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挺好的。”
“抱歉,我忘了他还在那里。”
“我真的挺好的。”
好吧,斯克内尔不再追问,但你总不会真的相信一个英国人口中的“挺好”。
“回家后要来杯热柠檬红茶吗?”
“那再好不过了。”莱德闷声说,他还提了一点要求。
“能加一点焦糖吗?”
“哦,当然可以。”
斯克内尔担心注视着莱德的侧脸,年轻人有几缕红发贴在了脸上,跟随步伐轻微摆动的发丝间缀着水珠,在车灯划过时像散发微光的碎钻,很快就隐入红色的起伏中消失不见了。
斯克内尔没有由劝阻莱德不再为刚才见到的人生气,说实话,他每天早上看到汤姆斯都会想到春天初见时年轻人的落魄模样,可他也得坦诚说造成那样的新闻漩涡不只是因为汤姆斯。
但当因人为或在暗处悄然滋长的事缠绕在一起时,谁会为被困其中的一颗年轻的心负责呢?
等两人坐上回老街的巴士后,莱德的神情才算放松下来,有些出神盯着车窗外面。
斯克内尔顺着莱德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街景,舰队街不同往常那般被油墨充斥,街边上的不少橱窗都布置了彩灯,各家出版社的门窗上已经环绕上了冬青花环,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灯光让石头建筑变得温暖。
马上就要到圣诞了啊,斯克内尔突然真正意识到这个幸福的日子已经临近,这将会是他和莱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但现在斯克内尔无心去欣赏那些装饰,他默默注视着莱德,年轻人显然也没关注街景,只是一言不发,眉头微蹙,他似乎正沉浸在心事之中。
直到巴士通过信号灯转到法灵顿街上时,莱德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扭过头对斯克内尔解释:“我来找你之前和洛兰在凯莱奇吃晚餐,我把外套丢在了那里。”
从莱德的语气和结果来看那应该不是一顿美好的晚餐,但莱德好像不打算在巴士上和他说发生的事,开始说起梅菲尔区街道的圣诞挂灯。
这是从战后建立起的习惯,从这个月起,城市的街道开始悬挂各种圣诞彩灯,然后逐次点亮,每一晚各异的灯光点亮一条街道,像是为人们驱赶新年前每一夜的寒冷与黑暗,等伦敦亮起来了,圣诞也就到了。
“我们到时候可以去看特拉法加广场的圣诞树点灯。”斯克内尔说起在伦敦最热闹地带的活动。
每年挪威都会赠送给伦敦一棵松树,以纪念战时的友谊,虽然往年的树在漂洋过海后看上去都有些憔悴,但装饰好点灯后还是很漂亮的。
当斯克内尔还住在东区的时候,到西区看灯可以算是一项重要的家庭活动,对孩子来说堪称巨大的圣诞树和金灿灿的彩条,就像是童话里会出现的那样。
在寒冷的夜晚去看一颗树亮灯这种事听起来或许有些无聊。
但斯克内尔想他可以和莱德一起漫步在摄政街的繁星和雪花之下,然后去百货商场采购圣诞用品,一起装饰老街的公寓,在早晨拆圣诞树下的礼物,收看女王的圣诞致辞……有那么多事可以做,而他们还没有挑上一颗圣诞树呢!
在斯克内尔的思绪不小心游荡到其他地方时,莱德看出他刚才分了心,问他在想什么,于是斯克内尔说起了想着和莱德一起过圣诞节的事。
说完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想法实在自大,他就这样所应当认为莱德会留在他这里,好像年轻人就有义务一样陪他这样一个在圣诞节独自呆在小公寓的人。
被家人赶出去的人是他斯克内尔,自己甚至没有考虑莱德会想要陪家人,或者在玛丽戈德,那才是莱德的家。
还没等他为自己的话道歉,他就听见莱德说:
“洛兰想让我和提莫西留在伦敦的宅子里过圣诞,往年他会带着家人一起来玛丽戈德,这是我们家的传统。今年斯蒂芬也会在这里,因为那些丑闻,菲尔普斯家需要在晚宴上露面来挽回声誉。”
听到这里,斯克内尔的肩膀都一下子耸落了。
“我了解。”他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失望。
斯克内尔了解那些媒体,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人们忘记一些事。
而恰当的公关运作能很好重塑菲尔普斯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莱德的另一位哥哥洛兰菲尔普斯,现在家族企业的实际管者,不少消息和新闻都显示这位大公子一年来为处他父亲留下的烂摊子焦头烂额,他当然会很看重年底的宣传机会。
至于莱德自己,尽管他的血缘并不属于这个家族,但斯克内尔很清楚,莱德正是因为真正成为过菲尔普斯才会被这个姓氏带来荣辱所困扰。
斯克内尔解莱德,他也表现出来了,并对莱德道歉,说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还好他们都在伦敦,还是可以在节日前后见面的。
他甚至挤出了笑容。
但对上莱德那双浅色的眼睛时他愣住了,不停掠过的光影没能让浅蓝色波动,在其中倒映着小小的人影,是那么平静,是自己最害怕看到的平静。
……
“科林,你不想知道我的选择吗?”
莱德一进门就把斯克内尔推到了墙上,他很生气,却用惯常的语调质问着斯克内尔,像是甜蜜的毒药。
并且年轻人也没给斯克内尔讲话的机会,一边说一边扯着斯克内尔的衣领逼紧他。
“我对洛兰说我会留在伦敦。”接着莱德说了句让斯克内尔绝对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但是去他的家庭和睦宴会吧,我为什么不和我的男友在平安夜上/床。”
莱德说这话时浅色眼睛直直注视着他,年轻人的脸因生气动容,其中也夹则着因斯克内尔糟糕回答引起的失落,仍保留向成年过渡特征的漂亮脸庞无法隐瞒对爱人的各种情绪,连浅金红色的睫毛都在轻轻颤抖。
天哪,这当然不是一句调情,可是斯克内尔保证他在床上都不曾听到莱德说这样的话,年轻人的矜持来自于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和他敏感的本性,难道是因为和自己这样的人呆久了的缘故吗?
斯克内尔的脑袋有些气血上涌转不过来弯,但他们有一个矛盾需要马上解决,尽管他们的身体现在正以暧昧的距离贴在一起,而他已经无法忽视自己某处的异样感。
“我的错,莱德,那不是我的真实所想。”斯克内尔被限制活动,只能低下头,用下巴蹭莱德握着他衣领的手,绿眼睛坦然承接住气愤的目光。
“斯克内尔,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让你的心再勇敢一些呢?”莱德又一次质问道。
“抱歉。我想和你一起过圣诞,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他们留在一起。”斯克内尔越过莱德环顾这个狭窄的玄关,绿色的墙纸有些地方已经变得斑驳。
“但我害怕你不会选择……这里。”
抓住他衣领的气力终于松懈,莱德放开了斯克内尔的衣领,转而丧气般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斯克内尔试着抽出手抚摸莱德的头发,红发还有些潮湿,随着年轻人的动作滑落,一些干燥的发丝因静电吸附在属于斯克内尔的外套衣领上。
接着莱德的声音就闷闷传来。
“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刚才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有反应了。”
他听见自己绝对吐出了一句脏话。
斯克内尔多感谢自己在楼下放了一张窄床,他搬来这张堪称行军床的木架子时绝对没想过做这档子事。
现在,在暖黄色的灯下,他红头发的年轻男友正喘着气,不符合他体型的粗花呢平价外套大敞开被凌乱压着,显露出里面裁剪修身的高级西装,领带已经不翼而飞了。
然而就在他帮莱德解开衬衫扣子后突然被年轻人藏起的领带蒙住眼,拜托,他还没看上一眼呢!
虽然隐约有光线进来,但他碍于遮挡只能闭着眼,全凭自己的记忆去抚摸,幸好他的记性不赖,就在斯克内尔仔细感觉年轻人的心跳和呼吸的时候,他被迫压下了头接吻。
“斯克内尔先生,这是惩罚。”莱德用手指隔着真丝面料触碰斯克内尔的眼睛,他知道那后面是一双饱含爱意的绿眼睛。
“天!”这话在斯克内尔听来实在太性感了。
在又深深交换了一个吻后,莱德勉强用连续的词说,他会做姓菲尔普斯需要做的事,但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若无其事坐在他们面前了。
终于,斯克内尔的双眼在两人平复时解放,这无疑是个残酷的惩罚,他看不见莱德的表情,看不见莱德的眼睛,不确定性深深笼罩了他。
“我讨厌看不见你。”
“只要你对我坦诚。”
等两人到了卧室后,莱德捧着他的脸坐在他的身上开始吻他。
“我从没想过洛兰那么讨厌我……因为他憎恨奥利维亚。”
在这样全身心都交付在斯克内尔的时刻,在莱德被蔓延的快感逼临的时刻,他的伤心也终于像有依托一般从他的身体寻找出口。
“他怨恨我抢走了二十年属于他和提莫西的关爱……哈,他还警告我必须缄默和你的事。”
愉悦让他不用去感受悲伤,他也全然不用克制。
“可奥利维亚在发现我的性取向后就失望至极,她认为我遗传了犯错的基因……我现在可是知道她透过我在爱谁了。”
莱德终于可以任性让消沉的意志拖扯拉拽他的身躯,但眼下他无需照顾情绪,只放任生和心对他的双重刺激。
在达到那一刻的时候莱德终于哭了出来。
那不是绝望的眼泪,因为眼泪属于的人已经用爱补足了绝望留下的空缺。
斯克内尔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择了。
他会告诉莱德那个地址,他会和莱德一起寻找梅芙,去接受事实上是他自己在害怕的结果。
第47章 二十年前
菲尔普斯夫人与布恩小姐
自伦敦一别后,莱德就开始忙于应对秋季学期末的各种作业,而斯克内尔也开始根据阿比盖尔提供的地址寻找怀尔德。
两人几乎没怎么通过电话,平时莱德从图书馆离开后已经太晚,而周末斯克内尔又频频外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对方的联系。
所以老街公寓的电话总会有留言,失真的录音里年轻人颇为抱怨那些课程、论文和紧迫的截止日期,他的语调有时轻松有时懊恼,或者俏皮地故作夸张。
斯克内尔喜欢听莱德和自己分享这些,他都能想象出年轻人说到兴起开始用手比划的样子。
尽管这会时时提醒斯克内尔自己已经毕业多年,之前他常会为二十岁的生活充满不甘,学校对他来说犹如囚笼,新闻才是能带他去往更大世界的钥匙。
想来那时的他也不过是只虚有成年的名义罢了,直到年岁至此连意义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心也越来越麻木。
而现在,他的生活如此不同,莱德的爱使他勇敢,他终于有勇气面对自己,也有勇气随着生活,不如说随着心向前走。
在他的前方会有一位红发的男孩比他更雀跃,比他更勇敢,也比他更脆弱,更易毁。
而他们与他们的爱,也许在万物之上看,实在渺小,爱与身体都会湮灭,就像一滴水融入伦敦恒久的雾,但他们也无需会,在已知宇宙的基质构成中,没有再比他们的爱会诞生更称为奇迹的了。
……
找到怀尔德的过程说不上顺利,医生的诊所搬离洛斯托夫特后不久就遇上医疗机构改革,他的诊所被裁撤兼并,至于他自己最后去了哪个地方任职就不得而知了。
当地的档案或许有记录,但他和莱德不打算使用菲尔普斯的名义,那恐怕会让嗅觉灵敏的娱记多嘴。
总之。斯克内尔花了不少时间找有能力并且看在报酬的份上愿意翻阅旧医疗系统档案的人。
等斯克内尔联系上怀尔德的时候,他很遗憾地被告知医生现在不在英国,但当他说起是为莱德而来时对方终于松口答应了联系。
一年中最后的月份来临,最充满希望的时刻,有光引领众人前进。
伦敦的每条街道都被温暖包裹,巨大的槲寄生灯饰挂在街头,传说中用它被制成箭杀死光明之神,众神使伯德复生,爱神赐予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一个拯救的吻,人们以为这是宝物,恋人便在其下祈求不凋零的爱。
在老街的一间旧公寓里,一对幸福的爱人相拥而眠,他们的屋子里还没来得及布置圣诞装饰,也没有圣诞树,客厅壁炉的火苗已经熄灭,但谁会说说这个屋子一点都不温暖呢?
雨在窗沿上汇成水滴落发出声响,斯克内尔从睡梦中迷茫醒来,他下意识向身边的热源靠近,然后听见莱德翻身的动静。
“你醒着吗?”他问。
“我做了梦。”莱德小声回答。
“梦到什么呢?”
“有些忘了,不是噩梦。”
“梦到我了吗?”
“还没有。”
“真遗憾,那我要试着梦到你。”
斯克内尔这句话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又睡了过去,直到他梦到莱德撑着黑伞离去,他想呼唤却发不出声音时才惊醒。
他甚至没记起自己迷糊中还和莱德说过话,笼罩在现实般失去的惊慌之中,一下子把被子掀开就要爬起来。
于是,他一开灯就看见莱德正在迷茫望着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被子则被自己掀开了大半。
他只好关了灯灰溜溜爬回去,望着天花板。
“可别着凉了。”
“噩梦?”莱德温热的手臂环住他,带着刚醒时的迷蒙在他耳边呢喃。
“我只记得很可怕。”斯克内尔知道那不过是个梦。
他感觉到莱德环住他的手臂收紧,年轻人的头发毛茸茸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有些痒,这才是正在发生的真实。
这一下两人都没了睡意,但现在天还黑着,工作日的闹钟还没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冬日被窝的温暖。
莱德的圣诞假才刚刚开始,年轻人昨晚才到达伦敦,分开的这一个月让斯克内尔倍感煎熬,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对莱德讲。
“收到怀尔德的电报时我都有些不敢相信,可是真遗憾,他现在不在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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