
因为此世将要不存,便如大厦将倾,先落下一根房梁。
-
因是在近海行船,船队很快就靠岸了。
有船员敲锣打鼓,往岸上的衙门和千妖司报信去。
众人站在岸上唉声叹气,但货物也不能等,能背的就背,不能背的都上马车。
“看起来也不像是大妖兴风作浪,怎么海里凭空就没了一块呢?”
众人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人类从洪荒时代繁衍至今,对危险的预警早已刻入本能。
贺方回拉着马车走下船,肩上还站着晏小追。
老黄怪不好意思,收了贺方回这么多钱,却没能把他送到京都。
他上前来一拱手,这就取出了之前贺方回给的钱袋。
“没能行船至京都,实在不好意思拿您的钱,还请收回。幸好这里距离京都也不远,虽有关卡,但查一查也就过去了。”
贺方回却笑着摇头:“送我们到这已是节省了大半路程,这钱你留着,若下次还有麻烦你的地方,还请让我们再登你的船。”
老黄微张嘴,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把钱袋放好,对着贺方回和小兔一拱手。
这就是有缘再见,必定行船的意思了。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海上那个东西,”晏小追看到老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老黄虽不太信,但见小兔目光灼灼的模样,不知怎的却安下心来。
“好勒,承您吉言!此去京都,不好久留,请两位小心,一路平安!”
马车车轮滚动,在草石小道上朝前缓缓驶去。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膝上,对贺方回道:“真奇怪,我虽是第一次见到那东西,但心里并不惊惶。好像我就等着这个,我就是为了这个祸事才来的。”
“也许就是如此。”
贺方回笑着一扬缰绳,让马车行得更快一些。
看着地图,再行二十里就有一处关卡,过了那关卡,就到京都脚下。
空中突然有一只飞鸟朝贺方回飞来,贺方回抬手接下,从这飞鸟的脚上取下信来。
晏小追好奇看去,便见贺方回展开信件后,就与晏小追一同看起来。
“谁的信?啊!是洛泓飞他们!”
自在途州一别,晏小追许久都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信上说,他们早就回了京都,现在千妖司的头头也换了,变成了一个叫雏向风的大妖。
他们在京都没有闲着,去探听了那位天子的情况。
好像是天子今年来越发任性,不大上朝。
京都莫名多了一些阴邪的气息。
夜飘星擅潜行,曾想夜入皇宫,溜到宫墙根下时,差点没被人砍死。
皇宫不知何时有了厉害的家伙的镇守,但他们身上没妖气,也没邪魔的气息。
……
晏小追看到这,不由一惊:“没妖气,也没邪魔的气息,不会不只有一个恶神吧?”
贺方回将信卷了起来,摇了摇头。
“若真有这么多恶神现世,何必行鬼祟手段,只管堂而皇之地大闹一场。可能是天子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了手下。”
晏小追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竖起耳朵,看向四周。
他们的马车正经过一片竹林,再往前五里就要到关卡。
他们原打算在这附近停下马车,往关卡处看看,可到了这里,晏小追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
马车停了下来,龙马不安地鸣叫。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当即下了马车,抬手给马车留了一个界阵。
贺方回的鞋底踩着地上干枯的竹叶,往竹林深处走去。
“嗡,嗡,嗡。”
不是风吹竹叶的声响,而是有谁挥舞着铁器的声音。
晏小追以前练刀,听着阿爹试用新的兵器时,都已听惯了。
在如翡般翠绿的林间,一道消瘦的人影举着一把长刀站在那里。
他将长刀挥舞了十下,又把长刀浸入竹林里的冷泉之中,拿起来之后,又再继续挥舞。
直到那长刀如霜雪般明亮锋利,那道人影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大约是人类八十岁的老者模样,胡子很长,皮肤发皱,眼睛上的眼皮也极为松弛,耷拉着几乎辨别不出他是否在睁眼,他的手脚极其纤细,指甲起码有十寸,都如树根般卷曲起来。
细看去,老者的右脚已经没有了,用一根铁拐代替。
长刀拖在地上,铁拐拖在地上,交错地发出铿响。
“他是谁?”
晏小追明显察觉到来者不善,贺方回看着那老者,不拱手,只冷冷道。
“邙山老。”
邙山老停下脚步,竟是先看了一眼晏小追。
在妖怪的世界里,以妖力辨强弱。
这段路程里,从未有强敌先关注晏小追的,这还是头一次。
晏小追一愣,随后小爪抬起,握上了自己的横刀刀柄。
“你带着神器。”邙山老指着晏小追,露出一排漆黑如墨的牙,极为可怖地笑了起来。
平日里禹王槊扣在晏小追的手臂上,根本无人察觉他身上还有一件神器。
晏小追被邙山老笑得一激灵,并不退缩。
“那又怎样!你居然看得出来,该不会……”
不用晏小追说完,小兔早已感受到这大妖身上极为阴邪的气息。
比之前晏小追遇到的那个魔主六轮君,还要阴邪得多。
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可怕,就像一尊被无数鲜血浇灌,干涸,再浇灌,风干,凝聚了无数冤魂的器皿。
因此才能察觉到晏小追身上那微乎其微的神器气息。
相克之物,才能一眼看穿。
“邙山老不是早已不问世事,只躲在北边寒潭里不再出来了么?”贺方回问道。
邙山老摇头晃脑,就像个听不清话的老头。
“我活不长了,想在最后再干点什么,”邙山老指着贺方回,脸上露出阴笑,“不成想现在出了你这么个人物,人间朝廷的天子派人去找我,请我去当千妖司的头,还说若是能杀了你,就给我献祭一千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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