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捧着通讯器左走右走,她脚步快,引得陆父在一旁直问她怎么了。陆母摆摆手,忽得停下坐到沙发里,斟酌开口。
“今天我们和小吟吃饭时,觉得他是一个特别有礼貌的好孩子。”
陆母边说边听陆熠的态度,有点后悔没跟陆熠打个视频。
“他穿了新的衣服和鞋子,身上很香,饭桌礼仪也很好,尽量做到不出错,他很重视我们。”
新的鞋子?陆熠一顿,怪不得今天的脚步声比平时要沉,走路时,听起来会拖沓一步。
陆熠搓了搓指尖示意陆母继续说。陆熠呼吸声没变,语调也没什么大起伏,陆母有点摸不准,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完了紧张地捧住通讯器。
陆熠迟疑道,“他……是什么样子?”
陆母方才有意无意避开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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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洗漱。他站在门边,动作乖顺地脱掉鞋套,挂在门口的伞架上,又将拎进来的雨伞挂上。随后他开始换衣服,将身上干净又散发香气的新衣服脱下,换上了睡觉常穿的睡衣。
是之前的一套旧衣物。
有点小了,穿不出去,便当成了睡衣。袖口只到手腕骨头的位置,正好不用挽袖子了。
虞吟失落地往房间内自带的浴室走。浴室用了自动感应灯,盥洗池上方的玻璃镜自动亮起,映出他疲惫又满脸忧容的脸庞。
虞吟这才发现他嘴角下垂,极其明显的不开心,比以往都明显。
丑丑的。
虞吟想,他伸出两根手指,怼住嘴角,往上提,试图让自己笑出来,可怎么使劲,只要一松手,嘴角又恢复成苦了吧唧的模样。
怎么看起来这么丑,难道他今天在陆母陆父面前也是这样吗?
虞吟垂下脑袋,避开镜子里的自己,摸出漱口杯刷牙。他挤出牙膏,拿起牙刷,动作同平时无异。只是瓷白的盥洗池越看越像白色的漩涡。
一滴两滴,圆圆的水珠砸在池面上。虞吟摸了摸脸,才发现他哭了。
“小熠,妈妈觉得小吟是特别漂亮的孩子。”
陆母依靠住沙发,陆父不何时又坐到了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
“他眉眼清秀,脸很小很瘦,看着让人心疼。”陆母说着,陆熠静静听。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根据陆母的文字浮出画面。
窄小的脸,瘦弱的脸颊,吃苦太多有着病气瘦,嘴角微微垂,明明唇峰和唇珠都很漂亮,却透出难以掩盖的苦气。
“不过他的眼睛很漂亮。”偏圆,灵动,明亮,只是可能下雨天,陆母总觉得里面蒙了层雨气,楚楚可怜。像阅读过的古诗文里的美人,家境不顺,冬日水边洗衣,听闻船桨声时怯怯抬头,冰天雪地里,一抹乌眸浅唇的羸弱美感。
说多了,陆母有点羞于开口。她自身美艳,又向来对容貌姣好的人多加欣赏,虞吟算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就是这苦气,看着苦,品着也苦。
陆母幽幽叹气,垂头时耳边的发丝滑落,她说,“小熠,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环境不太好,他抱着我时,似乎很眷恋。”
像看母亲。
陆母摇摇头,陆熠将这些尽数听进了耳朵里,脑海里的容貌逐渐清晰。原来将他牵扯出泥潭的丝线背后是这样一个人。
小小的,瘦瘦的,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家庭不好?
陆熠待过不少下属父母关系不合,但他们总是不表现在脸上和外在,陆熠也不问。他总是沉默,面对虞吟的家庭也保持寡言。
这是最基本的尊重,他想,虞吟大概也不想说起,若非他过于贪恋陆母的怀抱,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一星半点。
陆熠摩挲通讯器,“我知道了,妈妈。”
陆母见他不问,自然了解他的意思,两人身为母子,心灵相通,她沉了声,说道,“既然你愿意跟他好好相处,以后多关照些,不要……再像眼前这样。”
毕竟是日后生死与共的向导。
陆熠应声。通话断了。他捏着通讯器,小小一个,手心大。他捏了会,将其抛开,端正地躺回病床。
他双手交叠放在腰腹上方。这通电话已经满足了他临时起意的好奇心,陆熠觉得够了。
他原本是不想同向导过于亲近的,眼下已经越过了自己最初设置的标准线,不过也还好,只是有点好奇。
陆熠想着,交叠的双手变化位置,右手手心朝上,左手交握。
他记得捉住向导的是这只手。
陆熠握了会,忽得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的将两只手平放在两侧,直直躺着,面色冷淡中透出一点僵硬。
过了。
不能再过了。
陆熠睁开眼。其实他睁着闭着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片漆黑,但他在漆黑中扭过头,左手摸索到窗口的位置,右手手心开始泛出热意,似乎在回顾同向导的轻轻一握。
这次怎么跟之前那么不同。
陆熠的思绪又融入右手,和左侧窗口之中,他在思考究竟哪里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虞吟的坚持?固执不肯走?陆熠回想着细节,指尖慢慢探出窗口。
这是个很坚定的向导。
哪怕他用力到令虞吟抽气掉眼泪,虞吟也不走。
陆熠侧过身,右手接替了左手的位置,包扎过的手掌轻轻卡住窗口窄小的洞,只是手心空无一物。
陆母说得对,既然他看到了向导的决心,也该试着治疗。
指尖滑过桌面,凉意顺延指尖传递到脑海,陆熠感受着,身侧通讯器一响,他右手猛的一抬,磕碰到伤口,放大了数倍的疼痛将他从莫名其妙的思绪中扯出。
陆熠一惊,忙将手取出,佯装镇定的躺平。
莫名其妙。
他喊道,“3823。播报未读消息。”
通讯器的屏幕自动亮起,虞吟的消息显示在上方。
[记得给猫咪穿雨披:陆熠上将,我想请两天假。]
陆熠睁开眼,又慢慢闭上。他说,“批准。”
只是说完才发现喉咙有点干涩。
睡觉。
陆熠在此平时睡觉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后陷入睡眠。
第二日依旧是阴雨天。
陆熠在雨声中醒来,入目是黑,只不过微微能感受到点亮度。
傅医生正在给他检查,笔尖唰唰在写字。末了,傅医生揉了揉额角,“居然比之前还要好点。”
傅医生看异类般看陆熠,见人醒了,更加直白,“昨天的治疗情况比以往都好。”
陆熠坐起身的动作缓了下,不太明显,他“嗯”了声。
“明明因为……”向霖父母的到来情况更糟了,“结果治疗以后反而比之前好上一点。”
傅医生盯着陆熠看,想从空白平淡的脸上看出什么,暗暗嘟囔,“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陆熠若有所觉,避开他的目光,身上的病号服。
傅医生又提高音量,“不过小吟昨天的表现真的不错。”
心性坚定,不论是为了这份工作,还是为了治好陆熠,都坚持住了,是个好孩子。
傅医生揣好记录本,又坐下身,语重心长地准备开始每日的例行劝说,“小吟这么上心,你也别太拒绝了。配合点,对你的病情好。”
至于什么原则啊,规律啊,在生病和死亡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你做好死亡的心准备,也要想想我们,对吧。”
傅医生和陆母陆父,没一个能接受的。
说着,傅医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反正每天也不成功。但陆熠一反往常地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傅医生眼睛都瞪大了,跟见了鬼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朝落地窗外看了看,以为出太阳了呢。
结果还是下雨天,没事,傅医生脸上都笑开花,他琢磨着,又怕陆熠反悔,“你认真的?”
陆熠点头。
“我尽力。”
向导的所做他都看在眼里。
傅医生一听乐得打转,原地走了两步,一拍手,“我这就告诉小吟去,今儿让他早点来,上完课就来,我带他去医院对面那个大饭店好好吃一顿,你出钱哈,再带他过来治疗。”
傅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说完就要走,陆熠突然开口。
“他请假了。”
病房忽得只剩下阴沉的雨声。
第21章
陆熠还是拿捏不好怎么对待向导。右手处的温度已经散去,他却时不时抬起右手在眼前晃动。
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微弱的被遮挡的暗。
正好虞吟请了两天假,对他来说,是足以做出合选择的思考时间。
陆熠是这么认为的。
但当一天完整的过去,他在病床上接受了检查,换过了药瓶,又昏睡几个小时后,他在第二天的早晨难受地清醒过来,一大早便坐靠在病床上,像是在等什么。
他是要好好接受治疗的。
可这与他最初的想法和往日相背。可他又答应了陆母和傅医生,昨日还想开,今天又翻来覆去,犹豫,纠结,虞吟的请假似乎加长和加重了这场情绪的反复。
“例行公事?”
突如其来的说话强行打断陆熠有些混乱的大脑。他本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漆黑无神的双眼映出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盛常青抬手在陆熠的双眼前方挥了挥,带来了一阵微弱的气流,却没看到想中目光的流动。
他低低叹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盛常青叹完气,若无其事地继续同陆熠讲话,“阿sir在想什么,这么重要的对话都能走神。”
盛常青语气与平时无异,活泼爽朗,若不是他脸上面无表情,一切就正常多了。
盛常青是陆熠的副官,也是首都星编外军团的二把手。陆熠有事时,他便会顶上。他同陆熠相似,年纪轻,天赋高,家世好。不过性格不似陆熠般沉闷,更开朗,只有在面对正事时,才露出同往常判若两人的冷静一面。
陆熠揉了揉额角,思绪这才回到盛常青来探望的场景。他这个下属一进门便说这两天忙得昏头转向,陆熠这边每天的探望名额也有限,他直到今天才能来,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傅医生不让他带公务来的阻力。
盛常青嘟嘟囔囔才让陆熠走了神。
怎么又想到虞吟了。
陆熠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开,示意盛常青再说一遍。
盛常青撇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还得多久才能好?”
陆熠没吭声。
傅医生正进来给两人送水,末了,提了句,“他配合治疗半个月不到就能看见了。”
盛常青嘴特别爽快,“那就配合嘛。”
傅医生耸肩出去了,“我说了可不算。”
病房里只剩盛常青和陆熠面面相对。说实话,陆熠有时候是有点畏惧盛常青的,他很难解人怎么可以这么活泼。
因此,他不动声色将话题拨回正轨,“你重新说。”
盛常青看着他,嘴巴叭叭,“简单来讲,在后面一个月内,你需要健康完好地出席本次胜战的复盘会,复不复盘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和民众想看你,看你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地出现。”
“其次呢,是今年军团的供应商大选快到了,不少候选人已经开始跑关系了。我现在帮你守着军团,徐家王家杨家……都找到我这来——”
陆熠“嗯”了声。这些安排听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他示意盛常青继续。
盛常青呼出口气,“总而言之,我累了。你快点好起来,回来接手工作。”
陆熠病了多久,盛常青就干了多久。家族对他的教导让他处事情有条不紊井井有条,不过他还是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能尽快回到他的长官手里。
他只是个拿固定工资的哨兵啊!
盛常青撇嘴,一错不错地看着陆熠。这次胜战回来是他给陆熠背回来的,如此他背上被陆熠挣扎弄的伤口都好了,陆熠的眼睛却还是看不见。
“不是说有给你治疗的向导吗?”
陆熠顿了下,“他请假了。”
“请假?”盛常青疑惑,很快猜到事情根本,“不会是你给人吓走了吧?”
陆熠什么脾性,盛常青最了解了,平时他就被各种指指点点,每天下班跟刑满释放没什么两样,他很难解陆熠也就比他大几岁,怎么死气沉沉,跟家里的老头似的。
头疼。
盛常青扶额,“你知道向导的联系方式不?发给我,我替你给人赔礼道歉。这真金白银砸下去,我只希望你早日康复,回到岗位。”
陆熠有点烦了。叽叽喳喳的,像清晨大爷养的鸟,来病房开嗓。
“我会补偿他的。”
“所以你还是吓到人家了。”
盛常青方才说完没多久,就被护士友好地请了出去。他走到停车场还在不解,觉得陆熠真是听不得实话,一说就破防。
他搓搓脸,开车路过住院部的时候往上看,雨水浑浊,雨刷一层层刮开,可他就是看不清陆熠所在的病房窗户。
不省心的上司。
和他固定的工资。
盛常青发愁,决定还是得私下打听下那位向导,宁花点钱,也不要多上班。
车子一溜烟滑出,和徐向阳的车擦肩而过。
虞吟觉得徐家的别墅像假的,不挡雨。
不然为什么窗户外在下雨,他的心里也在下。淅淅沥沥,一整天了。
第二天还昏昏沉沉地落。
期间他一直捧着通讯器,想向关心他的陆母,询问他的傅医生解释,又打不出字,最后只能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发呆。
虞吟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样熬到中午,卧室门被敲响。
徐向光的声音格外不耐烦,“出来吃饭。别让我进去拽你。”
他对徐父强塞进来的未婚妻没什么好感。如今关了禁闭,更是烦上加烦。但大哥二哥都在家,他也不敢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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